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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内篇》的时间观

时间:2023-12-14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庄子·内篇》依次由《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等七篇文章组成,一般认为大多是庄子的作品。据笔者的研究,《内篇》中除了《德充符》和《应帝王》外,其余五篇文本内容都有直接体现时间观的地方。为此,以下拟根据文本的具体内容来阐发《内篇》的时间观。此句蕴涵了对时间与生命问题的思考。无适焉,因是已。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庄子·内篇》依次由《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等七篇文章组成,一般认为大多是庄子的作品。据笔者的研究,《内篇》中除了《德充符》和《应帝王》外,其余五篇文本内容都有直接体现时间观的地方。为此,以下拟根据文本的具体内容来阐发《内篇》的时间观。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夫?”(《逍遥游》)此句蕴涵了对时间与生命问题的思考。在可知的时间视域上,由于生命周期的不同,对时间的理解也存在差异,故有“小年”与“大年”之别。所谓“小年”,就是指时间的跨度很短,如“朝菌”的生命只经历了一天中的早上就死了,“惠蛄”(即“蝉”)的生命只经历了一年中的夏天就死了。所谓“大年”,就是指时间的跨度相当长,如“冥灵”和“大椿”的生命周期都非常漫长。可见,世俗观念对时间的理解是多种多样的,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而不管事物的生命周期有多长,都不是永恒的;因此,生命的长短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是没有差别的。从前几句引文所蕴涵的意义上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庄子对时间的理解是相当辨证的,既不囿于世俗的时间观来看待万事万物的生命,也不脱离世俗的时间观来理解各种时间概念,而是能够根据事物的自身生成规律来理解时间。所以,对彭祖的高寿,庄子依然能够抱着平常心来看待,而不因其“久”而“匹之”。如此时间观,可以说奠定了庄子“齐物论”的思想基础。

在《齐物论》篇中比较完整地表达了庄子的时间观,主要有如下几段:

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

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于殇子,而彭祖为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旁日月,挟宇宙(笔者按:《尸子》云:“天地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说文》:“舟舆所极覆曰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隶相尊。众人役役,圣人愚芚,三万岁而一成纯。

以上对“始”与“未始”的讨论,是相当深刻的。在庄子看来:假如时间有一个开始,那么这个开始之前,一定还有一个没有开始的“开始”;在这个“没有开始的开始”之前,也一定还有一个没有开始的“没有开始的开始”。如此不断地追溯,永远也找不到一个真正的开始。同样的道理,不管如何推演,也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终点。可见,时间是无限的,是没有始终的。进而论之,“有”与“无”也是相对的,假如有没有开始的有和无,也就会有没有开始的“没有开始的有和无”,永远也找不到一个“未始”之前的有和无。所以说“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也就是说离开了时间就捕捉不到任何存在物。“俄而有无”,即指在很短的时间内出现的有和无,是很难判别它究竟是有还是无,可以理解是有,但也可以理解是无,关键在于如何看待。以形体的大小而论,如果以现实中的有形物体作为参照,那么没有什么不是比秋毫之末更大的;如果以整个宇宙中的万物作为参照,那么泰山虽然高大,也只是很小的一个物体而已。以人体的生命长短而论,没有什么不是比刚出生就夭折的孩子更长寿的;但是如果以宇宙中的所有生物的寿命作为参照,则彭祖虽然活了八百多岁,跟更长寿的事物相比,也可以说是夭折的。可见,庄子对时空的理解是很辩证的,也是很科学的——其“相对主义”思想,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在某种意义上是有共通之处的;但这种“相对主义”实际上是建立在“齐物”的绝对主义之上的。庄子正是深刻理解了时间与存在的关系,才提出了“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命题。在这个命题的基础上,庄子深入思考了宇宙与人生的问题。从真实的角度看,“既已为一矣”(客观存在一个绝对的整体),就无须再“言”论了;从现实的角度看,“既已谓之一矣”(主观认识一个相对的整体),也就必须要“言”论了。既然言“一”,也就自然会出现“二”、“三”等数的概念,如此“无中生有”地推算下去,是难以穷尽的,更不要说是从“有”开始推算了。因此,“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如果要以是非来论,就必须规定一个“畛”(界限)。那么,“六合之外”是很难理解的,故“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也不是都能完全理解的,故“圣人论而不议”;至于“春秋经世”,也就是那些有历史记载的,都是“先王之志”,即以往国王的历史记录,故“圣人议而不辩”。所以说,对事物的分辨也是相对的,因为有些事情其实是无法分辨的。在《齐物论》篇中,我们还可以看到庄子已经引入了“宇宙”的术语,即“旁日月,挟宇宙”,并提出“三万岁而一成纯”的说法,可见庄子的时空观是非常广阔的。正是因为具有如此广阔的时间观,庄子才能真正体会到“万物一齐”。

在《养生主》篇中也体现了庄子的时间观: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在时间的长河中,人的生命是短暂的,所以说“吾生也有涯”。正因为人的生命相对短暂,所以如何延长生命,使生命更有价值,就显得尤为重要。因此,不能“以有涯随无涯”,而应该“缘督以为经”,尽可能地“为善”、“保身”、“全生”、“养亲”、“尽年”。从短时间来看,“为善”之人并不能很快就获得声名,“为恶”之人也不会马上就得到应有的罪刑。但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时间一到,为善者必有善报,为恶者必有恶报。庖丁解牛的故事告诉我们,对事物的认识要达到全面和熟悉,必须经过一个时间过程。只要多花“时间”去认识对象,总能透彻理解对象的。“安时而处顺”,就是要懂得安于时世的道理,以无是非分别之心去面对生活中不同阶段的逆境和顺境,而不要超越时间去思虑人生的得失荣辱,如此才能“哀乐不能入”,而臻入清净自在的美好境界。在以上这些论述中,我们可以发现庄子对时间问题的确是很重视的,而且能从多种角度来思考人与时间的关系。

在《人间世》篇中,体现的是一种世俗的时间观:

自掊击于世俗者也。

(接舆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人间世界,就是一个世俗的世界。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对时间的普遍看法都是一种现世的理解。每一个人都只有一生一世,都只能生活在现世的时空中,都会感到“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因此,人的生命具有一定时间性,也就决定了人对现世生活的理解都是很现实的——比较注重眼前的实际利益,也就容易背离道德的准则。也正是由于人的时间观都比较狭隘,不能从长远的目光来看待一切,所以就自然会出现“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的普遍现象。说到底,就是因为人们总是用“人世短暂”的时间观来看待世界。

在《德充符》篇中几乎没有直接谈及时间观,而在《大宗师》中却比比皆是:

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凄然似秋,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天时,非贤也。

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女偊)曰:“恶!恶可!……吾犹守而告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

(子舆曰:)“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只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

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许由曰:“……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人的生命虽然都不是永恒的,但也不是非常的短暂,而大多是有一个生、长、成、熟、老、死的周期过程。能完整经历整个过程的,就是所谓的“终其天年”,否则就是“中道而夭”。在庄子看来,能够“终其天年”的人才是明智的,可见他对生命时间的重视。“古之真人”之所以能够成为“终其天年”的典范,最重要的就是能安心于时世而不超越时间,即“不知说生,不知恶死”、“不忘其所始,不知其所终”、“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莫知其极”。通俗地说,就是能与时俱进,完全服从时间的安排。“天时”者,就是反过来想利用时间来行事,必然要违背时间规律,所以是“非贤也”。人在生活中难免要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在这种不得已的情况下,“以知为时”当然是必要的手段。但是,一旦如此,就会付出一定的代价。死与生,都是命运使然。人的生命是以血肉身躯作为载体的,只有懂得“善吾生者”才能“善吾死”。那么,如何才能“善始善终”呢?唯一的理想出路,就是效法“道”——“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让“人之形”“万化而未始有极”。更为具体地说,就是要从“外天下”、“外物”直达“无古今”、“不死不生”、“坐忘”的境界——也就是要忘记时间与存在,更确切地说是弃除人为的时间观念。

在上编第三章论述《老子》的时间观时,我们发现“道”与时间有着密切关系,两者似乎是可以相提并论的。在前面的引文中,庄子对“道”的阐述也与时间联系在一起,如:“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不难发现,庄子之“道”是老子之“道”的翻版,意思是一样的,但更形象化。此“道”犹如一个与时间同步的人,“自古以固存”,“在太极之先”,“先天地生”,“长于上古”;也与时间一样无影无踪,“无为无形”,“不可受”,“不可见”;也与时间一样始终平常,“不为高”,“不为深”,“不为久”,“不为老”。在这个意义上,“道”与“时间”一直都像是一个失忆的伟人,始终只指现在,只为了展现现在的世界。“道”与“时间”的前进过程,形成了历史世界,出现了古今向度;而这一切对“道”与“时间”本身来说,是浑然不知的,犹如一个夜游者在梦乡中行动,所以是“无古今”的。“道”的魅力,就在于始终能获得“时间”的支持,不被“时间”所抛弃,也因此使“道”的态度(无为)成为老子、庄子学习的榜样,使“道”的结果(无不为)成为老、庄理想的追求。在某种意义上,追求“得道”,就是追求长久和永恒,也就是追求“时间的支持”或“时间的陪伴”,可见“道”与“时间”在老子和庄子的思想中是可以获得一致的。换句话说,从时间的角度看,自始至终,在任何时间都能看到“道”;从道的角度看,从头到尾,在任何一处都有时间在场。如果没有时间的概念,就体悟不到“道”的存在;如果“道”不存在,时间的展开就毫无意义,所以“道”总是与“时间”始终紧密联系在一起。既然两者之间须臾也不能离,也就可以等同在一起。这让我们深深地感悟到:“时间”因为有“道”而拥有存在(时间中)的一切,“道”因为有“时间”而让一切都存在(时间中);“道”的历史是贯穿时间始终的,“时间”的存在是依托“道”而潜行的。由此隐含至深的时间观,我们就可以理解:“坐忘”就是“同于大通”,就是“相忘”,就是“安时”,就是“无古今”,就是“忘记时间”,就是“与时间同步”。如果能很长时间都“坐忘”,也就是所谓的“得道”。但关键是如何才能“安时”而定呢?在庄子看来,就是要像他所形容的“道”那样,跟时间一起逍遥自在,无为而无不为。

在《应帝王》篇中有一句与时间相关:“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是一个庄子编造的荒诞故事,却也深刻表达了对时间问题的看法。“日”是一个基本的时间单位,即指一天二十四小时,或者说是昼夜的一个循环。“七日”,是因凿了七窍所花的时间。如果透过语句的表象,我们可以发现一些问题:为什么不用“年”或“时”而用“日”呢?此“七日”与现在惯用的源自西方历法的“一星期”所指的时间长度是一样的,难道是巧合吗?由这些问题的思考,我们可以觉察到一种具有共性的时间观——现实的时间具有量度和周期性,在庄子所处的先秦时代已经普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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