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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诸儒及彭绍升等对禅学的推奖

时间:2023-12-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说明清初学者已取代僧人承担起佛学研究的使命。他还针对当时学术界的不同看法,为禅宗思想谋求立足之地。然而,在清初以实学而批判明心见性之虚言的学术氛围中,率先为禅宗思想辩解的却是考据学的开山者毛奇龄。说明其对学术研究大体上是持客观态度的。这显然是对禅学的推奖。江藩的话既言明了儒禅相得益彰的历史事实,也揭示了禅宗思想不可抗拒的渗透力。至于宋学中讳于禅化实质,犹抱琵琶半遮面者,江藩稍稍流露了责备的意思。

第二节 清初诸儒及彭绍升等对禅学的推奖

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云:“前清佛学极衰微……其在居士中,清初王夫之颇治法相宗,然非其专好。”说明清初学者已取代僧人承担起佛学研究的使命。王夫之的《相宗络索》虽然是对久已绝迹的法相宗研究,但其对识、境,心王、心所以及性、缘、见、障诸范畴的探讨,处处可见禅宗思想的影响。其论性之说,也多与禅学相合。不止王氏,清初三大家除顾炎武之外,黄宗羲于禅学尤多赞誉之词。他反复申明为学宗旨,所谓“盈天地间皆心也”,“学术之不同,正以见天地之无尽也”,“故穷理者,穷此心之万殊,非穷万物之万殊也”,“先儒之语录,人人不同,只是印我之心体”等,走的大体上还是禅学,或者说是理学、阳明禅思维的路子。他还针对当时学术界的不同看法,为禅宗思想谋求立足之地。他说:

奈何今之君子,必欲出于一途,其成说,以衡量古今,稍有异同,即诋之为离经叛道。

二氏之学,程朱辟之,未必廓如,而明儒身入其中,轩豁呈露。(28)

这些话已足见其对禅学的偏好,而他在评价王畿时索性说:

象山之后不能无慈湖,文成之后不能无龙溪。以为学术之盛衰因之,慈湖决象山之澜,而先生疏河导源,于文成之学固多发明也。(29)

杨简、王畿都是在师说的基础上,充分发挥禅学,以禅解儒,阳儒阴禅的著名人物,黄氏如此予以褒奖,不能说不是褒奖禅学。这一思想倾向,在《明儒学案》中多有论说,前编亦多援引,不再赘叙。然而,在清初以实学而批判明心见性之虚言的学术氛围中,率先为禅宗思想辩解的却是考据学的开山者毛奇龄。

毛奇龄(1623~1716年),字大可,号西河先生。明亡,曾避兵南山,筑土室读书。为学根柢在阳明。康熙十八年,举博学鸿儒科试,授翰林院检讨,充明史馆纂修。治学以考据为武器,援据古今,对程、朱之学批之不遗余力,但从不讳言其与禅学相通之事,而且极力申明禅家宗旨。他首先肯定禅学的心、性之理,并与孔、孟之道合而论之:

孔子曰:操则存,非操此心乎?舍则亡,非言此心不可舍乎!孟子曰求放心,则唯恐其舍之而专求此已舍之心。此一圣一贤,斩斩截截,千秋万世,又谁敢以禅学非之?(30)

在他看来,禅家论心,孔、孟亦论心,谁敢说禅家论心是不对的呢?他又进一步指出:

圣与佛不同,而人则同;人与人不同,而此心则同。此非佛法入中国后才生此心,亦非佛法入中国而后才言此心……今以佛家有明心见性之说,遂使圣贤正心、尽性、存心、养性之正学反不敢道,才言心性,便类类佛氏,坐使上天所生吾身,所有千圣千贤所共讲求之心性,而一旦委而归之佛氏,可乎?(31)

他的答案当然是不可,这实际上是从圣学、禅学的共性而言,禅学明心见性与孔、孟所求之心性不谋而合,自然不能因言心性而否定孔、孟,当然也不能因明心见性而视禅学为异端。不过,毛氏也指出了儒家心性之学与禅的不同。他说:“吾儒求心,有体有用,佛氏求心,有体无用。其体同,其用不同也。吾儒求心,有功有效,佛氏求心,有功无效……今阳明以有体有用、有功有效之学,专求之心……与佛家毫不相类。”(32)这些话语言上有些毛病,既都有体有功,就不能说毫不相类。不过他的意思是很清楚的,实质也是强调禅学与世俗社会之实务的背离,这一点亦与其他实学家的看法相同。如此批判理学,肯定禅学,显然与其王学的立场有关,当然也与其扬禅贬道的思维方式直接相通。他说:

佛氏与老大不同。老自私自利,为我而已……若佛氏则意量广大,亦思容民物以为胞与,亦忘人我,亦冥理欲为,若与圣道不甚相远。(33)

这是毛氏与众不同的见解,在他看来,道学即道家之学,程朱之谓理学是道学而不是儒学,原因是道家之学自私、为我;而阳明之学虽杂以禅学,但禅学也与圣道相合,故阳明之学是儒学、圣学,而不是道学。其扬禅、褒王、贬道抑宋的倾向溢于言表。

另一位与禅学有甚深因缘的汉学家便是著《汉学师承记》、《宋学渊源录》的江藩子屏。梁启超曾说江氏将汉、宋门户显然区分,“不过将当时社会心理照样写出,不足为病”。但又责其“主观的成见太深,其言汉学,大抵右元和惠氏一派。言宋学则喜杂禅宗”(34)。事实确如梁氏所言,江藩在《宋学渊源记》篇末记曰:

先君子学佛有年,明于去来。尝曰:儒自为儒,佛自为佛,何必比而同之。学儒学佛亦视其性之所近而已。儒者谈禅,略其迹而存其真,斯可矣。必曰儒佛一本,亦高明之蔽也。藩谨守庭训,少读儒书,不敢辟佛,亦不敢佞佛,识者谅之。(35)

藩父学佛有年且洞察禅学表里,其主张佛儒不必比而同之。儒者谈禅,阳儒阴释,江藩谨守家传,既不辟佛,也不佞佛,只是对禅宗思想颇有兴趣而已。他曾指出:

孙奇逢以下诸君皆北方之学者也。北人质直好义,身体力行,南人习尚浮夸,好腾口说,其蔽流于释老,甚至援儒入佛,较陆王之说变本加厉矣。北学以百泉、二曲为宗,其议论不主一家,期于自得,无一语堕入禅窟。即李二曲虽提倡良知,然不专于心学,所以不为禅言,不为禅行也。(36)

此处江藩认为南人习尚浮夸,而流于释老之蔽,北学期于自得,故未堕于禅窟,似乎有贬抑禅学的意思,但在书中,对推崇禅宗的学者并无不敬之词,而且时有赞誉之语。如说罗有高“其学佛猛勇精进,必往生净土”,评彭绍升“谈禅之作,亦择言尔雅,不涉禅门语录恶习”。说明其对学术研究大体上是持客观态度的。以下两段论禅之作亦知其学术用心。其一曰:

陆子一传为慈湖杨氏,其言颇杂禅理,于是学者承隙攻之,遂集矢于象山。讵知朱子之言,又何尝不近于禅耶。盖析理至微,其言必至涉于虚而无涯,斯乃贤者过之之病。(37)

这里他对朱陆言禅并无责备之意,也无偏袒任何一方之私,而且认为言理达到精审细密的程度,便不可避免地涉及禅理,对此求全责备是没有道理的。这显然是对禅学的推奖。其二曰:

儒生辟佛,其来久矣,至宋儒辟之尤力。然禅门有语录,宋儒亦有语录。禅门语录用委巷语,宋儒语录亦用委巷语。夫既辟之而又效之,何也?盖宋儒言心性,禅门亦言心性,其言相似易于混同,儒者亦不自知而流入彼法矣。

自象山之学兴,慈湖之言近于禅矣。姚江之学继起,折而入于佛者,不可更仆数矣。然尚自讳其学曰:吾之言儒言也,非禅言也,吾之行儒行也,非禅行也,如沈(国模)、史(孝咸)诸君子是也。(38)

江藩的话既言明了儒禅相得益彰的历史事实,也揭示了禅宗思想不可抗拒的渗透力。至于宋学中讳于禅化实质,犹抱琵琶半遮面者,江藩稍稍流露了责备的意思。

其实,江藩“言宋学则喜杂禅宗”,也是当时社会心理的写照,并未掺杂主观的成分,梁启超对江藩的批评也当予以纠正。比如江藩说:“斥陆王为异端者,并文成之事功亦毁之,甚至谓明之亡,不亡于朋党,不亡于寇仇,而亡于阳明之学,吁!其言过矣。”(39)也只是对于过当的批评,予以客观、公正的评述,似乎没有偏袒任何一家的意思。

清初经世致用之实学,转而为乾嘉读书好古之风,其务实的精神与宋、明理学相对立,禅学因之也受到汉学家的批判。然而,训诂考据虽于古籍整理有绝大贡献,但其支离破碎、琐繁拘滞也令人生厌。首先对汉学进行批判的便是方东树,其人也是禅学思想的捍卫者。

方东树(1772~1851年),字植之,师从姚鼐,曾为阮元幕,著有《汉学商兑》等。治学从程、朱,于禅学亦有深造。他主张在学术上汉、宋、禅学可以并存,不应当存门户之偏见,但实际上他是立足理学,杂取禅学,而抨击考据之学的。他说:

鹜名干泽,若飘风之还而不傥。亦辟乎佛,亦攻乎陆王,而尤异端寇仇乎程朱。今时之敝,盖有在于是者,名曰考证汉学。其为说以文害辞,以辞害意,弃心而任目,敝精神而无益于世用。其言盈天下,其离经叛道,过于杨墨佛老。

他还说:

佛之为行甚苦,其为教甚严……而奚待于辟。(40)

攻陆王不对,寇仇程朱更不对,辟禅辟佛当然也不对,方氏维护禅学的立场昭然可见。不过,他也是突出学术的应世精神的。他说汉学“反之身己心行,推之民人家国了无益处”(41),“无关于身心性命、国计民生学术之大”。(42)这里他把身心性命之修养与国计民生之实务合而论之,藉以批判汉学考据只在纸上的工夫,也可以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由此也可见,禅宗思想世俗化的方向,是向前开拓的唯一出路。

然而,乾嘉之世,维护禅学最力,并标志学术变化之象的,实自彭绍升始。梁启超说:

至乾隆时,则有彭绍升、罗有高(其实还有汪缙)笃志信仰。绍升尝与戴震往复辨难。其后,龚自珍受学于绍升(此说不确)……魏源亦然……龚、魏为今文学家所推奖,故今文经学家多兼治佛学。(43)

可见,近世学者对禅学的推奖、改造和利用,彭绍升起到了开风气之先的作用。

彭绍升(1704~1796年),际清,字允初,号尺木居士、知归子,二林居士为其受菩萨戒之法名。苏州人。出身于仕宦之家,秉家教,读儒书,尤喜陆王之学。早岁举于乡,乾隆己丑进士,例选知县不就。与薛起风、汪缙二先生交游,因阅《大藏经》,而究心禅学,并归心于净土。其深于陆王之学,也是由儒而入于禅者。江藩说他“论学之文,精心密意,纪律森然。谈禅之作,亦择言尔雅,不涉禅门语录恶习”,反映了清代学者谈禅的特点。彭氏著述颇多,以《居士传》最为著名。

绍升早年从薛起风、汪缙闻佛法,并与罗有高、汪缙为友好,相与切蹉禅学,并在读了真可的著作以后,而心向净土的。于是,在乾隆三十八年,从苏州庵实定受菩萨戒。他说:

予读孔氏书,得其密意,以《系辞》“无方”、《中庸》“无倚”之旨,游于华严藏海,世出世间,圆融无碍。始知此土圣人,多是大权菩萨,方便乐现。(44)

由此观之,彭氏之学是以儒解禅,而且是融贯儒、释,合世出世间二法的,所以其禅学思想呈现了儒家的入世倾向。其释儒之作,又多受般若、华严思想的影响。如《论语集注疑》、《大学章句疑》、《中庸章句疑》、《孟子集注疑》,既对程、朱之学存疑,并予辨难,又与汉学考据之法截然不同,而是以禅家之心性贯通儒、释,而明体用的,即阳明禅的思维方式。他指出:

《大学》一书,古圣人传心之学也,明明德一言尽之矣。亲民者,明德中自然之用,非在外也。民、吾同体,亲之云者,还吾一体而已矣……心量所周,荡然无际,民视民听,即吾视听,民忧民乐,即吾忧乐。

知至云者,外观其物,物无其物。物无其物,是谓物格。内观其意,意无其意。意无其意,是谓意诚。进观其心,心如其心。心如其心,是谓心正。由是以身还身,以家还家,以国还国,以天下还天下,不役其心,不动于意,不淆于物,是谓身修、家齐、国治,天下平,而其机莫切于知本。家国天下以身为本,而身以知为本。(45)

他首先说明,《大学》之核心,“明明德”即禅宗的“传心”之学,“亲民”便是传心之用。民吾同体,故明个人之心,即亲民之用,他就是这样以儒家的思想对禅学予以世俗化改造的。而他对“八条目”的解释,尤其洋溢着禅宗离相(无物)、离念(无意)、还诸本心(心无其心)之意。他所谓的“不役其心,不动于意,不淆于物”,既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法,更是“反求诸己”、“见性成佛”的知本之学。其融儒、佛,融出世、入世为一体的思想,仅此数语也就披露无余了。其所著《一乘决疑论》,于破斥程、朱排佛言论的同时,集中表述的就是这个意思。

在反驳程氏说佛家为忠孝仁义皆为不得已,是欲得天真,而“丧天真”时,彭氏强调:“此殆非佛氏之言也。”并指出:

佛言以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修一切善法,即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清净海中本无一法,而不舍一法,忠孝仁义,感而遂通。(46)

应当承认,佛家以忠孝仁义而任,是对中国文化传统的趋同,是逼迫性的自身改造。佛家在实际生活中,弃发出家,是否定君、父权威性的,说是忠、孝,未免不伦。但彭绍升从理论深层揭示佛法本无一法,而又不舍一法,与忠孝仁义感而遂通,也是言之成理的。可见佛氏说理,八面玲珑,彭氏之说,却也是禅学入世转向过程中的逼迫性改造罢了。

彭氏还反驳程氏攻击“释氏唯务上达,而无下学”,“譬如以管窥天,只务直上去,唯见一偏,不见四旁,故不能处事”。他认为:“此语讥定性、声闻及豁达狂禅则诺,真见心者,体用一如,浑无内外。”意思就是说,只有那些定性、声闻及狂禅者才不能处事,真正“见性成佛”的禅学,与之恰恰相反,不仅致力于上达,而且有下学,能处事。他说:

无所住而生其心,故寂而常照,用而常寂,初未尝专内而遗外也。严净尼,勤行六度,不尽有为,不住无为,初未尝语上而遗下也。达摩西来,九年面壁,赵州除二时粥饭外,无杂用心,长养护持,其勤若此,谓一知而遂已乎?(47)

他还举例说,沙弥戒、比丘戒、五戒、八关斋戒、菩萨戒,因人而异,详略不同,均为止恶而进善,“亦何偏之有?”“至教相所乘,又往往与儒言相表里。《梵网经》言孝名为戒,修净业者,以孝养父母为第一福田,而以臣欺君、子欺父为大恶,其他概可推矣”。总之一句话,佛、儒相互而为表里,不仅务上达,而且有下学,即佛家谓之的“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由此也可见彭氏对禅宗的推重及其对禅宗思想的世俗化改造。

就心物关系而言,彭氏亦持禅宗观心之说,并对朱子指斥禅家“以心求心”是“以目视目”的责难予以反击说:

以心观物者,是外心以求物;谓以物观心者,是外物以求心。心无内外,故物无内外;物无内外,故观无内外。(48)

这完全是禅宗“于自性中万法皆现”,因此而强调“反观自心”的意思,当然与理学家的“理”有所不同了。在彭氏看来心即物,心即理,阿弥陀佛就是存天理!据此他还指出:

视听言貌,不外一心,一心之精,斯之谓睿……若离此一心,别有视听言貌之理一以贯之,其谓之何?

识者知是佛性,不识唤作精魂……识字尽有工夫,正如儒家识仁之指……是谓识心,亦名见性。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49)

显而易见,他是以禅宗心、性之说统合儒、释,并施之社会生活的。在他看来:

《大学》言心不言性,性即心也。《中庸》言性不言心,心即性也。大《易》论理不论气,气即理也。《孟子》论气即论道,气亦道也。合而言之,一心而已。(50)

然而,宋儒引据上述经典,却与圣人思想歧路,分心性为二,裂理气为二,反而不如禅家更接近孔、孟之说。此话听起来颇为新鲜,于是他又以禅宗的思维方式,批驳宋儒说:

了心者一且不立,二复何有?其见为二者,皆不知心者也。(51)

宋儒歧心、性为二,是“不知心者”。而“一切万法,莫不从自心中而建立”,故只有知心,才能知一切出世入世之法,彭绍升确立心、性本体,目的还在于说明禅学并非出世,“所谓世出世间者,特分别心所见耳”。也就是说,宋儒因不了自心,见心为二(即分别心),固有儒家经世、佛主出世的分别。他反击陆氏儒、释义利、公私、出世、经世之说云:

儒固未尝经世,佛又未尝出世,夫所谓世出世间者,特分别心所见耳。古之大人……虽德被四海,功在万世,初未尝见有天下也。如必斤斤焉以经世为心,则是有天下而与焉也,是自私者也……不足以语于羲皇尧舜周文之心也决矣。(52)

这段话也带有禅宗的思维方式,佶屈聱牙,颇为费解。他的意思就是说,古圣如尧舜者,虽未尝以经世为心,却德被四海,功在万世,故其言“儒固未尝经世”。如以经世为心,欲有天下,那才是自私。佛家也并未出世,其所谓出世者,“出三有世间也,出五蕴世间也。切而言之,则世间云者,一生灭心而已矣……生灭情尽,则出世间矣”。换句话说,佛所谓出世,是灭生死之心耳,灭了生死之心,就能勇于任事。这不仅是为佛家辩护,而且是对宋儒的直接批评——说他们以天下为私。当然他也承认,宋儒批评的出世者不能说没有,“特声闻小乘云尔”,那是不关禅宗与诸大乘事的。应当说,彭氏对佛家出世入世的辩证思维,把握了佛家思维的内核,也为近世人生佛学的建立奠定了思维的基础。

《一乘决疑论》作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11年后他又补写了这样一些话于文后。他说汪缙“评为决定说,又谓不独佛氏之圆宗,亦儒门之了义,而删去戒杀生一节,及论老庄一节。其意在和同三教,不欲有所轩轾于其间”云云。彭氏却不以为然,他说:“戒杀一事,乃儒佛共由之路,岂得谓佛好生而儒好杀耶……以杀为义,则义乃仁之贼矣!”(53)由此可见,彭氏贯通儒佛是从学术本质上予以把握的,否则,若从表面看,儒家并无戒杀之意,至多也只能说“君子远庖厨”,“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而已。彭氏为了促进禅学的入世转向,在融通儒释方面,可以说较前人有更深刻的见解。

彭氏还有《与戴东原书》,是与戴氏讨论《原善》及《孟子字义疏证》二书宗旨的,集中从玄理上阐明儒、禅的一致性。他首先肯定:“天命不外乎人心,天道不外乎人事。是故,离人而言天不可也。是二书之所极论也。”但他又指出戴氏痛攻力辟理学家“涉于二氏”之言曰:

先儒语病则不无,然外心以求理,阳明王子已明(斥,见康熙字典——作者注)其非也……以鄙意言之,离则无物,离天性无形色。何也?物譬之方圆,则譬之规矩,未有舍规矩而有方圆者也……形色譬之波,性譬之水,未有舍水而求波者也。

离则无物,离性无色,无疑还是禅宗体用一致、见性成佛之意。彭氏对于理学家涉于禅学的论断显然持肯定态度的。

后世多以彭绍升为净土的信仰者,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彭氏也说过:“日来读莲池先生《阿弥陀经疏钞》,及勤修净土诸文字,瞿然警发,誓于此生归依净土。”(54)但他所言的净土完全是禅宗的“唯心净土”。可见西方净土向唯心净土的转化,实际上是由彭绍升完成的。后世禅净双修走的大多是这条内在超越的道路。他说:

知形色之为天性,则不容离土以言心。知天性之为形色,则不容外心以求土。离土以言心,是以天性为有外也……外心以求土,是以形色为有外也。

随其心净则佛土净(55)

从今以后,不须复道致良知,即南无阿弥陀佛六字便是致良知。不须复道存天理,即南无阿弥陀佛便是存天理。(56)

心外无土,心即土,仍然是其性即形色、体用合一的思想。建立在这一观念上的净土思想,显然是在《坛经》“直心净土”、“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的思路上发展起来的,心净土净这一语言的直接借用,尤其能说明这一点。他用唯心净土的观念代替良知,代替天理,充分表现了其禅、净、朱、王融会贯通的思想倾向。近代禅净双修也是沿着这条道路向前发展的。

《居士传》是彭绍升的名世之作,也是居士佛学的集大成者。其上始东汉牟融,下至清乾隆彭绍升本人,正传227人,附见77人,共304人。其目的既是对居士佛学的总结,更为了说明禅净双修,儒佛一致,特别是出世与入世不二的道理。传中所录,既有名卿硕儒,也有黎民庶子,当然,大多数还是有一定政治地位和学术地位的士大夫。这些人利用自己的文化修养和社会影响,在阐发佛理的同时,也不断强调佛法的入世内容,目的也在会通儒、佛,会通出世与入世。如南宋陈贵谊有答真德秀问禅门事曰:

经是佛言,禅是佛心,初无违背,但世人寻言逐句,没溺教纲,不知自己有一段光明大事。故达摩西来,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谓之教外别传。非教外别有一个道理,只要明了此心,不著教相。今若只诵佛语,而不会归自己,如数他人家珍,自无半钱分。(57)

禅宗并非别有一番道理,只是要离念离相,明了本心,如此也就没有宗派之分和儒佛的差异了。正因为如此,王廷言在跋中明确指出:

知归子之学,出入儒佛间,初未尝强而同之,而卒不见其有异……自为儒、佛之学者,迷不知本,党同伐异,泣岐无归,知归子起而救之。是书之作也,盖欲学者除去异同之见,反循其本而效力焉。(58)

彭氏促进佛教思想入世转向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居士传》之传世,对近代居士佛学的兴起,应当也起到一定的推波助浪的作用。

与彭绍升同时,作为“理学而兼通释典”者,还有薛起风、罗有高及汪缙等,有“理学别派”(59)之称。薛氏少孤,依舅父广严福公。公本诸生,厌弃世法,出家为僧,即吴人所称“不二和尚”。其思想影响起风,故薛氏为学以见性为宗,上追慧能,且能出入儒佛之间。彭绍升颇受薛氏影响。罗有高少习技击,读兵书,曾求教于雩都宋昌图,图告之习武非急务,并述范文公劝张载语,因而遍读儒书。后于京师,登楼纵火自焚,被救,于是托迹佛寺。继而与师门子彭绍升同究心宗,而为性命之学。著有《释纛》。尝言:东西二圣人,权实互用,门庭回别,其归宿名相,离言绝思。(60)显然也是禅学根底。彭绍升评其学曰:“学原本乎六经,出入乎思、孟、庄、郇(?),驰骋乎韩、李,由儒入佛,沈潜天台永明之书……其著于言者,在儒而儒,在佛而佛,初未尝见其同且异也。”(61)显然也是儒佛互用、禅净双修的路子。汪缙少有诗名,袁枚亦盛称之。不二和尚见其虎丘题壁诗,曾曰:此白衣大有根器。其为学务通释典,出儒入佛之作,言思离合,不可思议。彭绍升评其文曰:“嘘气成云。”尝谓:“赵宋以来,儒与佛争,儒与儒争,纷纭,莫能是正。乃统其同异,通其隔阂,仿明赵大洲二通之作,著二录、三录,以明经世之道。”又著《读书四十偈私记》,以通出世之法;著《读易老私记》,以贯穿天人之际。有人说汪氏为学不朱不王,著书不孟不庄,吟诗不宋不唐,为人不不狂,处世不圆不方。自称学无墙壁,行无辙迹,其孤往如此(62),即所谓不落两边,羚羊挂角,全是禅宗超越的气象。

总之,彭氏等人学兼儒释的“理学别派”,对禅宗思想基本上是予以全面肯定的。与推奖禅学的汉学家也不同,他们认为禅学不仅有益于身心,而且有裨于世道,有体有用,体用合一,在不知不觉中对禅宗思想进行了世俗化的改造。其净土思想也完成了向唯心净土的过渡,或者说是向禅宗思想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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