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鸠摩罗什 译
尔时毗耶离[2]城有长者子,名曰宝积,与五百长者子,俱持七宝盖,来诣佛所,头面礼足,各以其盖共供养佛。佛之威神,令诸宝盖合成一盖,遍覆三千大千世界,而此世界广长之相,悉于中现;又此三千大千世界诸须弥山[3]、雪山、目真邻陀山、摩诃目真邻陀山、香山、宝山、金山、黑山、铁围山[4]、大铁围山,大海江河,川流泉源,及日月星辰、天宫、龙宫、诸尊神宫,悉现于宝盖中;又十方诸佛,诸佛说法,亦现于宝盖中。尔时一切大众。睹佛神力,叹未曾有。合掌礼佛,瞻仰尊颜,目不暂舍。于是长者子宝积即于佛前,以偈颂曰:
目净修广如青莲,心净已度诸禅定,
久积净业称无量,导众以寂故稽首。
既见大圣以神变,普现十方无量土,
其中诸佛演说法,于是一切悉见闻。
法王法力超群生,常以法财施一切,
能善分别诸法相,于第一义而不动,
已于诸法得自在,是故稽首此法王。
说法不有亦不无,以因缘故诸法生,
无我无造无受者,善恶之业亦不亡。
始在佛树力降魔,得甘露灭觉道成,
已无心意无受行,而悉摧伏诸外道。
三转法轮于大千,其轮本来常清净,
天人得道此为证,三宝于是现世间。
以斯妙法济群生,一受不退常寂然,
度老病死大医王,当礼法海德无边。
毁誉不动如须弥,于善不善等以慈,
心行平等如虚空,孰闻人宝不敬承。
今奉世尊此微盖,于中现我三千界,
诸天龙神所居宫,乾闼婆等及夜叉,
悉见世间诸所有,十力哀现是化变,
众睹希有皆叹佛,今我稽首三界尊。
大圣法王众所归,净心观佛靡不欣,
各见世尊在其前,斯则神力不共法。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随类各得解,
皆谓世尊同其语,斯则神力不共法。
佛以一音演说法,众生各各随所解,
普得受行获其利,斯则神力不共法。
佛以一音演说法,或有恐畏或欢喜,
或生厌离或断疑,斯则神力不共法。
稽首十力大精进,稽首已得无所畏,
稽首住于不共法,稽首一切大导师,
稽首能断众结缚,稽首已到于彼岸,
稽首能度诸世间,稽首永离生死道。
悉知众生来去相,善于诸法得解脱,
不著世间如莲华,常善入于空寂行,
达诸法相无挂碍,稽首如空无所依。[5]
尔时长者子宝积说此偈已,白佛言:“世尊!是五百长者子,皆已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6]心,愿闻得佛国土清净,唯愿世尊说诸菩萨净土之行!”
佛言:“善哉!宝积!乃能为诸菩萨,问于如来净土之行。谛听,谛听!善思念之,当为汝说!”于是宝积及五百长者子受教而听。
佛言:“宝积!众生之类是菩萨佛土,所以者何?菩萨随所化众生而取佛土,随所调伏众生而取佛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入佛智慧而取佛土,随诸众生应以何国起菩萨根而取佛土。所以者何?菩萨取于净国,皆为饶益诸众生故。譬如有人,欲于空地,造立宫室,随意无碍;若于虚空,终不能成!菩萨如是,为成就众生故,愿取佛国,愿取佛国者,非于空也。[7]
宝积当知,直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不谄众生来生其国;深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具足功德众生来生其国;菩提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大乘众生来生其国;布施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一切能舍众生来生其国;持戒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行十善道[8]满愿众生来生其国;忍辱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三十二相庄严众生来生其国;精进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勤修一切功德众生来生其国;禅定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摄心不乱众生来生其国;智慧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正定众生来生其国;四无量心[9]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成就慈、悲、喜、舍众生来生其国;四摄[10]法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解脱所摄众生来生其国;方便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于一切法方便无碍众生来生其国;三十七道品[11]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念处、正勤、神足、根、力、觉、道众生来生其国;回向心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得一切具足功德国土;说除八难[12]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国土无有三恶八难;自守戒行、不讥彼阙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国土无有犯禁之名;十善是菩萨净土,菩萨成佛时,命不中夭,大富梵行,所言诚谛,常以软语,眷属不离,善和诤讼,言必饶益,不嫉不恚,正见众生来生其国。
如是,宝积!菩萨随其直心,则能发行;随其发行,则得深心;随其深心,则意调伏;随意调伏,则如说行;随如说行,则能回向;随其回向,则有方便;随其方便,则成就众生;随成就众生,则佛土净;随佛土净,则说法净;随说法净,则智慧净;随智慧净,则其心净;随其心净,则一切功德净。是故宝积!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13]
尔时舍利弗承佛威神,作是念:“若菩萨心净,则佛土净者,我世尊本为菩萨时,意岂不净,而是佛土不净若此?”佛知其念,即告之言:“于意云何?日月岂不净耶?而盲者不见。”对曰:“不也,世尊!是盲者过,非日月咎。”
“舍利弗!众生罪故,不见如来佛土严净,非如来咎;舍利弗!我此土净,而汝不见。”尔时螺髻梵王语舍利弗:“勿作是意,谓此佛土以为不净。所以者何?我见释迦牟尼佛土清净,譬如自在天宫。”舍利弗言:“我见此土丘陵坑坎、荆蕀沙砾、土石诸山、秽恶充满。”螺髻梵王言:“仁者心有高下,不依佛慧,故见此土为不净耳!舍利弗,菩萨于一切众生,悉皆平等,深心清净,依佛智慧,则能见此佛土清净。”(卷上《佛国品》)
【注释】
[1]《维摩诘所说经》:又名《不可思议解脱经》,简称《维摩诘经》,后秦鸠摩罗什译,3卷,14品。通过毗耶离城居士维摩诘与文殊师利等人共论佛法,阐扬大乘般若性空的思想,排除一切是非善恶等差别境界,成就不二法门的极致。全经寓于象征意义的谈话形式,显示出大乘性空思想的极致境界,后世也将维摩诘作为在家修学佛教者的典范。鸠摩罗什的译本文字典雅,富有艺术感染力。此经从东汉至唐初,有多种汉译本,但以鸠摩罗什的译本影响最大。
[2]毗耶离:亦译作毗邪、毘舍离、吠舍离等。古印度城名,位于恒河北岸,与南方的摩揭陀国相对。据此经,维摩诘与宝积皆为居于毗耶离城的大居士。
[3]须弥山:意译为“妙高山”,原为古印度神话中的山名,后为佛教所采用,指一个小世界的中心。山顶为帝释天所居,山腰为四天王所居。四周有七山八海、四大部洲。
[4]铁围山:又作轮围山、金刚山等。佛教认为南赡部洲等四大部洲之外,有铁围山,周匝如轮,故名。
[5]这段偈颂是对超越有限的时空、证得清净平等无碍法门的法性意义上的佛陀的高度赞美之词。特别赞美了佛陀以一音声说法,而各类众生随其类别获得各自的理解这种不可思议的境界,体现了大乘佛教包容世间一切的精神。
[6]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耨多罗”意译为“无上”,“三藐三菩提”意译为“正等正觉”,乃佛陀所彻底觉悟之智慧,含有平等、圆满之意。
[7]参看《注维摩诘经》僧肇的注释:“净土必由众生,譬立宫必因地,无地无众生,宫土无以成。二乘澄神虚无,不因众生,故无净土也。”阐明净土乃大乘佛教所独有、非空非有的境界。
[8]十善道:佛教所称世间十种善业,即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不嗔、不痴。与此相反的称为“十不善道”。
[9]四无量心:菩萨普度无量众生的四种精神,即慈、悲、喜、舍。所谓慈,即友爱之心;悲,即同情他人的受苦;喜,即喜悦他人之享有幸福;舍,即舍弃一切冤亲之差别相,而平等亲之。
[10]四摄:谓菩萨为摄受众生归依佛法而常行的四事,包括:布施摄,惠以财物、佛法等;爱语摄,善言慰喻;利行摄,行善利人;同事摄,分身示现,随机教化。
[11]三十七道品:又作菩提分、觉支,即为追求智慧,进入涅槃境界之三十七种修行方法,包括:四念处、八正道等。
[12]八难:谓难于见佛闻法,凡有八端,故名八难。按即地狱、饿鬼、畜生、北拘卢洲(亦作郁单越)、长寿天、盲聋喑哑、世智辩聪、佛前佛后八种。一至三,即三恶道,恶业重,难以见佛;生北拘卢洲有乐无苦,不思修道;生长寿天,谓色界及无色界天长寿安乐之处,其逸乐远胜北拘卢洲,更不欲修道;聋、盲、喑、哑于求道皆有障碍;世智辩聪,自恃聪明才辩,不肯信佛;生于佛前佛后,无缘见佛。
[13]这一节强调融行归心,一切唯心。净心为因,净土为果,净众生心得佛土净。后一段谓万事万形皆由心成,若心有高下则丘陵是生,前后相映,可悟唯心净土之意。
尔时毗耶离大城中有长者,名维摩诘,已曾供养无量诸佛,深植善本,得无生忍;辩才无碍,游戏神通,逮诸总持[1];获无所畏,降魔劳怨;入深法门,善于智度,通达方便,大愿成就;明了众生心之所趣,又能分别诸根利钝,久于佛道,心已纯淑[2],决定大乘;诸有所作,能善思量;住佛威仪,心大如海,诸佛咨嗟,弟子、释、梵、世主所敬。欲度人故,以善方便,居毗耶离;资财无量,摄诸贫民;奉戒清净,摄诸毁禁;以忍调行,摄诸恚怒;以大精进,摄诸懈怠;一心禅寂,摄诸乱意;以决定慧,摄诸无智;虽为白衣,奉持沙门清净律行;虽处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现有眷属,常乐远离;虽服宝饰,而以相好严身;虽复饮食,而以禅悦为味;若至博弈戏处,辄以度人。……[3]
长者维摩诘,以如是等无量方便饶益众生。其以方便,现身有疾。以其疾故,国王大臣、长者居士、婆罗门等,及诸王子并余官属,无数千人,皆往问疾。其往者,维摩诘因以身疾,广为说法:“诸仁者!是身无常、无强、无力、无坚、速朽之法,不可信也!为苦、为恼,众病所集。诸仁者!如此身,明智者所不怙;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炎,从渴爱生;是身如芭蕉,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响,属诸因缘;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是身如电,念念不住;是身无主,为如地;是身无我,为如火;是身无寿,为如风;是身无人,为如水;是身不实,四大为家;是身为空,离我我所;是身无知,如草木瓦砾;是身无作,风力所转;是身不净,秽恶充满;是身为虚伪,虽假以澡浴衣食,必归磨灭;是身为灾,百一病恼;是身如丘井,为老所逼;是身无定,为要当死;是身如毒蛇、如怨贼、如空聚,阴界诸入所共合成。“诸仁者!此可患厌,当乐佛身。所以者何?佛身者即法身也;从无量功德智慧生,从戒、定、慧、解脱、解脱知见生,从慈、悲、喜、舍生,从布施、持戒、忍辱、柔和、勤行精进、禅定、解脱、三昧、多闻、智慧诸波罗蜜生,从方便生,从六通生,从三明生,从三十七道品生,从止观生,从十力、四无所畏、十八不共法生,从断一切不善法、集一切善法生,从真实生,从不放逸生;从如是无量清净法生如来身。诸仁者!欲得佛身、断一切众生病者,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4]
如是长者维摩诘,为诸问疾者,如应说法,令无数千人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卷上《方便品》)
【注释】
[1]总持:梵语陀罗尼的意译,谓持善不失,持恶不生,具备众德。亦指咒语。
[2]淑:清湛。《说文·水部》:“淑,清湛也。”
[3]这一节描述维摩诘在家修行的种种情形,显示其入世而出世、在欲而无欲的菩萨精神。
[4]这一节描述维摩诘示疾而为大众方便说法,特别点明人身的无常性,从而引发对佛的常乐我净的法身的向往。
于是,长者维摩诘自念:“寝疾于床,念佛在心。”佛亦悦可是长者,便告贤者舍利弗:“汝行诣[1]维摩诘问疾。”
舍利弗白佛言:“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我昔,常宴坐[2]他树下,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唯!舍利弗!不必是坐为宴坐也。贤者!坐当如法,不于三界现身意,是为宴坐;不于内意有所住,亦不于外作二观,是为宴坐;立于禅以灭意现诸身,是为宴坐;于六十二见[3]而不动,于三十七品而观行;于生死劳垢而不造,在禅行如泥洹[4]。若贤者如是坐,如是立,是为明晓如来坐法。’时我,世尊!闻是法,默而止,不能加报,[5]故我不任诣彼问疾。”
……
佛告贤者大迦叶:“汝行诣维摩诘问疾。”
迦叶白佛言:“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我昔于贫聚而行乞,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如贤者,有大哀,舍大姓,从贫乞。[6]当知,已等法施,普施于所行,已能不食,哀故从乞。如不以言若住空聚,所入聚中,欲度男女,所入城邑,知其种姓,辄诣劣家所行乞,于诸法无所受。若见色如盲等,所闻声如响等,所嗅香如风等,所食味不以识得,细滑无更乐,于识法如幻。如今,耆年!已过八邪,八解正受,以正定越邪定。以是所乞,敬一切人,亦以奉敬诸佛贤圣,然后自食。如是食者,为非众劳,亦非无劳,不有定意,亦无所立,不在生死,不住灭度。如贤者食所乞与者,为非无福,亦非大福,为非耗减,亦非长益,是为正依佛道,不依弟子之道。贤者!如是,为不以痴妄,食国中施。’时我,世尊!闻其说是,至未曾有,一切菩萨当为作礼。斯有家名,乃以此辩劝发道意。吾从是来,希复立人为弟子缘一觉行,每事劝人学无上正真之道,故我不任诣彼问疾。”(卷上《弟子品》)
【注释】
[1]诣(yì):到。《弟子品》通过佛陀派遣其诸大弟子到维摩诘处问疾,而诸弟子皆叙述往昔与维摩诘交往时,被维摩诘之大智慧所折服,表示自己没有资格去问疾的情节,充分阐发了大乘佛教空宗的要义,也从侧面赞扬了维摩诘的智慧辩才。本书仅节录两节,以窥一斑。
[2]宴坐:又作“燕坐”,安身正坐之意,指坐禅。
[3]六十二见:指古代印度外道所执之六十二种错误见解,包括常论四种、亦常亦无常论四种、边无边论四种、种种论四种等等。
[4]泥洹:早期佛经翻译使用的概念,即涅槃,意译为灭度、寂灭等,指不生不灭的境界。
[5]指理出意外,不能酬对。
[6]大迦叶因怜悯穷人不植福德,导致今生贫苦的果报,因此他外出乞食时,专门到穷人家,目的是为了让他们积累福报,同时也为了自身修习头陀苦行。但这一点遭到维摩诘的批评,认为大迦叶这种做法有分别心,并非平等乞食。因为生死轮转,贵贱无常,苦与乐也没有差别,最高境界的乞食应该是所闻声如响,所嗅香如风,既非无福,也非有福,对外在一切境界做到心无挂碍。
于是佛告弥勒菩萨:“汝行诣维摩诘问疾。”[1]
弥勒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我昔为兜率天王及其眷属,说不退转地之行。时维摩诘来谓我言:‘弥勒!世尊授仁者记,一生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2]为用何生,得受记乎?过去耶?未来耶?现在耶?若过去生,过去生已灭;若未来生,未来生未至;若现在生,现在生无住。如佛所说:比丘!汝今即时,亦生亦老亦灭。若以无生得受记者,无生即是正位,于正位中,亦无受记,亦无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云何弥勒受一生记乎?为从如生得受记耶?为从如灭得受记耶?若以如生得受记者,如无有生;若以如灭得受记者,如无有灭。一切众生皆如也,一切法亦如也,众圣贤亦如也,至于弥勒亦如也。若弥勒得受记者,一切众生亦应受记。所以者何?夫如者不二不异,若弥勒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一切众生皆亦应得。所以者何?一切众生即菩提相。[3]若弥勒得灭度者,一切众生亦应灭度。所以者何?诸佛知一切众生毕竟寂灭,即涅槃相,不复更灭。是故,弥勒!无以此法诱诸天子,实无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亦无退者。弥勒!当令此诸天子,舍于分别菩提之见。所以者何?菩提者不可以身得,不可以心得;寂灭是菩提,灭诸相故;不观是菩提,离诸缘故;不行是菩提,无忆念故;断是菩提,舍诸见故;离是菩提,离诸妄想故;障是菩提,障诸愿故;不入是菩提,无贪著故;顺是菩提,顺于如故;住是菩提,住法性故;至是菩提,至实际故;不二是菩提,离意法故;等是菩提,等虚空故;无为是菩提,无生住灭故;知是菩提,了众生心行故;不会是菩提,诸入不会故;不合是菩提,离烦恼习故;无处是菩提,无形色故;假名是菩提,名字空故。如化是菩提,无取舍故;无乱是菩提,常自静故;善寂是菩提,性清净故;无取是菩提,离攀缘故;无异是菩提,诸法等故;无比是菩提,无可喻故;微妙是菩提,诸法难知故。’世尊!维摩诘说是法时,二百天子得无生法忍。故我不任诣彼问疾。”
佛告光严童子:“汝行诣维摩诘问疾。”
光严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我昔出毗耶离大城,时维摩诘方入城,我即为作礼而问言:‘居士从何所来?’答我言:‘吾从道场来。’我问:‘道场者何所是?’答曰:‘直心是道场,无虚假故;发行是道场,能办事故;深心是道场,增益功德故;菩提心是道场,无错谬故;布施是道场,不望报故;持戒是道场,得愿具故;忍辱是道场,于诸众生心无碍故;精进是道场,不懈退故;禅定是道场,心调柔故;智慧是道场,现见诸法故;慈是道场,等众生故;悲是道场,忍疲苦故;喜是道场,悦乐法故;舍是道场,憎爱断故;神通是道场,成就六通故;解脱是道场,能背舍故;方便是道场,教化众生故;四摄是道场,摄众生故;多闻是道场,如闻行故;伏心是道场,正观诸法故;三十七品是道场,舍有为法故;谛是道场,不诳世间故;缘起是道场,无明乃至老死皆无尽故;诸烦恼是道场,知如实故;众生是道场,知无我故;一切法是道场,知诸法空故;降魔是道场,不倾动故;三界是道场,无所趣故;师子吼是道场,无所畏故;力、无畏、不共法[4]是道场,无诸过故;三明是道场,无余碍故;一念知一切法是道场,成就一切智故。如是,善男子!菩萨若应诸波罗蜜教化众生,诸有所作,举足下足,当知皆从道场来,住于佛法矣!’[5]说是法时,五百天、人皆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故我不任诣彼问疾。”
佛告持世菩萨:“汝行诣维摩诘问疾。”
持世白佛言:“世尊!我不堪任诣彼问疾。所以者何?忆念我昔,住于静室,时魔波旬[6],从万二千天女,状如帝释,鼓乐弦歌,来诣我所。与其眷属,稽首我足,合掌恭敬,于一面立。我意谓是帝释,而语之言:‘善来尸迦[7]!虽福应有,不当自恣。当观五欲无常,以求善本,于身命财而修坚法。’即语我言:‘正士!受是万二千天女,可备扫洒。’我言:‘
尸迦!无以此非法之物要我沙门释子,此非我宜。’所言未讫,时维摩诘来谓我言:‘非帝释也,是为魔来娆固汝耳!’即语魔言:‘是诸女等,可以与我,如我应受。’[8]魔即惊惧,念:‘维摩诘将无恼我?’欲隐形去,而不能隐;尽其神力,亦不得去。即闻空中声曰:‘波旬!以女与之,乃可得去。’魔以畏故,俯仰而与。”
“尔时维摩诘语诸女言:‘魔以汝等与我,今汝皆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即随所应而为说法,令发道意。复言:‘汝等已发道意,有法乐可以自娱,不应复乐五欲乐也。’天女即问:‘何谓法乐?’答言:‘乐常信佛,乐欲听法,乐供养众,乐离五欲;乐观五阴如怨贼,乐观四大如毒蛇,乐观内入如空聚;乐随护道意,乐饶益众生,乐敬养师;乐广行施,乐坚持戒,乐忍辱柔和,乐勤集善根,乐禅定不乱,乐离垢明慧;乐广菩提心,乐降伏众魔,乐断诸烦恼,乐净佛国土,乐成就相好故,修诸功德;乐严道场;乐闻深法不畏;乐三脱门,不乐非时;乐近同学,乐于非同学中,心无恚碍;乐将护恶知识,乐亲近善知识;乐心喜清净,乐修无量道品之法。是为菩萨法乐。’”
“于是波旬告诸女言:‘我欲与汝俱还天宫。’诸女言:‘以我等与此居士,有法乐,我等甚乐,不复乐五欲乐也。’魔言:‘居士可舍此女?一切所有施于彼者,是为菩萨。’维摩诘言:‘我已舍矣!汝便将去,令一切众生得法愿具足。’于是诸女问维摩诘:‘我等云何,止于魔宫?’维摩诘言:‘诸姊!有法门名无尽灯,汝等当学。无尽灯者,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9]如是,诸姊!夫一菩萨开导百千众生,令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于其道意亦不灭尽,随所说法,而自增益一切善法,是名无尽灯也。汝等虽住魔宫,以是无尽灯,令无数天子天女,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为报佛恩,亦大饶益一切众生。’尔时天女头面礼维摩诘足,随魔还宫,忽然不现。世尊!维摩诘有如是自在神力,智慧辩才,故我不任诣彼问疾。”(《维摩诘经》卷上《菩萨品》)
【注释】
[1]这一品中,佛陀又派遣弥勒等众菩萨前往维摩诘处问疾,这些菩萨也声称自己没有资格去问疾,并回忆往昔与维摩诘交往情形,进一步展现维摩诘的辩才无碍。这里亦只节选三人以窥一斑。
[2]按照佛经记载,弥勒是此世界继释迦牟尼之后降临人间成佛的大菩萨,故称其为“未来佛”。在此之前,弥勒住于兜率天内院。
[3]这一节议论谓,从佛法真谛上说,并无过去、现在、未来的区别,所以所谓“未来佛”,应指一切众生而言,称弥勒为未来佛,也只是一种方便之说而已。
[4]不共法:指不共通的功德法,乃佛及菩萨所具足,而凡夫与二乘所无之殊胜特质。在大小乘诸经论中,于此不共法颇有异同之说,一般系将佛之十力、四无所畏、三念住,及佛之大悲,合称为“十八不共法”。
[5]维摩诘在这一节中,对于何为“道场”做了一番辨通无碍的解说,最后归结为“一切法是道场”,处在这样的境界中,则举足投足皆在道场中。这一点对于后世中国佛教影响很大,比如禅宗的扬眉瞬目,呵斥棒击乃至拳打脚踢等,皆是方便说法的门径,穿衣食饭,行住坐卧,皆在定中,即将修行之道遍及日常生活的一切处所。
[6]波旬:魔王名,为欲界第六天之主,其义为恶者、杀者。据佛经记载,常以憎恨佛法,杀害僧人为事,常常幻化出美女等形状,扰乱修行者身心,障碍善法。
[7]尸迦:忉利天(亦称三十三天)之主,又译为
支迦,为帝释天之异名,乃信奉拥护佛教之善神。
[8]在这一节中,维摩诘不回避女色,认为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为其讲说佛法,通过这一情节,显示小乘佛教与大乘佛教修行观念上的不同,本节中的持世菩萨即为小乘佛教修行者的代表,面对女色,他的态度是“此非我宜”。这节文字同时也表明:对世间一切事物不回避而能善于利用,正是大乘佛教摆脱魔恼的一种方便途径,因为大乘佛教认为,说到底,魔也只是自己内心产生的幻象而已,魔之本质也仍然是佛。
[9]“无尽灯”正是菩萨精神的象征。菩萨为救度一切众生,必须入生死苦海,而不是远离生死,像无尽灯一样,将佛法真理辗转传播。可以参看唐代禅门大德马祖道一《语录》的一段阐发:“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趣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贤圣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至河沙妙用,不出法界。若不然者,云何言心地法门?云何言无尽灯?”由此可以看到《维摩诘经》的思想对中国禅宗的深刻影响。
尔时文殊师利问维摩诘言:“菩萨云何观于众生?”
维摩诘言:“譬如幻师,见所幻人,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智者见水中月,如镜中见其面像,如热时焰,如呼声响,如空中云,如水聚沫,如水上泡,如芭蕉坚,如电久住,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1],菩萨观众生为若此。如无色界色,如焦谷牙[2],如须陀洹[3]身见,如阿那含[4]入胎,如阿罗汉三毒[5],如得忍菩萨贪恚毁禁,如佛烦恼习,如盲者见色,如入灭尽定出入息,如空中鸟迹,如石女儿,如化人起烦恼,如梦所见已寤,如灭度者受身,如无烟之火,菩萨观众生为若此。”
文殊师利言:“若菩萨作是观者,云何行慈?”
维摩诘言:“菩萨作是观已,自念:‘我当为众生说如斯法。’是即真实慈也。行寂灭慈,无所生故;行不热慈,无烦恼故;行等之慈,等三世故;行无诤慈,无所起故;行不二慈,内外不合故;行不坏慈,毕竟尽故;行坚固慈,心无毁故;行清净慈,诸法性净故;行无边慈,如虚空故;行阿罗汉慈,破结贼故;行菩萨慈,安众生故;行如来慈,得如相故;行佛之慈,觉众生故;行自然慈,无因得故;行菩提慈,等一味故;行无等慈,断诸爱故;行大悲慈,导以大乘故;行无厌慈,观空无我故;行法施慈,无遗惜故;行持戒慈,化毁禁故;行忍辱慈,护彼我故;行精进慈,荷负众生故;行禅定慈,不受味故;行智慧慈,无不知时故;行方便慈,一切示现故;行无隐慈,直心清净故;行深心慈,无杂行故;行无诳慈,不虚假故;行安乐慈,令得佛乐故。菩萨之慈,为若此也。”
文殊师利又问:“何谓为悲?”
答曰:“菩萨所作功德,皆与一切众生共之。”
“何谓为喜?”
答曰:“有所饶益,欢喜无悔。”
“何谓为舍?”
答曰:“所作福祐,无所緗望。”
文殊师利又问:“生死有畏,菩萨当何所依?”
维摩诘言:“菩萨于生死畏中,当依如来功德之力。”
文殊师利又问:“菩萨欲依如来功德之力,当于何住?”
答曰:“菩萨欲依如来功德力者,当住度脱一切众生。”
又问:“欲度众生,当何所除?”
答曰:“欲度众生,除其烦恼。”
又问:“欲除烦恼,当何所行?”
答曰:“当行正念。”
又问:“云何行于正念?”
答曰:“当行不生不灭。”
又问:“何法不生?何法不灭?”
答曰:“不善不生,善法不灭。”
又问:“善不善孰为本?”
答曰:“身为本。”
又问:“身孰为本?”
答曰:“欲贪为本。”
又问:“欲贪孰为本?”
答曰:“虚妄分别为本。”
又问:“虚妄分别孰为本?”
答曰:“颠倒想为本。”
又问:“颠倒想孰为本?”
答曰:“无住为本。”
又问:“无住孰为本?”
答曰:“无住则无本。文殊师利!从无住本,立一切法。”
时维摩诘室有一天女,见诸大人闻所说法,便现其身,即以天华,散诸菩萨、大弟子上。华至诸菩萨,即皆堕落,至大弟子,便著不堕。一切弟子神力去华,不能令去。尔时天女问舍利弗:“何故去华?”
答曰:“此华不如法,是以去之。”
天曰:“勿谓此华为不如法。所以者何?是华无所分别,仁者自生分别想耳!若于佛法出家,有所分别,为不如法;若无所分别,是则如法。观诸菩萨华不著者,已断一切分别想故。譬如人畏时,非人得其便;如是弟子畏生死故,色、声、香、味、触得其便也。已离畏者,一切五欲无能为也;结习未尽,华著身耳!结习尽者,华不著也。”[6]
舍利弗言:“天止此室,其已久如?”
答曰:“我止此室,如耆年解脱。”
舍利弗言:“止此久耶?”
天曰:“耆年解脱,亦何如久?”
舍利弗默然不答。天曰:“如何耆旧大智而默?”
答曰:“解脱者无所言说,故吾于是不知所云。”
天曰:“言说文字,皆解脱相。所以者何?解脱者,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文字亦不内不外,不在两间。是故,舍利弗!无离文字说解脱也。所以者何?一切诸法是解脱相。”
舍利弗言:“不复以离淫、怒、痴为解脱乎?”
天曰:“佛为增上慢[7]人,说离淫、怒、痴为解脱耳;若无增上慢者,佛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
舍利弗言:“善哉,善哉!天女!汝何所得?以何为证?辩乃如是!”
天曰:“我无得无证,故辩如是。所以者何?若有得有证者,即于佛法为增上慢。”(卷下《观众生品》)
【注释】
[1]如第五大,如第六阴,如第七情,如十三入,如十九界句:四大即地、水、火、风,无第五大,故又称第五大为空大;色受想行识为五阴,无第六阴;眼、耳、鼻、舌、身、意称为六根,又称“六情”,无第七情;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加色、声、香、味、触、法等六尘,称为“十二入”,无第十三入;十二入加上六识即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总称为十八界,无第十九界。这一句的意思是说:众生如空,一切无有。
[2]焦谷牙:烧焦的谷子不会生芽,以此喻世间无有之事,意同龟毛兔角。
[3]须陀洹:为声闻乘四果中最初之圣果,又称初果,即断尽“身见”之圣者所得之果位,故“须陀洹身见”亦属无有。
[4]阿那含:为声闻四果中第三果之圣者,意译为不还、不来、不来相,即不再投胎转世者。故“阿那含入胎”亦属无有。
[5]阿罗汉三毒:三毒指贪嗔痴。阿罗汉为声闻四果中第四果之圣者,已彻底断除三毒,故“阿罗汉三毒”亦属无有。
[6]此节经文意味甚深,对后世影响也很大。记述天女以天花洒向菩萨和大弟子的身上,花到诸菩萨身上,纷纷堕落;到大弟子的身上,便粘着不堕。大弟子们运起种种神通去花,却始终不能去掉。天女问舍利弗为什么要去花,舍利弗说此花“不如法”。天女指出花的本身无所谓如法不如法,说它“不如法”,是“仁者自生分别想”,而诸菩萨已断了一切分别想,进入不二法门,所以花落到身上,不再粘着。声闻因烦恼结习未曾断尽,内心仍有污染,所以天花着身而不能去;菩萨结习已断,内心没有烦恼习气的污杂,外花就不再着身。皎然《答李季兰》:“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即铺演此意,谓对于美好的事物、人物等不是回避而是接触,但接触而不染着,表现出大乘佛教修行者对于欲望的基本态度。
[7]增上慢:即对于教理或修行境地尚未有所得、有所悟,却起高傲自大之心。如经论中常举示的未得谓得、未获谓获、未触谓触、未证谓证等,均属修行人生起增上慢之例。此外,将他人与自己比较而产生自负高傲之心,亦称为增上慢,即通常所谓的“贡高我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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