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清儒对禅学的扬弃与改造
曾经以一花五叶辉煌于唐末五代乃至宋初的中国禅宗以及中国禅学,经历了宋以下的综合、渗透,元明的变异与转化,至清初,禅门尤其成为亡明士大夫励操幽栖、全其志节的嘉遁之所,也成为利欲熏心的禅僧广结豪贵、争荣求宠、党同伐异的根据地。加之清初诸帝对禅学的利用和限制,禅宗、禅学既盛于斯,也衰于斯。特别是雍正对僧争的直接干预,在“避席畏闻文字狱”的文化专制氛围中,禅宗思想虽然向世俗化的方向大大的前进了一步,但其文化渗透的力量也无疑成了强弩之末。对之进行反省、扬弃、改造的任务历史地落到了学者的肩上。
毫无疑问,建立在形而上学基础上的宋代理学,是同禅宗思想分解不开的,而有明一代的心学,特别是致良知的姚江之学,走的完全是明心见性的道路,即所谓阳明禅。王学,或者说阳明禅对于思想解放,固然不乏振聋发聩、摧枯拉朽的作用,但其空疏的一面也导致其末流手无缚鸡之力;放下即是,随缘任运更教他们放纵得不成样子。这些人行为不加检束而类似狂禅,即所谓“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或者如颜元所讽刺的“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难怪清初的学者把明亡的罪责推到了王学的头上。他们痛定思痛,对宋明的心性之学大张挞伐,如李塨所言:
宋后二氏学兴,儒者浸淫其说,静坐内视,论性谈天,与夫子之言一一乖反,而至于抉危定倾大经大法,则拱手张目,授其柄于武人俗士。当明季世,朝庙无一可倚之臣。坐大司马堂批点《左传》,敌兵临城赋诗进讲,觉建功立名,俱属琐屑,日夜喘
息著书,曰此传世业也,卒至天下鱼烂河决,生民涂炭。(1)
于是,清初学者抛弃明心见性之空谈,专讲经世致用之实学。清初尽管程朱之学高居庙堂之上,然而,学术界却以宋学、王学为批判的对象。如此,与理学、心学联姻,或者说如影随形的禅宗思想也势必一起受到清算,禅宗研究,也一反束书不观之惰习,回到隋唐深研佛理的途径。禅宗思想也正是在时代转换、文化批判、理论改造的过程中,实现其入世转向的。
还应当说明,禅宗思想经历了六七百年的综合与转化,雍正以下,几乎也就没有其他宗派的存在。人们言禅即言佛,研佛即研禅,尤其是净土、天台、华严之类的中国佛学,在人们的心目中完全被淹没在禅海之中,禅宗思想已经泛化而为整个佛学。所以,清代学者对佛教的研究、批判、改造和利用大多是从禅宗思想入手的。直到清末民初,一部分学者志在法相理论的重建,才使这一现象有所改变。不过,他们也是不能离禅而纯言法相的。
既然,清初学术“厌弃主观的冥想,而倾向于客观的考察”(2),所以实学家对禅宗思想多持批判态度。而王学之余脉,以及恭崇程朱之学者,对禅学则多予以维护、赞誉,乃至于更新。直到今文经学崛起,禅宗思想在经历了一番批判的洗礼之后,转而在学术界形成了一股伏流。至晚清新学家以己意进退禅学,以禅法为世法,而使禅宗思想以人生佛学的面目再度辉煌。当然,与实学相关的汉学家也有对禅学颇为倾心者,如被阮元称为清代考据学之开山者毛奇龄,著《汉学师承记》的江藩,他们的立场或偏向于王学,或偏向于宋学,以及近代国学大师章太炎等(章氏更喜欢法相之繁难的名相分析)。这也可以说明禅宗思想的文化渗透力,已经超越了学术对立的壁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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