在如来藏思想体系中,人应该怎样生活呢?宁玛派的如来藏教法,教人要“境来心应,境去心无”。
这便是以“智识双运”见地为根本的生活态度。也可以说,是如来藏思想的生活态度。因为一切识境都只是智境上的自显现,然而这自显现却受因缘支配,所以只需改变一点缘,整个事件的发展就会不同,然而事件的任何发展,却都以佛内自证智为基础,有了这个基础(或者更正确地说,有了这个与识境永不相离的智境),人就可以借清净心以为缘,将逆境转为顺境。
所以“境来心应”的心,即清净心。然而,什么是清净心呢?
首先是感恩。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如来法身中的识境随缘自显现,因为有这因缘,事件才会发生,事件发生之后,又再牵入因缘的网,倘若我们不断住心于识境,作千般计较,事件可能会发展到无可收拾,现在我们可以借一逆境的出现,及时检讨事件的因缘,那就是认识如来法身上自显现出来的识境,这时,我们就有机会静下来体会如来法身功德(生机中的因缘运作),是故我们应该感恩。
其次是忏悔。一切识境的自显现都离不开因果,如今逆境发生了,我们自己到底作过什么因,作过什么缘,因此才出现这逆境。这就要自己深刻检讨,任何事件都不要先怪对方,应该先行自我忏悔,因为自己是因缘的造作者。
最后是发愿。当逆境过去之后,自己会怎样端正自己,并且为社会作出点怎样的贡献,或者会为别人做点有益的事,如是等等。
这样,经过感恩、忏悔、发愿之后,心就清净了。然后凭着直觉,持着清净心去应付事件,那时候,一定心平气和,处事持平,事件往往就得到解决,甚至可能,这一事件的结局会成为将来得到顺缘的因。
不妨叙说一件在笔者身上发生的事———
1970年,笔者开了一家公司,代理澳洲和新几内亚的黄金。澳洲需要一家中国香港代理机构,是因为香港黄金市场大,加上伦敦五大金商都在香港开有分公司,交易方便。
公司初开,相当好景,可是后来渐渐经营困难了,公司分红减少。那时公司的经理是笔者的旧同事,相识了近二十年。他跟笔者商量,可不可以借五百万港元给他做点私帮生意,因为工资要交给太太,花红不够他开销。
笔者问他做什么私帮,几经盘诘,他才神神秘秘地透露,他最近结识了一位小姐,有办法在法国卖白粉,也有办法从东南亚入货,一次走私,至少有八倍利钱,所以借我五百万,他可以还我一千五百万。笔者听罢,当然严词拒绝。
也是合该有事,隔一个月,澳洲来人看业务,他携同太太,他太太很想去澳门一游。
笔者心中盘算,如果星期六晩上去,星期天晩上返,那就刚好是人多来往的时期,假如星期六上午去,星期天上午返,那就可以避过人潮。如是决定之后,星期六一早便把银行保险箱钥匙交给那位经理。事后想起,那是天大的疏忽。
果然星期一回到办公室,公司职员个个面色有异,看看办公桌上,有一大沓“当票”,附上一张字条,说保险箱的黄金他暂时借用,当票的银码总数是一千七百万,他赚到钱,三倍奉还。笔者见时才知道他不死心,唯有跌足长叹,因为等于自己欠澳洲一千七百万,70年代初期,那是一笔大数目。
跟澳洲那边商量,他们同意借给我一千七百万,将黄金赎回,借款分五年还清。那真的已经是天大人情。
第二天打开报纸,中环的一家大厦易手成交,成交价一千七百万,笔者哑然失笑,原来自己的负债是一幢高等商业区的商务大厦。
那时候,笔者已在学以如来藏为见地的“四部心要”法门,在负巨债的压力下,很难专心学习。然而正当心乱如麻之际,便想到“境来心应”,现在“境来”了,如果再“以心转境”,盘算计度,徒然给随着盘算而来的境界动乱心意,因此决定万事不理,依旧专心学习。笔者相信,凭自己的意志力,凭自己对上师与教法的信心,一定可以将逆缘转化为顺缘。
果然五年之后,不但弄通了如来藏思想,且能于观修中得“智识双运界”的决定,熟习了于识境中作四重缘起层层超越的观修脉络。同时,债务亦得以还清,一切都是顺缘。
于还清债务那一天,真的觉得世事如梦如幻,于瞬息间变化万端。如果当时中断学佛,将二十四小时都放在香港、伦敦金市,企图赚钱还债,结果恐怕反而会焦头烂额,因为那几年恰是金价暴涨暴跌的几年,愈是贴近市场的人愈容易被市势惊吓,到头来,钱赚不到,学佛也不成,竹篮挑水两头空。反不如放开心事,总算不负法王之所望,总算对如来藏思想有点心得。拿着这些心得去研究西方哲学———怀疑论、经验论、本体论、存在主义、实用主义,以至西方哲学的精华———辩证法,都可以看出它们的脉络,可以用如来藏思想来跟它们定位。因为这些哲学因素,都可以在如来藏思想中找得到。
这就是叔本华所说的,意志就是实在。
另外,还有一件事。香港金刚乘学会于1986年,写一封信,证明学会派笔者往美国传法。笔者因法王嘱咐静修,便决定往夏威夷客居,同时拿着该证明信向移民局申请入境。
这申请,一申请就前后八年,不批准,也不拒绝。期间发生了一件事,笔者在丽晶酒家喝午茶,凑巧碰到导演张坚庭也来吃中饭,见到笔者,热烈招呼。当下闲谈几句也就别过了。谁想第二天,丽晶酒家的徐隆辉却来找笔者,告诉一件事———
有一位美国人,会说普通话和广东话,是丽晶的常客,那天他问徐隆辉,笔者到底是什么人,跟张坚庭那么熟,徐告诉他,笔者就是“王亭之”,那美国人闻言跳起来,惊奇地道:“他真的是王亭之?”后来又喃喃自语:“对了,据说王亭之到了夏威夷。”
于是他就告诉徐隆辉,他是联邦调查局(FBI)的人,负责跟踪笔者,因为收到香港的一封告密信,说笔者是特务,为中国收集情报。如果笔者是王亭之,那就可以结案,证明是诬告了,因为他曾长期在香港工作,每天追看笔者在报章上发表的专栏,十余年下来,了解笔者的言行,肯定笔者没可能做特工。
他对徐隆辉说:“我本来老早就肯定这个人不是特工,他不懂开车、不懂拍照,除了喝茶吃饭就老泡在家中,交际应酬十分之少,哪会有这样的特工!”
他还对徐隆辉说,这件事对笔者申请移民十分不利,应该请教律师。当晚,他还约徐隆辉喝咖啡,将告密信给他看,叫他告诉笔者谁是告密者。此举显然犯规,他敢这样做,大概是出于老读者对写作人的同情。
徐隆辉将这告密人的名字抄付笔者,笔者一看,大吃一惊,为意料所不及。
笔者虽然吃惊,但亦只是感慨,不动声色,万事由他去吧。结果有如长居夏威夷,离境就要向移民局申请。笔者亦无意离境,趁有余暇,拿着屈映光上师送给我的一本《同文韵统》,自学梵文、藏文,于1990年开始试着翻译龙青巴尊者的《四法宝鬘》。这书有英译,对当时翻译藏文有很大帮助。
及至1993年,移民局一位高级职员向笔者坦白表示,笔者的申请无人会批准。问他为什么,他说,FBI沾过手的事,没人想理,但又没理由否定你的申请,所以一拖多年。再问他,这调查不是已经结案了吗?他笑笑说:虽然已经结案,但毕竟弄到案情复杂,最好的办法是回到香港重新申请,他还提示,可以申请加拿大。
于是笔者办理加拿大移民,移民官接见时十分客气,当场就安排笔者一家验身。
定居加拿大之后,笔者深深感到逆缘可以变成顺缘的道理,因为多伦多大学藏书丰富,而且还有大量藏文文献,对翻译与著作都十分有帮助,若躲在夏威夷,一定不可能由1993年起至今,翻译、著作,出版了六十多本书,更不可能专门研究甚深秘密的如来藏思想。
给人告密,是给笔者制造了逆缘,但平心而论,倘若笔者着意于传法,就一定不会热心于翻译和著作;倘若移民夏威夷成功,那就可能安居夏威夷,翻译和著作都没可能得到今天的成绩,此所以横逆相加,反而助成笔者花甲以后的事业。
笔者一直抱着这样的心态:如今藏传密宗的传法人已经够多,若自己也热心参与,那无非只等于在食肆林立的街道多开一家小馆子,倒不如尽有生之年,将如来藏的见地与观修公开,让所有密乘弟子都有可能知道藏传佛教的真相,同时知道,汉传佛教的禅宗其实跟藏传的如来藏思想同源,所以禅法等同最高密法,因此笔者才热衷于翻译和著作,传法云云,随缘可也,收一个弟子就要为一个弟子负责,要令他通达“智识双运”的生活境界与解脱道境界,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是故与其高调开道场,吸引弟子,倒不如将法门说清,将正法扶正。笔者不热衷于当上师,肩上重责,只随缘教道,亦已压力相当。
因此笔者从不以上师自居。自己只是一个佛陀的弟子,一个从事如来藏思想研究的学人。所以热衷开山收徒的人,对笔者实在不必防范。
通过笔者这件将逆缘转为顺缘的事实,读者大概就明白什么叫“境来心应”,那是不应之应,然后决定自己应该做什么事。至于“境去心无”,那是不必解释的事。此事笔者从不萦怀,也没有任何反击的动作,事隔二十年重新提起,只是因为已时过境迁,同时想将这件事作为实例,说明如来藏思想的生活态度。
这态度,不是纯粹的退让,只是将不利因素化为积极因素。对方的心病在于传法,如果笔者偏要热心传法,那就要高调、要反击,但如果将自己的精神放在学术而不是宗教,那便无须跟对方计较,同时,可以将学术利益所有学佛的人,而不光是自己的弟子。
倘如热心收弟子传法的人,读过笔者的书,肯将如来藏思想正确地弘扬,而不将自己对如来藏的偏见加于如来藏身上,亦不将如来藏当成是神秘的思想,故作高深,那么,笔者的努力便也得了回报。
人若能持着如来藏思想来生活,不但对自己有利,对人也有利,所以不光只是修养。笔者自己就觉得,能将传法转移为学术,即将逆缘转为顺缘的关键。若忙着收弟子,笔者肯定无法将真正的如来藏思想传播,只能任由纯粹站在唯心立场的人继续污染如来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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