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将该料理的事情都办了,把货也卖出去了,又把我的钱财换成可靠的汇票,下一步的难题就是走哪一条路回英国。我是走惯了海路。可是这一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我也就是不想走海路。我不愿意从海路回英国,尽管我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理由。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以至有两三次,我将行李都搬到船上了,但又临时改变了主意,重新把行李从船上搬了下来。
我的航海生涯确实非常不幸,这也许就是我不想再出海的理由之一。但在这种时候,任何人也不应该忽视自己内心这种突然产生的念头。想想我曾特别挑选过两条船,本来我是决定要搭乘的。其中有一条,我把行李都搬上去了;另一条,我也都和船长讲定了。但是,最后我两条船都没有上。后来,不出所料,那两条船果然都出事了。一条给阿尔及利亚人掳获了去;另一条在托贝湾的斯塔特岬角沉没了,除了三个人生还以外,其他人都淹死了。不管我上哪条船,我知道都得倒霉;至于上哪条船更倒霉,那就更加难说了。
这事使我心里烦透了,我就去与老船长商量。他坚决反对我再走海路,而劝我最好走陆路到拉科鲁尼亚,渡过比斯开湾到罗谢尔,再从罗谢尔走陆路到巴黎,既安全而且又舒适,然后再从巴黎到加来和多佛尔;或者先到马德里,然后由陆路穿过法国。
总之,我不想走海路已经成了一种先入为主的想法,怎么也无法改变了;我唯一愿意坐船的一段路,就是从加来到多佛尔这段海路。我现在既不想急于赶路,又不在乎花钱,因此就决定全部走陆路,并且陆上旅行实在也是很愉快的。为了使这次旅行更愉快,我的老船长又给我找了一位英国绅士为伴。此人是在里斯本的一位商人的儿子,于是他表示愿意和我结伴同行。而且后来我们又找到了两位英国商人和两位葡萄牙绅士,但是两位葡萄牙绅士的目的地是巴黎。这样,我们现在一共有六个旅伴和五个仆人;而那两位英国商人和两位葡萄牙绅士为了节省开支,两人各共用一个听差。而我除了星期五之外,又找了一个英国水手当我路上的听差,因为星期五在这种异乡客地,难以担当听差的职责。就这样我们从里斯本出发了。我们都骑着好马,全副武装,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部队。大家都很尊敬我,称呼我为队长,一来是我年纪最大,二来我有两个听差。再说,我也是这次旅行的发起人哩。
我在前面没用我的航行日记使读者生厌;现在,我自然也不想用陆上旅行日记使读者厌烦了。但是,这趟旅行既疲劳又艰苦,其间又发生了几件险事,在这里不能不提一下。
到达了马德里之后,因为大家都第一次来到西班牙,所以都想逗留几天参观一下西班牙皇宫和其他值得观光的地方。但因为这时已近夏末秋初,我们不得不匆匆重新上路。离开马德里时,已是十月中旬了。然而,当我们到达纳瓦拉边境时,在沿路的几个小城镇里就听到人们议论纷纷,说在法国境内的山上,已经大雪纷飞。于是几个冒险试图越过山区的旅客,都被迫返回了潘佩卢那。
我们到达潘佩卢那后,发现情况的确如此。这么多年来,我一向过惯了热带气候,在那里连衣服也热得穿不上。可是现在突然遇此严寒使我都有点受不了。尤其是,十天以前,我们才离开旧卡斯蒂利亚;那里气候不仅温暖,甚至很热。现在,从比利牛斯山上一下子吹来一股寒风,非常的冷。我们的手脚都冻得麻木了,险些把手指头和脚趾头都冻掉。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令我们相当苦恼。
星期五真是可怜,一辈子也没见过雪受过冻。现在忽然看见大雪封山,天寒地冻,简直把他吓坏了。
更糟的是,我们到达潘佩卢那后,大雪一直下个不停。人们都在说,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这一段路本来就不好走,现在更是无法通行了。有些地方由于积雪深以致寸步难行;而且,这一地带的雪不像北方那样冻得结结实实的,而很松软,因此走在上面随时都有被活埋的危险。我们被阻在潘佩卢那不下二十天,眼看冬季已经到来,我们都认为天气没有转好的可能,因为这一年是人们记忆中欧洲最严寒的冬天。在这种情况下,我提议我们应先到封塔拉比亚,然后再从那儿坐船到波尔多,那段海路并不太远。我们正在考虑另寻出路时,忽然来了四位法国绅士。他们曾经在法国境内的山路上被雪所阻,正像我们在这儿西班牙境内的山路上被雪所阻一样。但他们后来找着了一个向导,带他们绕过朗格多附近的山区,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大雪;据他们说即使在雪最多的地方,也冻得很硬,人和马通行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我们于是把那位向导找了来。他说,他愿意从原路把我们带过去,不会遇到大雪的阻碍,但我们必须多带武器,以防备野兽的袭击,因为,他说,大雪过后,经常有些狼在山脚下出没。因为遍地大雪,它们找不到食物,已经饿得慌了。于是我们告诉他说,我们对狼这一类野兽已有充分的准备;不过,他能否保证我们不会遇到两条腿的狼,因为,我们曾经听说,这一地区十分危险,经常会受到强人的抢劫,特别是在法国境内。
在我们走的路上,向导对我们说,并没有强人袭击的危险。于是,我们马上同意跟他走。另外还有十二位绅士和他们的仆人也决定和我们一起走。他们中间有法国人,也有西班牙人。我前面提到,这些人曾经试图过境,然而因大雪所阻,被迫折回来了。
于是,在11月15日,我们一行全体人马跟着我们的向导,就从潘佩卢那出发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他没有往前走,而是带我们转回头来,朝我们从马德里来的那条路上走回去。走了大约二十多英里,然后渡过了两条河,就来到了平原地带。这儿气候暖和起来,且风景明媚,看不见一点雪。但是,向导突然向左一转,把我们从另一条路带进了山区。这一路上尽是崇山峻岭,悬崖峭壁,看起来很是可怕。可是,向导左转右转,曲折迂回,居然带着我们不知不觉地越过了最高的山头,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大雪的困阻。突然,他叫我们向远处看,我们居然看到了风景美丽、物产丰富的朗格多省和加斯科尼省。只见那里树木繁茂,一片葱绿,但距离还相当远。我们不得不走一程崎岖艰难的山路,才能到达那里。
然而,使我们感到不安的是,这时却下起了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简直没法走路。向导叫我们放心,说我们不久即可通过这一地区。我们也发现,实际上,我们一天天地在下山,而且愈来愈往北走。于是,我们就跟着向导,继续前进。
我们的向导在天黑前两小时,远远地走在我们的前面;当时,我们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了。突然,从左边密林深处的山坳里,冲出来三只凶猛的大狼,后面还跟着一头熊。有两只狼直接向我们的向导扑去。幸亏他离我们近,否则,就早给狼吞掉了,我们也就来不及救他了。这时,一只狼向他的马扑去,紧紧咬住了马;另一只朝他本人扑去,使他措手不及,不仅来不及拔出手枪,甚至在慌乱中都没有想到要拔枪自卫,只是一个劲地拼命朝我们大喊大叫。星期五这时正在我的身旁。我就命令他策马向前,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星期五一见到向导,也像向导一样大叫起来:“主人!主人!”但他毕竟是个勇敢的男子汉,催马立刻冲到向导跟前,拿起手枪,对着那只狼的头上就是一枪,结束了那畜生的生命。因为他碰上了星期五,所以可怜的向导运气不错。星期五在他家乡与野兽打惯了交道,所以一点也不害怕。他能够坦然地走到狼的跟前,一枪把它打死。要是换了别人,就不敢靠得那么近开枪了。而从远距离开枪,不是会打不着狼,就是可能打着人。
即使像我这样胆大的人,见此情景也着实吓得心惊肉跳。说实在的,我们一行人都被吓得魂不附体,因为,随着星期五的枪声,我们就听见了两边的狼群发出一片最凄惨的嚎叫,山谷里又发出阵阵回声,结果狼嚎和回声此起彼伏,好像成千上万的狼在吼叫。说不定来的狼确实也不止这几只,否则的话,我们也不至于如此惊恐万状了。
星期五打死了那只狼之后,另一只本来在紧咬着马不放,登时也松了嘴逃跑了。幸亏这只狼咬住了马头,马勒头上的铁圈恰好卡住了狼的牙齿,因此马没有受什么伤。可是向导的伤可不轻,因为那只激怒了的野兽一共咬了他两口,一口咬在肩膀上,一口咬在他膝头上方。并且,当星期五上前把狼打死时,让人吃惊的是他那匹受惊的马几乎把他摔了下来。不用说,一听到星期五的枪声,我们就立即催马向前。尽管道路很难走,我们还是快马加鞭,想看看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一转出挡住视线的小树林,我们就将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并亲眼看到星期五是怎样救了那位可怜的向导,但当时我们还看不清楚他打死的究竟是只什么野兽。星期五和那只大熊紧接着就展开了一场最大胆、最惊人的大战。这场大战起初确实使我们胆战心惊,最后却使大家开怀大笑。熊的身体笨重,行动蹒跚,跑起来当然不像狼那样轻快。因此,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行动有两个特点。第一,对人来说,他一般不会把人当作猎食的对象;当然,像现在这样大雪遍地,极端饥饿的时候,这笨拙的大家伙是否也会吃人,这就很难说了。一般来说,要是在树林里遇到熊,如果你不去惹它,它也不会来惹你。但是,你得特别小心,要对它客气,给它让路,因为它是一位特别难以取悦的绅士,就算是一位王子走来,它也不肯让路。如果你真的害怕,最好不要看它,继续走你的路。你停下来的时候,站着正视它,熊就会认为是对它的侮辱。如果你向它丢点什么东西,打中了它,哪怕是一根小小的树枝,只要有你手指头那么粗,熊也认为是一种侮辱。这时,它会把一切丢开不管,一心只想报仇,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这有关它的荣誉问题,它肯定要把面子争回来才算满足。这是熊的第一个特点。第二个特点是,一旦熊受到侮辱,它就会不分昼夜地跟着你,一直等到报了仇才罢休,即使他绕上许多路,也要赶上你,抓住你。
星期五救了向导的性命。当我们走上去的时候,他正在帮向导下马,因为向导受了伤,又受了惊吓,而且,看起来惊恐甚于伤势。那只熊这时候突然从树林里出来了。这只熊身躯异常庞大,是我生平所看到的最大的熊。我们大家一见,都很有点恐慌,可是星期五见到它,反而喜形于色,显出精神百倍的神气。“啊!啊!啊!”他一连惊叫了三声,于是,又指着熊对我说:“你允许我吧!主人我要和它握握手,我要让你们乐一乐!”
看到这家伙如此兴高采烈,我不由有些出乎意料。“你这傻瓜,”我说,“它要吃掉你的!”“吃掉我!吃掉我!”星期五一连说了两遍,“我还要吃掉它呢!我要让你们乐一乐。你们都站开。我要让你们乐一乐!”于是他就坐在地上,脱下靴子,换上一双便鞋。他穿着一种平底鞋,他衣袋里正好有一双。他把马交给听差,接着带着他的枪,一阵风似的飞快跑了过去。
那只熊正慢条斯理地向前走,看来不想惹任何人。可是星期五走到它跟前,向它打招呼,好像熊能听懂他的话似的。“你听着,你听着,”他说,“我在跟你说话呢!”我们远远跟在后面。这时我们已走下了山,进入了山这边的加斯科尼省。这边地势平坦开阔,处处是树木。我们进入了一片大森林。追上了那只熊,星期五捡起一块大石头朝它丢去,正好打在熊的头上。当然,这一点也没伤着它,就像打在一座墙上。可是这样一来,星期五的目的就达到了,星期五这家伙简直毫无畏惧,他这样做纯粹是挑衅,好招惹那只熊来追他,照他的说法是逗我们“乐一乐”!
那只熊很有灵感感觉到有石头打它,并且看见了星期五,登时转身向星期五追来。那熊迈开大步,摇摇摆摆,跑得飞快,差不多和马小跑一样快。星期五撒腿就跑,仿佛朝我们这边跑来求援似的。于是大家决定向熊开枪,救我的人。但是我心里非常生气。因为原本那熊好端端地在走它的路,并没有要惹我们,尤其让我生气的是,他把熊引向我们这儿来,自己却跑掉了。于是我高声叫道:“你这狗东西,你就是这样让我们乐一乐吗?快走开,牵上你的马,于是我们可以开枪打死这畜生。”他听到了我的话,就叫起来:“别打,站着不要动,别打,好戏在后头哪!”星期五生就一双飞毛腿,他跑两步,熊才跑一步。突然,他一转身,从我们旁边跑开,一看到那边有一棵大橡树正合他的需要,就向我们招手,让我们跟上去。没想到,他跑得更快,把枪放在离树根大约五六码的地上,自己敏捷地爬上了树。
很快熊也跑到了树下,我们一行则远远地跟在后面。那熊先在枪边停了下来闻了闻那支枪,没有去动它,就往树上爬。虽然那家伙身子很笨重,但爬起树来像猫一样灵活。我对星期五的这种愚蠢行为深为惊愕,因为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当看到熊已经上了树,我们也一齐策马向前。
当我们来到大树跟前时,星期五已经爬到一根树枝的枝梢上,那根树枝长长地向外伸展。这时,那熊也上了那树枝。它沿着树枝向外爬,越向外爬,谁知树枝由此就越细越软。“哈,”星期五向我们说,“现在你们看我教熊跳舞。”于是他就在那支树枝上大跳大摇,弄得那熊摇摇欲坠,只好站住不动,并开始往后回顾,看看怎么样能爬回去。我们看到这样子,果然都开怀大笑起来。星期五玩熊才刚刚开个头呢。他看到那熊站着不动,便又去招呼它,仿佛相信熊也能讲英语一样。“嗨,怎么啦!你不过来了?请你再朝前走吧!”于是,他不再摇摆树枝了。那只熊也好像明白他的话似的,又向前爬了几步。然后,星期五又开始大跳大摇,那熊就又站住了。
这时我们认为,正好可以向熊头上开一枪,将它打死。于是就叫星期五站着别动,我们要打熊了。可是星期五却又大声叫着求我们:“喔,请不要开枪,等会儿我会开枪的。”好吧,现在长话短说,星期五又在树枝上大跳大摇了一阵子,那只熊爬在上面,摇摇晃晃,弄得我们大家都笑了个够。但是,我们都不知道星期五玩的是什么鬼把戏。起初,我们以为星期五要把熊从树枝上摇下来,可是,我们很明显地看出,那熊也相当狡猾,不肯上当,它再也不肯往前多走一步,生怕自己被摇下来,只是一个劲地用它那又宽又大的脚掌紧紧地抱住树枝。所以,我们不知道这件事将会有什么结局,也实在想象不出最后这场玩笑会如何结束。但星期五很快就解开了我们的疑团。见那熊紧抓树枝,不肯再往前挪动一步,他便说:“好吧,好吧,你不走,我走,我走。你不到我这儿来,我到你那儿去。”说完,他就爬到树枝的末梢,那地方只要用他的体重一压,就会垂下来。轻轻的他从树枝上滑下来,等到他离地面不远时,一下子就跳到地上,飞也似的向他的枪跑过去,将枪拿在手里,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唔,”我对他说,“你现在想干什么呢?星期五。为什么你不开枪打死它?”“不打,”星期五说,“现在还不打。现在不开枪,我不打它。我呆在这儿,再让你们乐一下。”不久,我们就看到,他真的这样干了。因为那熊看见他的敌人走了,也就从它站着的树枝上往后退。谁知道它往回走的时候极其从容不迫,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一下。退着退着,它终于退到树干上去了。然后,它还是倒着身子,从树干上往下爬;它一步一步地往下退,脚掌紧抓树干,仍然是那样从容。就在那熊的后腿刚要落地,星期五就一步赶上去,把枪口塞进它的耳朵,一枪就把它打死了。星期五这家伙这时候转过身来,看看我们有没有笑。他见到我们都喜形于色,他自己也哈哈大笑起来。“我们那里就是这样杀熊的。”星期五说。“你们真的是这样杀熊的吗?”我问,“你们没有枪怎么杀啊?”“没有,”他说,“我们用箭射,没有枪,非常长的箭。”
确实星期五的游戏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很好的消遣。但是,我们现在还在荒山野地里,向导又受了重伤,真不知怎么办才好。而刚才狼群的嚎叫声还一直在我的耳际回响。不过老实说,除了我有一次在非洲海岸听到过的那些野兽的吼叫声之外,还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声音会使我这样毛骨悚然。关于非洲海岸的那次经历,前面我曾经叙述过了。
由于上述这些情况,再加上天快黑了,我们不得不匆匆离开。不然的话,依星期五的意思,我们敢肯定一定会把那巨熊的皮剥下来,那是很值钱的。但是,我们还要赶九英里的路,向导也一直催我们快走,我们只好丢开了那只熊,继续往前赶路。
由于地面上仍有积雪,不过没有山里那么深,因而走起来也不那么危险了。后来,我们听说,那些凶猛的野兽因为饿急了,全都从山上下来跑到树林和平原上来寻找食物。它们袭击村庄和居民,咬死许多羊和马,甚至还伤害了一些人。
向导告诉我们,我们还要经过一个危险的地方。如果说这一带还有狼的话,我们一定会在那里碰到。那地方是一片小小的平川地,四周都是树林。要想穿过树林,就必须走过一条又长又窄的林间小道才能到达我们快要宿夜的村庄。
当我们进入第一座树林时,离太阳落山仅有半小时了,到我们进入那片平川,太阳便已下去了。在第一座树林里,我们什么也没有碰到,只在一块二百来码长宽的林间空地上,看见有五条大狼,一条跟着一条,飞快地在路上跑过,或许是在追赶一个什么小动物吧,因为那小动物就在他们前面。那些狼没有注意到我们,不到一会儿,它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本来我们的向导就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他看到这一情景,就嘱咐我们早做准备,因为,他相信,一定会来更多的狼的。
手里紧紧握着枪,我们眼睛紧盯着四面八方。可是在我们穿过那座一英里多长的树林,进入平川地以前,再也没有看见过别的狼。等我们一进入平川,向四下一望,头一眼就看到一匹死马。这是一匹被狼群咬死的马,与此同时可以看到至少有十二条狼还在那里大吃特吃;其实,马肉早就给它们吃光了,现在正在那里啃马骨头呢!
我们感到不应该去打扰它们的盛宴,更何况它们也没有注意我们。本来星期五想向它们开枪,可是我怎么也不同意。因为我感到,我们的麻烦还在后面呢,尽管我们现在都还不知道。我们在那片平川地上还没走上一半的路的时候,就听到左边森林里此起彼落的狼叫声,真令人胆战心惊。不一会儿,就看见上百只狼一窝蜂似的向我们扑来。他们排成单行,看起来就像一位有经验的军官所带领的部队一样整齐。我简直不知道如何对付它们。最后,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我们互相靠拢,排成一行。于是,我们马上就照此行事。于是为了不致使我们的火力中断太久,我下令只许一半人开枪,另一半人做好准备;如果第一排枪响过后,狼群继续向我们冲来,就再开第二排枪;同时,在开第二排枪时,那开第一排枪的一半人,不要忙于装他们的长枪,而是应该抽出手枪,并且要做好准备。因为在我们每人身上都有一支长枪和两支手枪。用这种办法,我们就可以连续开六排枪,每次有一半人开枪。然而,当时还没有必要这样做。在放出了第一排枪之后,我们的敌人就给枪声和火光吓坏了,马上停止了前进。有四条狼被我们打中头部,倒了下来;另外还有几条受了伤,鲜血淋淋地跑掉了。这在雪地上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我发现,狼群停止了攻击,但是并没有后退。我这时忽然记起有人说过,就是最凶猛的野兽,听见人的声音也会害怕。于是我就叫大家拼命呐喊。这个办法果然非常有效。我们一喊,狼群就开始后退,掉头就跑掉了。我又下令朝它们背后开了一排枪。这样一来它们撒腿跑回树林里去了。我们这时才有时间重新给枪装上了弹药。同时,我们抓紧时间继续前进。可是,我们刚装好枪准备上路时,又从左边原来的那座树林里传出了更可怕的嚎叫声。这一次狼群离我们较远,但却在我们去路的正前方。当黑夜来临的时候,光线开始变得暗淡起来。这对我们更加不利。叫声越来越响,我们不难辨别出,那就是恶狼的嚎叫。突然,出现了两三群狼。一群在我们左边,一群在我们后边,还有一群在我们前面,看样子已经将我们包围起来了。见狼群并没有向我们进攻,我们就催马继续前进。可是路很难走,只能让马小跑着。跑着跑着,便看见远处有一个森林的进口,我们必须穿过那片树林,才能走到这片平川的尽头。而当我们走进了那林间小道的时候,只见那路口站着数不胜数的狼。这令我们大吃一惊。
在树林的另一个入口处,突然我们听见了一声枪响。向左边一看,只见一匹马从树林里冲出来,一阵风似的向前飞奔。马上的马勒马鞍均完好无损。同时还有十六、七只狼,飞快地在后面追着。自然,马要比狼跑得快得多,它把狼群远远地丢在后面。但问题出在,那匹马不可能支持太久,最后必定会给狼群追上。我们这时,又看到了一幅可怕的景象。当我们催马走近那匹马奔出来的路口时,见到了一匹马和两个人的尸骸,毫无疑问是给狼咬死吃掉的。其中一个人的身边还丢看一支枪,枪是放过的,所以一定就是刚才开枪的人。他的头和上半身现在都已经给狼吃掉了。
看到这副惨状,我们都不禁心惊肉跳,不知道如何办才好。但那群野兽不久就逼得我们不得不采取行动。狼群这时已把我们包围,想要以我们一行人马裹腹。但我相信,一共有三百来只。值得庆幸的是,在离树林入口处不远,正好堆着一大批木料,或许是夏天采伐下来堆在那里准备运走的。这对我们的行动非常有利。我将我这一小队人马开到那堆木料后面。那儿有一根木头特别长,我就把队伍在那根长木头后面一字排开。看到这,我让大家都下了马,把那根长木头当作胸墙,站成一个三角形或三边形的阵线,将我们的马围在中央。
幸亏我们这样做了,因为这群饿狼马上向我们发动了攻击,其凶猛程度在狼害为患的当地也是罕见的。它们嚎叫着向我们扑过来,窜上了那根长木头。前面我已提到,我们以此长木头作为胸墙。它们的目的就是扑向猎物。而且从它们的行动判断,其目标主要是我们身后的那些马匹。我命令我的队伍像上次那样分两批开火,一人隔一人放枪。他们都瞄得非常准。第一排子弹开出去,就打死了好几只狼。但是,我们又不得不连续开火。这批恶狼犹如恶魔一样,前仆后继,不知好歹地向前猛冲。我们第二排枪放完后,以为狼群暂时停止了进攻,我也希望它们快点逃走。但一会儿,后面的狼又冲上来了。我们又放了两排手枪子弹。这样一来,我们一共放了四排枪。但我相信,至少打死了十七、八只狼,打伤的大约要多一倍。可是,它们还是蜂拥而来。
不愿匆匆放完最后一排枪,于是我就叫来了自己的仆人。我没有叫星期五,而是叫了我新雇来的那个水手。星期五有更为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在我们开火的时候,他以惊人的速度给我和他自己的枪装弹药。因为这个原因,我说,我叫的是新雇的仆人。我给了他一角火药,让他沿着那根长木头把火药撒下去,撒成一条宽宽长长的火药线。他照办了。当他刚转身回来的时候,狼群就冲了过来,有几只甚至已冲上了那根长木。我立刻抓起一支没有放过的手枪,贴近火药线开了一枪,使火药燃烧起来。冲上木料的几只狼给烧伤了;其中有六、七只由于火光的威力和惊恐,竟连跌带跳地落入了我们中间。我们立即把它们解决了。这时候其他的狼被火光吓得半死,加上这时候天已黑下来,火光看起来就更可怕了,这样才使那些狼后退了几步。
这时,我就下令全体人员用手枪一齐开火,那是我们剩下的最后一批没有放过的手枪了。然后大家齐声呐喊。这样才使那些狼掉转尾巴逃跑了。接着,我们马上冲到那二十多只受伤狼跟前;它们已跑不动了,只是在地上挣扎。我们拿起刀乱砍乱杀。就像我们所预料的那样,这办法果然很奏效,因为那些逃跑的狼听到它们同伴的惨叫声,知道事情不妙,都吓得跑远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计算一下,我们一共打死了六十多只狼。要是在白天,我们也许能够杀死更多。扫清了敌人,就继续前进。我们还要赶三英里的路。有好几次,在路上,听到饿狼在森林里嚎叫咆哮。有时,好像还看到过几只狼的身影,但是因雪光耀眼,不敢十分肯定。大约又过了半小时,我们才到了预定要过夜的那个小镇。到了那里,才发现全镇人个个惊恐万状,并全副武装。原来昨天晚上竟然有不少狼和几只熊侵入了村子,把人们都给吓坏了,人们不得不昼夜巡逻守卫;尤其是夜里,更要严加把守,保护牲畜,更要保卫全体居民。
向导的病势第二天早晨加重了;他的两处伤口开始化脓,因而四肢都肿胀起来,根本无法上路。我们只得雇了一个新向导,把我们带到土鲁斯。那里气候温和,物产丰富,风景明媚,既没有雪,也没有狼或其他猛兽。但是当我们在土鲁斯把我们的经历告诉那些当地人时,他们告诉我,在山下大森林里,碰到狼是常事,尤其是在当白雪覆盖大地,狼就成群出现。他们再三问我们,我们雇了哪个向导,竟然敢在大雪天带我们走这条路。他们说,我们没有给狼吃掉,那太幸运了!我们告诉他们,我们是把马围在中间,摆成一个三角形的阵势打退狼群的。于是他们听了后大大地责怪了我们一阵子,说我们没有把命送掉,真是运气。狼主要是想吃马。它们之所以那样奋不顾身冲上来,是因为看到了我们身后的马。狼是怕枪的,一般来说,但当它们饿疯时,就会不顾危险,只想抢马吃了。要不是我们连续开枪,并且最后用点燃火药的办法把他们吓退,我们大概早就给那些饿狼撕成碎片吃掉了。其实,只要我们安安稳稳地骑在马上,像骑兵那样向狼群开枪,它们看到马上有人,就不会把马看作猎物了。一直到最后,他们又说,如果我们大家紧紧挨在一起,丢开我们的马,狼就一心只想吃马而不会管我们了,我们也可平安通过,更何况我们有武器,而且人多势众。
这次遇险,对我来说,是我一生中最为可怕的一次。当时,我看到三百多个恶魔般的畜生嚎叫着向我们冲来,张开大嘴恨不得一口把我们吞掉,而且我们又无处可躲,无处可退,我以为一定完蛋了。说实话,我从此再也不想过那些山了。我觉得宁可在海上航行三千海里,哪怕一星期遇上一次风暴,也比过那些荒山野岭要强。
去法国的时候,一路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可记述;即使有,也不过是许多其他旅行家已记过的事,而且肯定他们比我记得好得多。我从土鲁斯到巴黎,一路上马不停蹄,直达加莱。随后,在一月十四日,平安渡过海峡到达多佛尔。这样整整一个最严寒的冬季,于是我就在旅行中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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