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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铁奥·法尔科恩

时间:2023-12-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8××年我在科西嘉逗留期间,马铁奥·法尔科恩就住在距这片丛林0.5法里远之处。马铁奥·法尔科恩有这样过硬的本领,自然名声在外。且说秋季里的一天,马铁奥一大清早就同妻子出门,去丛林里的一片空地瞧瞧自家的一群羊。短短几分钟之后,只见六名身穿棕褐色黄领军服的士兵,由一名军士带领着,来到马铁奥家门前。

马铁奥·法尔科恩

奔韦基奥港西北方向去本岛的纵深地带,行路人会发现地势猛然升高,山路弯曲不平,不断有乱石和沟壑阻隔,走上三个小时,便来到一大片丛林的边缘。这片丛林是科西嘉牧羊人和不法强人的领地。科西嘉农民经常放火烧荒,烧毁一片树林,田地就不用施肥了,哪怕火势蔓延也毫不足惜,无论怎样,反正一个好收成肯定不在话下,树木烧成灰后便肥沃了土地,只需播下种子就算赢了。收获时也只需割麦穗,不用费劲儿割麦秸儿。地里的树根烧不死,来年开春便又发出嫩枝,密密麻麻,无需几年就会长到七八尺高,形成茂密的矮树林,这便是丛林。各种树木和灌木混杂疯长后,纠结在一起,枝繁叶茂,密不透风,连野羊也休想钻进去,人呢,也只有抡起斧头,才能打开一条通道。

你倘若杀了人,还是躲进韦基奥的丛林为妙,带上一支好枪和足够的火药子弹,你就可以安心地在那个“避风港”里生活;同时,也别忘记带上一件连着风帽的褐色斗篷,睡觉时还可以当铺盖用。牧羊人自会给你鲜奶、奶酪和栗子吃,除非要补充弹药,你不得不进趟城,此外就根本不用怕法庭或死者亲属的追查了。

18××年我在科西嘉逗留期间,马铁奥·法尔科恩就住在距这片丛林0.5法里远之处。在当地他称得上富裕人家,日子过得很是自在,也就是说什么也不用干,只需雇些游牧人替他赶羊群上山,到处放牧就行了。我认识他时,我要讲述的事件已经发生两年了。看上去他顶多不过五十来岁,那是个墩实健壮的汉子,一头漆黑如墨的鬈发,一副鹰钩鼻子,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肌肤的颜色宛若皮靴衬里一样。他的枪法相当准,即使在这好枪手比比皆是的地方,他也是出类拔萃的。比如说打野羊,马铁奥从来不用霰弹,在一百二十步开外,他从来弹无虚发,瞄头不打肩,瞄肩不打头。他夜晚摆弄枪,也如白天一样得心应手。他这种神奇的枪法,我屡屡听人介绍过,而没有到过科西嘉本人恐难相信。据说点燃一枝蜡烛,放到八十步远的一张餐盘大小的透明纸后面,他举枪瞄准,待人吹灭蜡烛一分钟之后,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开枪,四发也保证有三发射穿那张纸。

马铁奥·法尔科恩有这样过硬的本领,自然名声在外。据说他可以成为你的莫逆之交,也可能成为你的宿敌:他为人倒是热心肠,乐善好施,在韦基奥港一带,同所有人都能和睦相处。然而,据说他在科尔特城讨老婆的时候,手段就特别凌厉,弄死了一个在战场上和情场上的劲敌:那人正对着挂在窗上的镜子刮胡须,忽然被一颗飞弹射死,这一枪,人们总认定是马铁奥打的。这件事平息之后,马铁奥就结婚了。他妻子吉玉色帕头三胎为他生的全是女儿,这把他气得发疯,最后总算生了个儿子,取名福图纳托:这是全家的希望,香火继承人。几个女儿都嫁了个好人家:一旦有事,父亲可以指望几个女婿的匕首和火枪。儿子刚刚十岁,但已经看出是棵好苗子。

且说秋季里的一天,马铁奥一大清早就同妻子出门,去丛林里的一片空地瞧瞧自家的一群羊。小福图纳托也要跟去,但是路途太远,而且,也总得留个人看家,于是父亲没有答应。

父亲走了有好几个小时了,小福图纳托在家里安安静静地躺着晒太阳,望着一座座青山,心里盘算着星期天要进城,到叔父“伍长”家吃饭的事儿,他的遐想突被一声枪响打断。他马上站起来,奔向传来枪声的那片平川。随即又有几声枪响,虽然间隔时间长短不一,但是却越来越近。在平川通往马铁奥家的小道上,终于出现一条汉子,他头戴山区人戴的那种尖顶帽,满脸胡子拉茬,全身衣衫褴褛,拄着一枝长枪,费力地迈着脚步:他的大腿刚刚挨了一枪。

这人是个“强盗”,他夜里进城去买火药,不料路上中了科西嘉轻步兵的埋伏。虽然他经过顽强抵抗,终于脱身撤离,但士兵穷追不舍,他只得从一块岩石跃到另一块岩石进行阻击。但是,他并没有把追兵甩下多远,况且又受了伤,逃不到丛林就会被追上。

他来到福图纳托面前,问道:

“小家伙,你是马铁奥·法尔科恩的儿子?”

“对,你是谁?”

“我是吉亚内托·桑皮埃罗。黄领子追来了,我实在走不动了,你赶快把我藏起来。”

“对不起,我没有得到爸爸允许就把你藏起来,他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他会说你做得对。”

“那可说不定?”

“快藏起我来,他们来了。”

“没法子,等我爸爸回来再说吧。”

“让我等着?真要命!再有5分钟他们就赶到了。快,藏起我,不然我就宰了你。”

福图纳托相当镇定地回答:

“你枪里没子弹了,身上也没有弹药了。”

“可我还有匕首呢?”

“但你跑得有我快吗?”

他一下就跳开了。

“你不是马铁奥的儿子!你就眼睁睁看着我在你家门口被人抓走吗?你觉得好玩是不是?”

听到这话,孩子似乎动心了。

“我把你藏起来,你给我什么?”他不由地又凑到强盗跟前问道。

强盗伸手摸摸挂在腰带上的皮袋,从中掏出一枚5法郎的硬币,这肯定是他留着买火药用的。福图纳托一见银币,就笑逐颜开,他一把抓过来,语气坚定地对吉亚内托说:

“你放心好了。”

他奔向住宅旁边的干草垛,立刻扒出一个洞,等吉亚内托蜷缩进去以后,他很快把洞填死,只留点儿空气供那人呼吸,但又根本不会让人看出里边藏了人。他还想出个鬼点子,去抱来一只母猫和几个猫崽儿,放到草垛上,好让人相信根本没人动过草垛。继而,他又很快发现靠近自家的小道上有几处血迹,就仔细地用尘土盖住,把这一切全布置妥当以后,他这才若无其事地重新躺下晒太阳。

短短几分钟之后,只见六名身穿棕褐色黄领军服的士兵,由一名军士带领着,来到马铁奥家门前。这名军士还同马铁奥沾点儿亲(众所周知,在科西嘉论亲要比别的地方论得远),他名叫蒂奥道罗·冈巴,是个肯于干事卖力的家伙,强盗都惧怕他几分,有好几个已经被他捕获。

“你好哇,大侄子,”他走上前对福图纳托说道,“咳,你都长这么高啦!刚才你瞧见有人经过这儿吗?”

“嗳!我还没有长到你这么高呢,小叔。”孩子憨声憨气地答道。

“别忙,将来就会有我这么高了。哎,告诉我,你刚才没看见有个人过去吗?”

“你是说问我看没看见有个人经过?”

“对,一个戴黑丝绒尖顶帽、穿红黄两色绣条短外套的男人,你看到了吗?”

“一个戴黑丝绒尖顶帽、穿红黄两色绣条短外套的男人?”

“对,赶快回答,别总是重复我问的话。”

“嗳,想起来啦!今天早上,本堂神甫先生骑着他的马皮埃罗,从我们家门口经过,他问我爸爸身体怎样,我回答说……”

“嘿!小鬼头,你跟我耍什么花招儿?快点儿告诉我,吉亚内托跑哪儿去啦,我们就是在追他呢,我可以确定,他走了这条道儿。”

“谁知道呢?”

“谁知道?我就猜出你看见他了。”

“难道睡觉的时候,还能看见过路的人吗?”

“你没有睡觉,小滑头,枪声早把你惊醒了。”

“嘿!你还真觉得你们的枪声很响吗,小叔?我爸爸的大枪那才响呢。”

“见你的鬼去吧,该死的坏小子!没错,你肯定见到了吉亚内托。或许就是让你给藏起来了。喂,伙计们,进屋里去,找找我们追的人在不在里面。那混蛋只剩下一条好腿了,他不会那么糊涂,一瘸一拐往丛林里赶。况且,血迹到这儿就没了。”

“你们这样一闹,爸爸会怎么说呢?”福图纳托嘿嘿冷笑,问道,“有人乘他出门,就闯进他家里,他知道了会怎么说呢?”

“小无赖!”冈巴军士揪住孩子的耳朵,说道,“我只需吭一声,就能让你变变腔调,你明白吗?用刀背抽你二十下,也许你就乖乖说了。”

福图纳托一直在冷笑。

“我爸爸是马铁奥·法尔科恩!”他用不无夸张的口气说道。

“小鬼头,我可以把你带到科尔特或者巴勒蒂亚,你明白吗?若是你不说出吉亚内托·桑皮埃罗在哪儿,我就将你关进地牢,叫你戴上脚镣睡草铺,将你送上断头台。”

孩子听了如此荒唐可笑的恐吓,不由地格格大笑。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爸爸是马铁奥·法尔科恩。”

“军士,”一名士兵低声说道,“咱们别跟马铁奥闹翻了。”

冈巴显然十分尴尬,他悄声同察看过整个住宅的士兵商量。搜查用不了多长时间,科西嘉人的住宅,不过是一间四方小屋而已,家具也只有桌、凳、木箱,以及猎具和生活用具。这时,小福图纳托只管抚摩着他的那只大猫,仿佛在幸灾乐祸,看为难的士兵和那叔叔的热闹。

一名士兵走到草垛跟前,他瞅了瞅母猫,漫不经心地往草垛里捅了一刺刀,随即耸了耸肩膀,似乎觉得自己这样疑神疑鬼未免可笑。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而孩子的脸上也是一副若其无事的样子。

军士和他的小队已经泄气,不由认真地望望平野,好像要原路打道回府了。这时,小队长已确信,恐吓马铁奥的儿子,不会产生任何作用,就想最后试一试,套近乎和给好处管不管用。

“大侄子,”他说道,“我发现你这孩子还满机灵!长大了肯定有出息。然而,你却和我捣蛋。若是不怕惹我那堂兄马铁奥生气,我不把你带走才见鬼呢!”

“哼!”

“等我堂兄回来,我非把这事儿告诉他,他定然惩罚你说谎,用鞭子抽得你流血。”

“真的吗?”

“等着瞧吧……喏,你听着……要当个诚实的孩子,我就送给你一样东西。”

“小叔啊,我倒要提醒你一句:你们再这样耽误时间,那个吉亚内托可就要钻进林子了,再要去那里抓他,可就不容易了!起码得有好几个你这样有胆量的人。”

军士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银怀表,足够值十埃居,他见小福图纳托瞧着表眼睛一亮,似乎动了心便拿着挂在钢链上的银表,对孩子说道:

“小滑头!看得出来你很想有这样一只表,挂在脖子上,到韦基奥港的大街逛逛,像孔雀那样得意;假如有人问你:‘几点钟啦?’你就可以神气地回答:‘瞧瞧我的表嘛。’”

“等我长大了,我那伍长叔叔会送给我一只表。”

“有可能,可是,你叔叔的儿子早就有了一只……但绝对,不如这一只漂亮……何况,他可比你年纪小啊。”

孩子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你想得到这只表吗,大侄子?”

福图纳托斜眼瞟着那只表,犹如一只猫盯着主人送到眼前的一整只烧鸡,只因怀疑是在逗它,才未敢伸爪子去抓,还不时移开目光,以免经不住诱惑,但又总舔着嘴唇,仿佛对主人说:“开这种玩笑也太残忍啦!”

军士冈巴递过表,一副诚意奉送的样子。但福图纳托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苦笑一下,对他说道:

“你干嘛要耍弄人呢?”

“我向上帝发誓,绝不耍弄人!只需你告诉我,吉亚内托在哪儿,这只表就是你的了。”

福图纳托不无怀疑地微微一笑,他那对黑眼睛紧盯着军士的眼睛,似乎要极力从中看出对方的话有几分可信的成份。

“你听好:我若是不按照这个条件把表给你,”军士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让我丢掉这军衔!这些伙伴都是证人,说过的话我绝不能改口。”

随着他的表白送得越来越近几乎要触到孩子苍白的面颊。贪欲和信义,在孩子灵魂深处所展开的搏斗是剧烈的。他那袒露的胸脯剧烈地起伏,仿佛要憋死了。这工夫,那怀表一直在他眼前摇晃,旋转,几次蹭到他的鼻尖。终于,他的右手渐渐抬起,伸向那只表,手指刚刚触到,整个儿怀表就沉甸甸地压在手上了,但是军士尚未放开表链那一端……表盘是天蓝色的……表壳新擦过……太阳一晃,它就像一团火……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福图纳托又抬起左手,用拇指从肩头指了指他身后靠着的草垛。军士马上会意,马上放开表链;福图纳托知道这表只属于他一人了,他像黄鹿一样,敏捷地站起身,离开草垛十来步远。士兵们即刻动手翻草垛。

不一会儿就看见里面的草动起来,爬出一个手持匕首、周身是血的汉子。他挣扎着要站起身,可是腿部的枪伤使他,根本站不住,很快又跌倒了。军士扑上去,抢下他的匕首。他抵抗也徒劳,众人立刻将他捆个结实。

吉亚内托躺倒在地,浑身绑缚得像一捆柴草,他的头转向又走到身边的福图纳托。

“兔崽子!……”他骂了一句,声调透着愤怒,更含着蔑视。

孩子又把先前接受的银币扔给他,觉得自己没理由再拿人家的钱了。然而,那个逃亡者似乎并没有注意孩子的这一举动。他十分冷静地对军士说:

“我亲爱的冈巴,我走不了路了,你只好将我背进城了。”

“刚才你可跑得比鹿都快,”军士残忍地接口道,“但是你放心,把你逮住我太惬意了,就是背你走上一法里也不累。话是这么说,我的老伙计,我们这就用树枝和你的外衣为你做副担架,到了克雷斯波利农场,我们就不愁弄不到马了。”

“好吧,”被捕的逃亡者说道,“请把担架上再铺点儿干草,这样我躺着好受点儿。”

有些士兵忙着用栗树枝绑担架,有的则为吉亚内托包扎伤口,就在这时,马铁奥·法尔科恩和妻子突然出现了。他们正走到通往丛林的小道的转弯处:妻子扛着一大袋栗子,压弯了腰,费力地朝前走,而丈夫则昂首阔步,手里拿杆枪,肩上还斜挎一支,须知一个男子汉只应该拿自己的武器,背负其他东西是丢人的事。

马铁奥一见有大兵,第一个念头就认为是来抓他的。为何会产生这种念头呢?莫非马铁奥与司法机构有什么过节吗?没有。他向来名声很好,正像人们所说,他是个“声望很高的人”;然而,他是科西嘉人,又是山里人,大凡科西嘉的山里人,认真搜索一下记忆,总能想起动刀动枪之类的小过失。比起其他人来,马铁奥倒是问心无愧,十多年来,他的枪口就没有对准过什么人了;不过,他是个遇事谨慎的人,先进入戒备状态,万一有事就能迅速地自卫。

“老婆,”他对吉玉色帕说道,“放下袋子,作好准备。”

妻子立刻照办。他担心斜挎在肩上的大枪碍事,便摘下来交给妻子,又很快给手中的枪顶上了子弹,便顺着路边成行的树木,慢慢朝自己的家走去,一发现敌对的情况,就闪身躲到最粗大的树干后面还击。妻子紧随其后,拿着替换用的枪支和子弹袋。在战斗中,一个能干的妻子,就是为丈夫上子弹。

而另一方,军士见马铁奥枪口向前,手指扣着扳机,一步一步警觉地向前走,心里就忐忑不安。

“万一马铁奥是吉亚内托的亲戚,”军士心中暗想,“或者是他朋友,想要保护他,那么两支枪的子弹就会撂倒我们两个人,就像把信投进信筒那样准确无误,万一他不顾亲情,枪口瞄向我……”

正在束手无策时,他忽然作出一个十分勇敢的决定:独自一人走向马铁奥,像老熟人那样打招呼,对他讲讲事情的经过;可是这一小段路,他走起来却感到无比漫长。

“喂!嘿!我的老伙计,”他叫道,“你怎么样啊,我的朋友?是我呀,我是冈巴,你的表弟。”

马铁奥站住了,没有应声,但是他随着军士的话音,将枪口轻轻抬起,待军士走到跟前,枪口已经朝天了。

“你好,大哥,”军士热情地伸出手去,说道,“好久没有见面了。”

“你好,兄弟。”

“我顺道问候你和表嫂佩帕。我们今天路可没少跑,不过累点儿也值,总算抓到一条大鱼。我们刚刚擒获了吉亚内托·桑皮埃罗。”

“谢谢上帝!”吉玉色帕嚷道,“前几天他还偷了我们一只奶羊呢。”

冈巴听了这话真受用。

“可怜的家伙!”马铁奥反驳道,“他那是饿得没办法了。”

“这小子像狮子似的顽抗,”军士被人挫辱一下,只好又说道,“他打死了我们的一名士兵,这还不算,他还打断了下士夏尔冬的胳膊;那倒不要紧,下士不过是个法国人……后来,他藏了起来,鬼也休想发现他藏在哪儿。若是没有我这大侄子福图纳托帮忙,我绝不可能找到。”

“福图纳托!”马铁奥叫了一声。

“福图纳托!”吉玉色帕也跟着重复。

“对,吉亚内托那小子钻进那边的草垛里;可是,我的大侄子向我点破了这个秘密。因此,我要把这事儿告诉他那伍长叔叔,好让那位伍长奖赏给他一件好礼物。在写给代理检察长先生的报告中,我也要列上你们父子的名字。”

“该死!”马铁奥愤怒地低声诅咒。

他们走到小队跟前。吉亚内托这时已经躺在担架上,等待被押走,他一瞧见马铁奥由冈巴陪伴走过来,便咧嘴怪笑一下,随即轻蔑地扭过头去,朝门槛啐了一口,骂道:“叛徒窝!”

只有不要命的人,才敢把“叛徒”的字眼安到法尔科恩的头上。这笔污辱账,一匕首下去就能清算,用不着来第二下。可是,马铁奥只是抬手捂住额头,似乎已经疲惫不堪。

福图纳托一见父亲回来,便进屋去了。工夫不大他又出来,手上端着一大碗奶,低垂着眼睛送到吉亚内托面前。

“滚开!”逃亡者冲他大喝一声。

接着,吉亚内托转向一名士兵:

“伙计,给我点儿水喝。”他说道。

那名士兵将自己的水壶递到他手上,强盗接过刚才还跟他交火的人的水“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后,他请求他们不要反绑他,把他双手捆在胸前。

“我喜欢舒坦点儿躺着。”他说道。

军警们赶紧满足他的请求,接着,军士下令动身,他向马铁奥道别,不见对方有什么表示,便急速朝平原走去。

马铁奥过了将近一刻钟还不开口。孩子眼神越发惶恐,忽而看看母亲,忽而望望父亲:父亲拄着大枪,注视着他,那神情显然憋了一肚子火。

“你真是有两下子啊!”马铁奥终于开口了,他语调似乎平静,但是在熟知他的人听来却很可怖。

“爸爸!”孩子叫了一声,眼里含着泪,上前就要跪下。

可是,马铁奥却喝道:“离我远点儿!”

孩子站住了,不敢再动,在父亲几步远的地方哭泣。

吉玉色帕走过来。因为她这会儿发现了福图纳托衬衫里露出的表链。

“这表是谁给你的?”她厉声地问道。

“是我那军士小叔。”

法尔科恩一把抢过那只怀表,用力往一块石头上掼去,摔得粉碎。

“老婆,”他说道,“这孩子是我的吗?”

吉玉色帕棕褐色的脸立刻变成砖色。

“你这是什么话,马铁奥?你怎么这么问呢?”

“那好,这孩子是家族里第一个有叛卖行为的人。”

福图纳托哭泣抽噎得更厉害了,法尔科恩那山猫般的眼睛一直盯着儿子。最后,他拎起枪把往地下一戳,又扛在肩上,喝令福图纳托跟着他,便重又踏上通往丛林的小道。孩子就乖乖地跟在后面。

吉玉色帕追上来,使劲抓住马铁奥的胳臂。

“他是你儿子呀!”她声音颤抖地说,那双黑眼睛注视着丈夫的眼睛,仿佛要窥透他的心思。

“放开,”马铁奥厉声道,“我是他父亲。”

吉玉色帕搂住儿子亲了亲,哭着回屋去了。她一下跪倒在圣母像面前,虔诚地祈祷起来。这阵子,法尔科恩已经沿小道走出去二百来步,下到一条小山沟停住了。他用枪托敲了敲地面,觉得泥土松软好挖,认为这地点适合,便执行他的计划。

“福图纳托,到这块大石头旁边来。”

孩子按他的命令做了,随即又跪下。

“念祈祷经吧。”

“爸爸,爸爸,可不要杀我呀。”孩子用颤抖的声音哀告着,眼睛里射出恐惧的光。

“念祈祷经吧!”马铁奥又说了一遍,声音很可怖。

孩子边抽泣,边颤抖边期期艾艾背诵《天主经》和《信经》。每背完一段,父亲就朗声和一句:“阿门!”

“你会背的祈祷,就这些吗?”

“爸爸,我还会背《圣母经》和婶子教我的连祷文。”

“这可不短,不要紧,背吧。”

孩子声音微弱,背完了连祷文。

“背完了吧?”

“噢!爸爸,饶命!饶了我这次吧!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做这种事啦!我会恳求小队长叔叔,叫他一定放了吉亚内托!”

孩子仍在说,马铁奥子弹已经顶上了膛,举枪瞄准,同时对他说:“愿上帝宽恕你!”

孩子奋力挣扎一下,企图起来抱住父亲的双膝,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马铁奥开了枪,福图纳托当即倒地身亡。

马铁奥瞅也不瞅一眼尸体,又踏上回家的路,欲取一把锹来就地埋葬儿子,未走出几步,就撞到闻枪声气喘吁吁赶来的吉玉色帕。

“你干了什么事呀?”吉玉色用变了调的声音帕嚷道。

“判决。”马铁奥平静地回答。

“天哪!”吉玉色帕惨叫一声“他在哪儿?”

“在小山沟。我这就拿锹把他埋了。他临死按基督徒的方式祈祷了。我会请人为他做弥撒的。派人去通知我女婿蒂奥多罗·比昂希,让他们和我们一起住吧。”

“我的儿子啊!……”吉玉色帕没待丈夫说完,就踉踉跄跄地奔向小山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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