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世纪的克拉科夫城正处于它漫长历史中最辉煌的时期。如果翻开这一时期的名人录就会发现,杨·甘地的名字赫然位列其中。在克拉科夫大学读书时,他最拿手的是语法,可是这并不妨碍他成为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因为他那丰富的人生经历和遍布天下的朋友关系为他的成才提供了条件。他不仅热爱读书,而且还能够把自己在书中学到的知识运用到生活中。在他那个像格子一样狭小的老宿舍里,经常能够诞生新的观点、新的看法和建议。人们把他视为那一代人中集大成的智者。
作为一名修士,杨·甘地神圣高洁的美名传播四海,保持终生。到他狭小住处拜访的人总是络绎不绝——那种盛况简直比得上克拉科夫大学的图书馆了。在拜访他的人当中,甚至还有许多农民的身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很少有哪个学者能够像杨·甘地这样真诚地帮助农民。大多数知识分子都不屑于和农民打交道,可是杨·甘地却是个例外。
农民跑来向杨·甘地求助,请教他关于气候和播种时节的问题,询问到底该给牲畜喂什么样的饲料,甚至会请他充当农民和地主之间的调解人。至于在信仰和道德方面,杨·甘地给农民的建议简直被当作神的旨意去遵守。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杨·甘地的名字被广为流传。
杨·甘地非常痛恨人类社会的暴力,尤其痛恨那些欺凌弱小的人。不管被欺负的是什么,小孩子、狗或者一匹马,他都会上前干预。所以当他看到安德鲁一家被流氓地痞团团围住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拔刀相助——在此过程中他根本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全。
“上帝保佑!”在人群散开以后,杨·甘地长出一口气,转身望着安德鲁和他的妻子,“你们为什么会受到这些恶棍的袭击?你们是外乡人吧?”
“是的,我们是外乡人,而且无家可归。”安德鲁回答。
“来自遥远的地方?”
“是的,遥远的乌克兰。”
杨·甘地耸耸肩笑着问:“那你们在本地有亲友吗?”
“本来有一个投靠的对象,可没想到来到这里才知道他已经去世了。我们无处可去,家乡的房子和一切财物都被鞑靼人抢光了。现在身后又出现了一个追杀我的人,因为他想要我仅剩的一件东西。”安德鲁指指脚下的南瓜说。
“他们说你会巫术?”
“那不过是他们强取豪夺的把戏罢了!只要能够污蔑我们,他们就能够正大光明地把南瓜从我手里抢走了。那个领头污蔑我的人,从我进入边境以后就开始跟踪我了。我有理由相信他是某个大人物派来的。这事情要是想诉说清楚可要很长时间。恩人,请问您是神父吗?”
“人们都这样叫我,但其实我不过是一名上帝的仆人罢了。”
“好吧!神父,请您听我说。我们没有犯任何错,眼下我们却陷入了麻烦当中。我想给我的妻子和儿子寻找一个暂时的安身之所,您能帮一帮我吗?”
“跟我来吧!我真心诚意邀请你们一家来我的房子做客。牵上马,通过那边的那条小巷子就能到圣安街。”
就在安德鲁整理马车的时候,约瑟在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父亲,我找到了一个可以让咱们过夜的地方。”儿子的话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他惊讶地看着孩子:“你找到的?什么地方?”
“我认识了一个学者和他的侄女,他们带我到家里做客。后来他们告诉我,在他家楼下还有空房子可供出租。”
“今晚先去我那里好了。”杨·甘地打断孩子的话,“咱们可以好好谋划一下。如果孩子说的是真的,那么我们就更可以安心谈事情了。现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的交谈场所,广场上总是乱糟糟的。”
很快,他们停在了一大片楼群前面,这是大学出资建设的住宅楼。约瑟细心地发现,在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都很尊敬杨·甘地。见到他,都纷纷脱帽敬礼。有两个骑士甚至还对他行了拔剑礼。不过这些并没有引起杨·甘地的关注,现在他的所有思维都被安德鲁一家的情况所占据了。这种近似于走神的思考一直持续到他们走进自己的小屋。
进了杨·甘地的屋子,安德鲁并没有急于向儿子询问关于他找到房子的事情,反而要求和杨·甘地进行单独的交流。约瑟和母亲一起到屋外的廊檐下休息,吃着修士准备好的点心,把正屋让给了窃窃私语的两个人。
约瑟一边和母亲低头吃着东西,一边试图听一下屋里的两个人在说什么。可惜他只能听到一片嗡嗡声和只言片语。他似乎听到杨·甘地在问父亲,那个南瓜是不是他们从乌克兰带来的。父亲一定是点了点头,约瑟没有听到父亲的回答。在整个谈话的过程中,安德鲁一直抱着那个宝贝南瓜。约瑟没有继续偷听下去,而是和母亲说起了自己刚才的经历。
听儿子说完自己的经历,母亲放下手里的点心对他说:“你的经历真称得上是个奇迹。等你父亲和那位好心的神父聊完天,咱们马上去找你说的那个学者和他可怜的侄女。哎!那个小姑娘真可怜。她的父母是得了瘟疫死了吧?这真是命啊,上帝要把我们派到她的身边去照顾她。”
屋子里,杨·甘地耐心地听安德鲁把自己的经历全都说了一遍。在倾听过程中,他零散地提了几个问题,安德鲁也都一一给予了回答。之后,两个人又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最后,杨·甘地抚着额头沉思起来。
“目前可行的办法也许只有一个。如你所说,你的敌人就待在城里,而你的任务就是要躲起来不被他们发现。从这一点来看,我建议你不如更名换姓。虽然从法律上来说这是不被允许的,不过既然是为了正义的目的,我们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鉴于你现在的财政状况,我建议你把马和马车卖掉,它们对于你来说就是个拖累。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派人帮你做这件事情。在瓦维尔山下的平原上有一个马市,你的马和马车很棒,应该能卖一个不错的价钱。”杨·甘地劝解道。
“可是再多的钱也会花光,坐吃山空肯定不行。我还得找份工作。”安德鲁说。
“我替你想了——正好有份差事,不过那不算什么体面活,是低贱的苦差。”
“只要能养活家人,什么样的工作我都愿意。”安德鲁飞快地回答。
“那真是好极了。最后我还要确认一件事,你以前是不是打过猎?”
“是的,我打过猎。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德鲁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那你肯定会吹号喽?”
“当然!不夸张地说,在我的家乡,我吹号的水平是最高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还有件事我想和你说。刚才你和我说的那个秘密,只能告诉国王陛下,而你拼命保护的宝贝也应该献给国王。那可是一件国宝啊!我不知道它已经在世界上掀起了多少风浪,但我真的不希望它给人们带去更多的痛苦了。或者,你愿意让我帮你保管它吗?”
“从内心来讲,我很愿意把它交给你,但是我曾经对父亲发过誓,只要我活着,在把它交给波兰国王以前,永远都不会让它离开我。”
“好吧!我这就让人去处理你的马车和马。你可以在这里等一会儿,可以听听你儿子的故事,然后和家人一起商量下未来的计划。”杨·甘地站起身来,把约瑟母子从外面叫进来,让约瑟说了下他的经历。
“哦!你真是幸运。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也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他叫克鲁兹,是个富有传奇经历的人。虽然很多人都怕他,但他绝对是个诚实善良的人。也许是因为他居住在那条街的缘故——那里以前住了很多江湖术士——左邻右舍都不敢去招惹他,更没有谁会壮着胆子去他家串门。关于他流传着许多故事,不过我想这其中的很大一部分都是谣传。不过他的情况正适合你们,住到那里,你们受的骚扰会少很多。”
安德鲁太太心里充满了无以言表的感激,她想要给神父跪下以表示感谢,但是杨·甘地伸手阻止了她,“不要这样,我的姐妹。我更应该感谢你们,因为你们让我看到了什么叫作善良和勇敢。”
虽然杨·甘地拒绝了对方的感谢,但他还是接受了安德鲁太太吻他手的感谢举动。约瑟也亲吻了神父的手。安德鲁悄悄背过身去,他不想让人看到眼里将要流出来的泪水。这位修士高尚的胸怀和情操让他心里暖暖的。
杨·甘地安排仆人去卖马车和马,约瑟一家坐下来休息,同时等待仆人回来。
就在等待的时候,杨·甘地家的房门被敲响了。开门一看原来是个妇女,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看样子并不像是前来求教或者乞讨的,相反倒像是从犹太黑村来的。她的四肢和脖子上都有很重的伤。
“你晚上睡在哪里?”杨·甘地轻声问。
“我睡在地上。”她回答,“我伤得太厉害了,简直无法忍受。我家里一定有魔鬼,求求您帮忙把它赶走吧!”
“睡在地上?是石板地面吗?”
“是石板地。”
“潮湿吗?”
“现在不潮,不过春天的时候会比较潮湿。”
“石板下的土地潮湿吗?”
“您为什么老问这个问题啊?也许会是潮的吧!我不确定。如果水井很长时间不用,井水就会溢出来,渗入地下。如果人们打水的时候不小心,水也会渗透进来。”
“问题的症结可能就在这里,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把你家的石地板撬起来,在水井和你的住处之间砌一道墙,这样你就不会睡在潮湿的环境里了。然后再修一条水渠,把房子下面的水引走。床单要经常晒,保持干爽。铺床的树枝每星期都要换一次。这样坚持一段时间,你的病就会好了。”
听了修士的指点,妇女高兴地走了。临走之前,还虔诚地吻了吻他的手背。
不久又来了一个农夫,他正在为自己庄稼的根全被虫子啃光而担忧。“先生,求您帮我念一念咒吧!您一定能帮我把虫子全部赶走。”他祈求道。
“这种事情只能靠你,”杨·甘地耐心地告诉他,“你把炉子里面烧剩下的草木灰洒在田地里,就可以杀虫。如果这个还不管用,那就一大早起来浇地——虫子们都会从地里钻出来的,那时候你就可以把它们处理干净了。”
农夫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杨·甘地走到书桌旁,从橡木笔架上拿下一支鹅毛笔,摊开一张羊皮长卷奋笔疾书。长卷写完的部分从桌子一侧垂下来,几乎垂到地面上。
在窗下的长椅上,约瑟蜷曲着躺下来,安静地合上眼睛。充满刺激的一天过去了,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约瑟的脑子里不停地想着。慢慢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他感觉自己好像穿上了坚固的铠甲,拿起了锋利的矛和盾,同一个高大的、长着黑眉毛的鞑靼人战斗——这个鞑靼人的脑袋居然是一个金黄的南瓜。打着打着,鞑靼人突然把自己的南瓜头摘下来,举着它爬上了一个陡峭的梯子。梯子通向一个悬挂在星空中的房屋。约瑟仰望星空,发现星光越来越亮,而且还散发出奇怪的颜色。鞑靼人又长出了一颗头颅,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南瓜,而是狗头。南瓜正漂浮在鞑靼人的周围,就像漂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样。
杨·甘地写字的声音越来越小,约瑟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黑。终于,约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照亮约瑟的是一支烛灯。借着烛光,约瑟看到父母和杨·甘地三个人正围着桌子上的一个东西忙碌。没错,约瑟揉了揉眼睛,正是那个神秘的南瓜,父亲正拿着一把大刀要切开它。这个南瓜真奇怪啊,它的皮又厚又硬,刀在它的表面滑来滑去,好像很难奏效一般——像是在切,又像是在削木头。
约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他能够很清晰地看到,随着大刀在南瓜表面的滑动,一块块的碎屑随之飘落在地上。这时候,父亲压低了嗓门说:“这个东西也许是令我逃亡的根本原因。至少,今天打我主意的那个人一定知道我这个南瓜里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知道它的重要。一定有人和他说了什么,否则他不会一看到我车上的东西,就知道这个南瓜是最重要的。事实上,我以前把这东西放在南瓜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可是,你不觉得这时候看到这个南瓜也很奇怪吗?你要知道,夏天这个时候,要想在波兰找到一个这样的南瓜,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知道,可是我别无选择。在很多年前我刚刚接过保卫这件宝物的重任时,我就一直担心有一天会被人发现。后来我灵机一动,想出了用南瓜做伪装的方法。此后不管冬夏,我都会准备一个南瓜备用。要知道,想找这么一个大小合适的南瓜并不容易,我为此试验了很多次。”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终于削掉了最后一块瓜皮——就在这一刹那,整个房间都亮起来了。
约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场景。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仿佛一下子点燃了数千根蜡烛,七彩的光映照在墙壁上。刚才放置南瓜的地方,就像突然降下了一个太阳一样,耀眼,闪亮。灵动的光在房间里奔跑,整个屋子亮如白昼。安德鲁急急忙忙把南瓜里的东西装进早就准备好的一个袋子里,屋子里马上就暗了下来,只剩一支烛灯的光了。约瑟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桌边。
“父亲!刚才那是什么东西?是你从南瓜里取出的东西发的光吗?”
“约瑟,我觉得把真相告诉你并不是不可以。”安德鲁的声音低沉而又坚定,“你已经有足够的资格明白我们肩上的责任。但可能会成为你的负担,可能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压力。如果你只是因为好奇而想知道真相,那么我建议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因为知道得越多越痛苦;可要是你真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那我会在事情过去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可是现在,我真不忍心让你这么小就像一个成人那样负担如此重的秘密,你要为它而付出惨重代价的。”说完这些话,安德鲁沉默了一下,接着说起了另外一个话题:“现在,就让我们一起搬到你找好的那个地方吧!就在你睡着的时候,神父已经带我去见过你的两个朋友了。要租住的房屋已经被打扫干净,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要住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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