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克木编译《梵文文法》所用底本略考
中国社科院外文所黄宝生先生编著的《梵语文学读本》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8月第一版) ,是一部非常有用的工具书。从古典梵语文学作品中,黄先生选出《薄伽梵歌》前四品,马鸣《佛所行赞》前三品,迦梨陀娑《时令之环》前三品、 《罗怙世系》的四品和《鸠摩罗出世》的三品,胜天《牧童歌》的五品,以及波那《戒日王传》第一品,内容涉及印度教和佛教,形式涵盖散文( 《戒日王传》 )和诗歌。除《戒日王传》仅提供梵语原文和汉语译文之外,诗体作品的每首偈颂均先列出梵语原文,然后系以汉语译文,最后附有每个梵语单字的语法解析和词汇释义。为了方便读者选读(比如有些读者可能更愿意先看《佛所行赞》 ) ,语法解析和词汇释义部分凡是已经出现过的单词形式当其再次出现时,都像首次碰到一样不厌其详地加以解说,这是十分体贴读者的一种考虑。
《读本》的最后还有一个梵汉词汇表,以及附录一“梵语文学大事记”和附录二“金克木先生编《梵文文法》 ” 。关于这个梵汉词汇表,黄先生在前言里说: “此外,我们还依据这部读本中出现的词汇编制了一个词汇表,收录词汇约6000个。而其中标出的每个词的词义并不局限于这部读本中使用的词义。我将它看成是为将来编纂《梵汉词典》做准备。因为中国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部《梵汉词典》 ,而这项编纂工作迟早总是要做的。这里只想指出黄先生所说“中国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部《梵汉词典》 ” ,未能将台湾林光明、林怡馨父女二人所编《梵汉大辞典(台北市:嘉丰出版社,2005年4月第一版)算入。此书我有一套,煌煌两巨册,在“学术角逐”中实已抢占先机,无功劳亦有苦劳矣。
附录二所收金克木先生编《梵文文法》 ,十分引人注目。黄先生在1960年到1966年之间,曾在北京大学随季羡林和金克木两先生学习梵语和巴利语。当时所用的主要梵语教材,是季羡林先生根据19世纪德国印度学家斯坦茨勒(Adolf Friedric Stenzler)的经典文法书《梵语基础读本》编译的。据黄先生在前言中介绍: “除了季先生使用的这个语法读本外,当时金先生也编写了一部《梵文文法》 ,用作我们的教材。这部《梵文文法》主要讲述梵语构词法以及各种语法形式的意义和用法,很有实用价值。这次趁出版这部《梵语文学读本》的机会,我将它作为附录收入本书。因为金先生已去世,无法再请他过目只能根据当时的油印本排印,我只是做了一些必要的文字订正和加工。这部《梵文文法》得以‘薪火相传’ ,也是对金先生的最好纪念。 ”对于喜爱金先生作品却又惋惜把他的书“读完了”的朋友们来说, 《梵文文法》的出版实在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虽然可以预测这必将是金先生作品中被人阅读最少的一种。
《梵文文法》一共三章,分述“构词法” 、 “语法形式的意义和用法”和“不变词” 。 “构词法”下分二节,按照印度文法学家的传统说法介绍了两种构词后缀,即直接后缀和间接后缀。“语法形式的意义和用法”下分五节,讲了“一致关系” 、 “动词” 、 “不定式、独立词、分词、动形容词” 、 “格”和“代词” 。“不变词”一章不分节,按字母顺序列举了40多个重要的不变词。总而言之, 《梵文文法》并不是一本系统的文法书,而是就梵文文法的若干要点,特别是词法和句法部分作出若干补充说明,而且多数附有梵文例句(原文和汉译) ,充满了实用的意味。同季羡林先生编译的语法读本一样,金先生这本小册子应该也是从外文资料中编译过来的,只是当时编译所据底本究竟是哪部或者哪几部作品,就连整理者黄先生也没能提供确定的线索。
近承黄先生的学生、社科院外文所友人郑国栋以《梵语文学读本》一册相赠,并嘱我有时间的话可以考证一下这部《梵文文法》所依底本。国栋兄曾告诉我,这本书感觉多半是从印度人所编文法中取材的。经初步查阅和比对欧美和印度若干经典梵语文法书,我最近终于获得一些比较确定的结果,将金先生《梵文文法》 (尤其是后面两章)所依底本初步锁定在十九世纪印度著名梵语学者Vāman Shivarām Āpte的《梵语作文指津》 (The Student’s Guide to Sanskrit Composition. A Treatise o Sanskrit Syntax for the Use of Schools and Colleges) ,以及同时期稍晚的另一印度梵语学者Moreshvar Ramchandra Kāle的《高等梵文典》 (A Higher Sanskrit Grammar for the Use of School an College Students) 。 《梵语作文指津》本身还是《高等梵文典有关句法一章内容的主要来源。
《梵语作文指津》的作者、印度梵文学者Vāman Shivarām Āpte画像
至于金先生依据的究竟是哪一版哪一印的Āpte《梵语作文指津》和Kāle《高等梵文典》 ,现在暂时无法查清。但从《梵文文法》同我手上所有印度浦那(Poona)D. D. Gangal 1957年第23版《梵语作文指津》 ,以及印度德里(Delhi)Motilal Banarsidass Publishers 2002年重印的《高等梵文典》在内容上极为接近来看,金先生所用两书底本应该是分别出自同一系统的某种旧版或重印本。由于Kāle《高等梵文典》还参考了在它之前出版的基尔霍恩(Franz Kielhorn) 、莫尼尔-威廉斯(Sir Monier Monier-Williams) 、惠特尼(Willia Dwight Whitney) 、班达卡(Ramkrishna Gopal Bhândârkar)等人的经典梵文文法书,金先生也极有可能直接从这些文法书(或者一些晚出的文法书)中取材。有兴趣的学者,可以继续深入考证挖掘。
除这部《梵文文法》外,未编入金克木先生各类文集的佚文,据我所知尚有民国时期他在《读书通讯》半月刊发表的三篇短文。第一篇是翻译苏联著名佛教学者史车巴茨基(F.Th. Stcherbatsky)所撰《佛教逻辑序》 (民国32年4月16日,第64期, “图书评介”栏,第14页) ,第二篇是《当代印度丛刊弁言》 (民国32年6月1日,第67期, “图书评介”栏,第12页) ,第三篇是《介绍甘地翁早年两巨著》 (民国32年9月1日,第73期, “图书评介”栏,第13页) 。史车巴茨基的《佛教逻辑》分上下两卷,上卷是通论,下卷是法称《正理一滴》和法上《正理一滴释》梵藏文本的译注。下卷出版在前,金先生所译即下卷序言。现在把金先生的译文抄在下面,同新出版的《梵文文法》一起,介绍给广大的“金迷”们。
《佛教逻辑序》
(苏)史车巴茨基 撰 金克木 译
自从我们着手研究大乘佛教各派所传授的佛教逻辑与知识论这一个题目以来,于今已有二十年以上了。我们当初所有的几乎唯一的材料是《正理一滴》 (Nyāyabindu)与其释论(tīkā) ,这就是从前大宗典籍中所遗的仅有的梵文劫余。从那时以后,我们对这方的知识已大有增加。许多重要的梵本在印度发现并出版。印度各派哲学系统之间的关系与交互影响也更加弄得明白。蒙文典籍成了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知识来源。雅可比教授(Prof. H. Jacobi贡献了许多论印度哲学初期史的论文,杜奇教授(Prof. G Tucci)最近阐明了陈那以前佛教逻辑的问题。布善教授(Prof. Poussin)翻译《阿毗达磨俱舍论》的伟大工程也顺利完成。烈维教授(Prof. S. Lévi)在尼泊尔的重要发现又扩充了我们的知识。华勒塞教授(Prof. M. Walleser)在海德堡创办了一所专攻大乘佛教的很活跃的学会。印度与日本的学者也做了很多的工作。 《正理一滴》如今已经不再是生疏的大海中的孤零的一座岩石了。佛教逻辑表现成为印度哲学史的悠长过程中的最高峰。它的产生发展与衰颓正好和印度文明的生产发展与衰颓相并行。现在正是重新由其历史关联中估量佛教逻辑的时候了。这种工作便是本书两卷的内容。我们先出版下卷。其中的翻译一部以使人明了为目的,这一点在印度研究方面并非不必要,因为我们看到有些权威的笔下所出的译本,念起来完全成了不能懂的冗词费话。我们在大量的注中有必要时就注上原文的直译。这可以使读者充分了解,有时候梵文用语和依照我们思想习惯而译出的它的哲学意义之间有极大的距离。注中并包括有对于所译原本的哲学评论,读者如欲对佛教逻辑方面所表现的佛教哲学全体得一个概观,就必须涉尽译文及注释的迷宫然后为自己作一个对这种理论的说明估计。这层工作可以由上卷获得便利,其中将就现在所可及的范围内,对佛教哲学最后形态加以历史的叙述并且综合材料重建起一座完整的殿堂。下卷则是殿堂的材料以及对这种重建工作的证明。上卷正在印刷中,希望不久即可出版。
(初刊于《东方早报·上海书评》 ,2010年10月31日,第11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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