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赞宁及其禅史和禅学
赞宁,本律宗僧人,然其贡献卓著者不在律,而在史和禅学之间,尤以《宋高僧传》名世。宋初著名诗人王禹偁曾给予其极高的评价:
释子谓佛书为内典,谓儒书为外学,工诗则众,工文则鲜,并是四者,其惟大师。(1)可见,赞宁决非一般僧人可比,其内外兼学,诗文俱佳,于禅学尤其有独特的贡献。《习禅篇》是其僧传的最精彩部分。
赞宁(919~1001年),俗姓高,先祖渤海人,隋末徙居吴兴之德清县(属浙江)。出生于后梁贞明五年(2),后唐天成中出家(926~930年),就杭州祥符寺,习南山律,著述毘尼,有“律虎”之美称。吴越钱氏,令署两浙僧统,赐号“明义宗文”。
太平兴国三年(978年),钱氏归宋,赞宁随钱俶入朝。太宗素闻其名,召对滋福殿(系朝廷内道场),延问弥日,赐紫方袍,并改其号曰惠通。敕住左街天寿寺。
太平兴国七年,诏宁修《宋高僧传》。宁归浙撰修,于端拱元年(988年)成书30卷。书如道宣《续高僧传》旧例,惟每人传末,时有论述,或申明其宗旨,曰系;或以答问,曰通。《习禅篇》为该书最佳者。太宗数日内批答,并“令僧录司编入大藏”(3)。之后不久,征归京师,仍住天寿寺,诏撰《三教圣贤事迹》100卷。补左街讲经首座,知西京教门事。咸平元年(998年),诏充右街僧录。咸平四年以83岁高龄故世。
赞宁述作颇多,僧传外另有《大宋僧史略》3卷,计有《内典集》152卷,《外学集》49卷等。
然赞宁作为一个僧人,前依吴越钱氏,后为赵宋所豢养,诏修僧史,是一个典型的御用文人,故其僧传势必缺乏梁、唐二传高蹈之风,有悖慧皎所标“高僧”之名。其传难免有随俗浮沉,调和政教,以沙门屈从王者的媚世之态和乡愿习气。欧阳修对宁也颇有微辞。《归田录》载:
太祖幸相国寺,至佛像前烧香,问当拜与不拜,僧录赞宁奏曰:“不拜。”问其故,曰:“现在佛不拜过去佛。”赞宁者,颇知书,有口辩。其语虽类俳优,然适会上意,故微笑而颔之,遂以为定制。
说宁颇知书,其语类俳优,叙事之中将宁之媚主之态活灵活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结合欧阳修《五代史·冯道传》,尤可见其对赞宁之贬抑:
耶律德光问道曰:“天下百姓如何救得?”道为俳语对曰:“此时佛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
赞宁与冯道之言如出一辙,欧阳修厌其媚骨已溢于言表了。至于《六一诗话》所引当朝轶事,简直是虚褒而实贬了。他说:
吴僧赞宁,国初为僧录。安鸿渐尝街行,遇赞宁与数僧相随,鸿渐指而嘲曰:“郑都官不爱之徒,时时作队。”赞宁应声答曰:“秦始皇未坑之辈,往往成群”。时皆善其捷对。
安诗所谓郑都官乃唐末诗人郑谷,其有诗云“爱僧不爱紫衣僧”,故有此说。宁对固然是佳对,也见其机敏、才华,但也可以看出时人,包括欧阳修在内对赞宁大有不屑之意。赞宁这种与时俯仰,取悦王侯的思想在其著述中屡有所见,虽然是为了“兴显宗教”而“接公卿”、“谒君王”,毕竟与佛教之超越精神不合。
但是,赞宁之《宋高僧传》,与慧皎之《高僧传》、道宣之《续高僧传》毕竟都是佛教史上的传世之作,它对于禅宗史和禅宗思想的贡献尤其不能抹杀。事实上,佛教初传时期即有“不依国主,法事难立”的说法,“高蹈”之说也是有限度和有条件的。赞宁如此也只能算是小疵而不为大过。其在《进高僧传表》中,尽管有诸如“副陛下遗贤必取之心,助陛下坠典咸修之美”,“恭惟圣主是文章之主,微臣非惇史之臣”等,充分显示了他取悦统治阶级之意,但他“遐求事迹,博采碑文”,“实录聊摹于陈寿”,“或案诔铭,或征志记,或问轩之使者,或询耆旧之先民”,而令“行道之人弗坠于地”(4),亦可见其征实、治史而弘传佛道的拳拳之心。不过,他对这类高僧还是如实记录的。该书卷7有这样的记载:
恒超姓冯氏,范阳人也……挂锡于无棣……二十余年……节操高迈,举措舒徐,缁素见之,无不怯惧……前后州牧,往来使臣,向誉钦风,修名执刺,相礼重者,止令童子辞以讲贯,罕见接对。初有所慊,终伏其高……时郡守李君素重高风,欲飞章举赐紫衣,超闻惊愕,遂命笔为诗云:“虚著褐衣老,浮杯道不成。誓传经论死,不染利名生……他日随范蠡,一棹五湖清。”李君复令人劝勉,愿结因缘,超确乎不拔,且曰:“如其复尔,则吾在卢龙塞外矣。”郡将闻而止。又相国瀛王冯道闻其名……遗书序归向之意,超曰:“贫道闲人,早舍父母,剋志修行,本期弥勒知名,不谓浪传宰衡之耳也,于吾何益?”门人敦喻,不得已而答书,具陈出家之人岂得以虚名薄利而留心乎?瀛王益加郑重,表闻汉祖,遂就赐紫衣,自此忽忽不乐,以乾佑二年仲春三月微疾,数辰而终于本院。(5)
恒超无疑是励操幽栖、高蹈避世(实指名利)的高僧。赞宁如实写来,亦无愧色。由此亦可知宁并非专尚媚世,而反对高蹈。其所以如此,实大有用心。他在《宗密传》末对此有如下“系曰”:
或有诮密不宜接公卿而屡谒君王者,则吾对曰:教法委在王臣,苟与王臣不接,还能兴显宗教以不?……今人之情,见近王臣者则非之。曾不知近王臣人之心苟合利名,则谢君之诮也,或止为宗教亲近,岂不为大乎。宁免小嫌,嫌之者亦嫉之耳。若了如是义,无可无不可。(6)
他的意思是说,教法受王权控制,欲兴隆佛教必须得到君王的支持。而且交结官府既有“苟合利名”的,也有“为宗教亲近”的,如此交结王侯也就“无可无不可”了。这与“不依国主,法事难立”的意见完全一致,赞宁实在也没有太多可以责备的。他还说:“自汉至唐肃宗朝,始见称臣,由此沿而不革。良以沙门德薄,日就衰微,一往无复矣,又以法委国王,诚难改作。王谓为是,楷定莫移。”这是从佛教内部寻找原因,说明佛教自身衰微(7),造成了“法委国王,诚难改作”的局面,故而称臣也无可厚非。其实,赞宁说的也是符合实际的。更重要的是,这还反映了宋代佛教继唐代之风,不仅面向社会,而且面向宫廷,已经凸现了它的世俗化倾向。
赞宁之僧传亦分十科,正传531(8)人,附见125人,所载十之九皆唐代僧人,余为宋僧,故可补《唐书》、《通鉴》之阙。《习禅篇》为全书之冠,多达6卷。正传103人,附见29人。其他篇也偶有禅僧传记,如《义解篇》中的宗密、志远,均荷泽宗禅僧;《感通篇》中有希运、义玄,《兴福篇》中则有延寿,他们分别是南岳弟子和临济、法眼宗的著名僧人。《习禅篇》自五祖弘忍始,至宋天台德昭,具载东山法门包括神秀、慧明、法持各系及曹溪五家几乎所有重要禅者。仅云门文偃,大概因收罗未尽而未能入传。昙璀则是法融弟子,属牛头而非东山法门。由此可见,《宋高僧传》之《习禅篇》实际上是最早的禅宗史作,也是早期禅宗的人物传记,为研究禅宗形成、崛起提供了丰富的史料。因此,考唐、五代禅宗史及禅学思想,离开它是难以疏寻脉络并溯其渊源的。
诚如王禹偁所赞,内、外、诗、文“并是四者”,赞宁博学与文采则可想而知。其撰修《宋高僧传》实以司马、陈寿为楷模,“记事而载言”,“为篇而作传”(9),并循“前代诸家”僧传、僧史以及慧皎、道宣之旧例,“研磨将经论略同,雠校与史书悬合”(10)。显而易见,他是以传统史法为撰修准则的,宋时就有人说赞宁“曾撰《非史通》六篇,为王禹偁所激赏”(11)。这说明赞宁不仅是一个有实践活动的历史家,而且是有理论著述的史学家,不仅有史家之手笔,而且有史家之眼识。其书内容,多直接取之碑铭,征之志记,或录之于见闻广博的使臣、耆宿。所录大多有事实或闻说的依据,无疑是征实之作。其中《习禅篇》同样为后人提供了有关禅宗的翔实资料。其后,众多以记言为主的《灯录》,或者演说义理,或者宣示公案,无论在史料的搜集方面,还是在事实的考较方面,都无法与之相比。也就是说,赞宁《宋高僧传》中有关禅宗的史料价值,也远在禅宗专门著述《灯录》之上。《宋高僧传》卷8之一,论及弘忍籍贯曰:“家寓淮左浔阳,一云黄梅人也。”《五灯会元》则直谓其“蕲州黄梅人也”。浔阳、黄梅一江之隔,说明赞宁选材之审慎以及实录并存疑的史家之法。相比之下,《五灯会灯》则有些想当然了。继之,言弘忍出家事,《宋高僧传》虽有“其母始娠,移月而光照庭室,终夕若昼。其生也灼烁如初,异香袭人”之类神异感通的传说,这也是前代僧传中屡见不鲜的,最终他只是说,道信见之,问其姓名,“对问朗畅”,“苟予法流,二十年后必大作佛事”,并遣人随其归舍,喻之出家。这些记载还是比较平易而接近真实的。《五灯会元》则不然,大肆宣染弘忍生前之异迹,说其父原破头山中栽松者,曾请道于道信,信曰:你老了,若能再来,我可以等待你。(12)然后说其父行水边,邂逅一浣衣女,说了两句话,女归即怀孕,然后生一子,以为不祥而抛入浊港,结果又“泝流而上,气体鲜明”,后随母乞食,得遇道信而入其门下。显而易见,《灯录》中此类描述,纯系神化某僧而杜撰的无稽之谈。
仅以慧能传为例,足见二者之虚实。
一、二者均沿袭神会之说“先祖范阳人”,后至南海新州。然而,《僧传》说“流于新州百姓”,《灯录》则云:“左官于南海之新州。”仅从字面上看,流与左官显然是不同的。《灯录》措辞,不无溢美之意。
二、与尼无尽谈《涅槃》事,《五灯会元》中有“字即不识,义即请问”,“字尚不识,曷能会义”的形象描述。最后有慧能的一句名言“诸佛妙理,非关文字”,充分表明了在慧能出道前,已有“不立文字”的思想。而宁之《宋高僧传》仅言尼怪能不识文字,能曰:“诸佛理论,若取文字,非佛意也。”也就是说不能从字面上理解佛意,而不是不要文字。此说与《坛经》中“自性上说空,正语言本性”,而不强调“不立文字”的思想相同。
三、《五灯会元》载:慧能得尼无尽宣传,“居人竞来瞻礼”并居宝林寺,于是“四众雾集,俄成宝坊”。这实际上是宣扬慧能不学而能之神异。《宋高僧传》则云:“有劝于宝林古寺修道,自谓己曰:‘本誓求师,而贪住寺而取乎道也,何异却行归舍乎。’明日遂行。”显然这较合乎事实。
另上述二事,除《曹溪原本》叙无尽事于黄梅得法之后外,皆不见诸《坛经》。至于“四众雾集,俄成宝坊”之说,更是子虚乌有。
四、慧能经智远禅师介绍,投黄梅弘忍。《五灯会元》有“西域菩提达摩传心印”之说,显系后来禅家杜撰。《宋高僧传》只有智远说“吾不知,吾不知之甚”,而劝其投弘忍,如此更合乎事理。《五灯会元》对慧能在黄梅事仅以“忍大师一见,默而识之,后传衣法”13字一带而过;《宋高僧传》则云“忍师睹能气貌不扬”直至“偈辞在壁,见解分歧,揭厉不同,浅深斯别”,较为详细地叙述了慧能于黄梅“抱石而舂”等艰难的求法历程,与《坛经》相吻合。《五灯会元》大概有“为师则讳”之观念,故避而不谈,也就显得生涩和僵硬得多了。
五、《五灯会元》详述风、幡故事;《宋高僧传》仅言“论风幡之语,印宗辞屈而神伏”,可见记言与记事之差异。
六、关于诏请慧能事,《宋高僧传》只是说“武太后、孝和皇帝(13)咸降玺书……续遣中官薛简往诏,复谢病不起”云云,《五灯会元》则大伸禅宗玄旨,表现了《灯录》记言为主的特征,而且所记慧能语句,其蕴义与《坛经》不尽相同。如薛简问:“欲得会道,必须坐禅习定。若不因禅定而得解脱者,未有之也。未知师所说法如何?”慧能答道:
道由心悟,岂在坐也。经云:“若见如来,若坐若卧,是行邪道。”何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若无生灭,是如来清净禅。诸法空寂,是如来清静坐。究竟无证,岂况坐邪?
这段话关键只有四字——道不在坐。其实慧能并不一般地反对坐禅,他只是强调:“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往、坐、卧,常行直心是也。”(14)后来禅家多反对坐禅,以为是慧能家法,实在是误解。如怀让启发马祖道一“磨砖作镜”的故事,力图证明坐禅不能成佛,与其说是对慧能思想的继承,倒不如说是由《灯录》中发展而来。
接着,下边又有一系列关于明、暗相待的讨论。重点阐述了“烦恼即菩提”,“实性者,处凡愚而不减,在圣贤而不增”,以及“本自无生,今亦无灭”,与外道“将灭止生,以生显灭”的生灭观念不同,倒是接近《坛经》“出入即离两边”的超越思想。以下又有近两千字的对众说法,集中体现了“自心是佛”,“直成净土”,“此心本净,无可取舍”,“于一切处而不住相”的《坛经》中的思想内容。然而最能代表“放下即是”、“一切现成”随缘观念的答卧轮的偈语,在《坛经》中也是没有的。另外还有慧能去世前的一些话:“有道者得,无心者通”,以及类似谶语的预言。
上述慧能法语《宋高僧传》中一概略而不论,但却突出记述了神会作为其弟子“于颜子于孔门也”,其于洛阳荷泽寺树慧能之真堂,神会序其宗脉,“从如来下西域诸祖外,震旦凡六祖,尽图缋其影”,“又以能端形不散,如入禅定,后加漆布矣”。由此可见,六祖之说,实始自神会。慧能真身留传后世,也是实录。至于新罗僧指使汝州人盗取真身之首的传说,三书俱载,也应当实有其事。当然,慧能入灭前说:“灭后五六年,当有一人来取吾首。”(《五灯会元》语)“吾灭后有善心男子必取吾元。”(《宋高僧传》语)则是二书的神化之说。
上述六项,足见《宋高僧传》多务实之作,《五灯会元》则重务虚之谈。
其次,赞宁非禅宗僧人,故不囿禅宗门派观念,于其他各派僧诤之迹,亦不为之讳,所以从《宋高僧传》中更能窥见禅宗发展、变化的真正轨迹。
《五灯会元》实以慧能为核心,以曹溪一脉为主轴而作传的。五祖、六祖之设鲜明地凸现了所谓“南宗”、“顿教”的门派观念。六祖以下,又有南岳、青原二系和沩仰、法眼、临济、曹洞、云门五宗。赞宁既不分南北顿渐,更不分五家七宗,甚至连牛头一系也予以平等列传,这实际上是对神会挑起南顿北渐之诤的反动。对于禅宗之得失,禅门之纷争,他往往能秉史之笔,直书无隐。
众所周知,会昌法难,特别是有宋以降,佛教各派均见式微,唯禅宗独盛于世。禅门一贯以上追达摩,发扬慧能南宗明心见性之宗旨相诩,自以为达摩、东山之谪系。赞宁却说:
达摩没而微言绝,五祖丧而大义乖,秀也拂拭以明心,能也俱非而唱道。及乎流化北方,尚修炼之勤,从是分岐南服,兴顿
门之说。由兹荷泽行于中土,以顿门隔修炼之繁。(15)
这里不仅追溯了禅宗分灯的文化背景、理论基础与南北对抗之缘起,而且打破了禅宗自达摩以来密付心印、心心相传的神话。在他看来,禅宗南北分野固然有神秀、慧能“拂拭”与“俱非”的理论差异,但主要还是由神会挑起派别对立,而以“顿门”相标榜,贬斥神秀渐修之说而造成的。这些话至今看来还是比较符合历史真实的。他还说:
忍于咸亨初,命二三禅子各言其志,神秀先出偈,慧能和焉。乃以法眼付慧能,受衣化于韶阳。神秀传法荆门、洛下,南北之宗自兹始矣。(16)
先是两京之间皆宗神秀,若不淰之鱼鲔附沼龙也。从见会明心六祖之风,荡其渐修之道矣,南北二宗始判焉,致普寂之门盈而后虚。(17)
上述意思这里说得更加明确。只是在赞宁看来,南北之分根本上仍是基于顿渐,后世对此一直沿而不革,也可见赞宁在这一方面的影响之大。然而此说不尽正确,以致以讹传讹而至今日。
另外关于天皇道悟的师承问题,赞宁依据的是符载所撰碑文,“建中初,诣钟陵马大师,二年秋,谒石头上士”,“自径山抵衡岳凡三遇哲匠矣。至此即造父习御,郢人运斤,两虚其心,相与吻合”(18)。此说虽与丘玄素碑有异,谒马祖、石头先后有别,虽然以后大多沿袭其为石头门下之说,但赞宁并无归此归彼之意,而强调的是“相与吻合”。后世云门归属之争实在不是赞宁之本意。
赞宁之禅学集中体现在《僧传序》中《习禅篇》的十六字注中:
修至无念,善恶都亡。亡其所亡,常住安乐。
他强调的是超越对立的无念,以否定之否定的形式而达于随缘的状态。这无疑揭示了禅宗超越与随缘两个方面的思想内容,反映了禅宗思想发展的方向。他在《习禅篇》末,充分展开了对禅宗思想的认识。
首先,他追溯了禅宗形成的历史。虽然他并不认为禅宗与达摩有直接的思想传承,但他还是以达摩为禅学之肇始。他说:“梵语禅那,华言念修”,念而无念,修而无修,“又云正定……简邪思维”。也就是说,禅要念、要修、要定。至于念而无念,修而无修,则非早期禅观,实为后期禅学,这里显然羼入了赞宁自己的意思。继而他说“法演汉庭,极证之名未著;风行庐阜,禅那之学始萌”,并强调慧远“密传坐法”,僧会亦与之有缘,直至慧文、慧思传三观之妙,天台智“引而伸之”,禅学才得以扩充和发展。赞宁把禅学的肇始与流布放置在整个佛教文化背景中来考察,无疑是很有见地的,但他未能注意到老庄思想,以及当时玄学对它的影响,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赞宁认为,禅学在华流布初起时是由于佛教传入后,人们“为名相之所溺,认指忘月,得鱼执筌……不信己躬之是佛”的缘故,因而倡言“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不立文字”。尽管此说在当时“白雪虽歌,巴童和寡”,最终还是在艰难竭厥中传可、传璨、传信而至弘忍与法融,忍下有神秀、慧能,以后慧能一派遂成大势。仅此而言,赞宁也参加了禅宗伪史的大合唱。他虽专记了法融,却忽略了老庄思想对禅宗的影响和改造,也可以说是智者千虑了。当然,他特别提出“不著文字,不离文字”,“非无文字”以及“不立文字,乃反权合道”之说,也是符合禅宗本来面目和发展趋势的。
赞宁同样认为,禅有理有行,“行不废而理愈明,法无偏而功兼济,然后始可与言禅已矣”。至于何为理、行,他没有另作解释,接着却说“其如玄学家多斥讲家,目为数宝之人,终困屡空(19)之室”,还是强调语言文字对禅理表现之功用,所以道出了那句禅门的名言:“经是佛言,禅是佛意,诸佛心口,定不相违。”经、禅、言、意、心、口的一致性,对于不立文字的说法无疑是彻底否定的。
另外,他也认为“见性成佛,顿悟自心”,“本自具足,此心即佛”是“最上乘禅”,毕竟还是显示出其禅宗思想的倾向与当时时代潮流相合,而且其最上乘禅的说法,显然也是受慧能门下,或者说神会门下宗密关于禅宗分类思想的影响。(20)由上述可知,赞宁对禅学的阐释并无新的创意,也无更深刻的见解,只是在“不离文字”、“反权合道”这个意义上,符合思想发展的规律与方向。平心而论,这篇近两千字的论说,还不如其在序中那16个字对禅理解得深刻。
恰如所言,知赞宁者以僧传,罪其者亦以僧传耳。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