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回自己的小屋，疲惫至极的约瑟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至于刚刚看到的阁楼上的火光和那个恐怖的怪人斯塔斯，已经被他彻底抛在了脑后。在那以后的几天时间里，他一直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上学、学曲子。在这种连轴转的生活当中，他根本没有抽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时间去想这些事情。直到一星期以后，他再次遇到这个场景，才开始认真分析这件事。
那天傍晚，约瑟和往常一样陪父亲一起去了高塔，不过那天他回家有点儿偏早，于是他就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在那个满天闪耀璀璨星光的日子里，仰望星空是一件让约瑟感到满心欢喜的事情。伍夫已经在他的脚边睡着，只不过有点不安稳——也许它在做噩梦。在他家二楼的窗户里，有一股昏暗的灯光透射出来，这说明母亲还在等他归来，也许伊丽莎白也在他家。因为每晚约瑟都要出去，所以伊丽莎白答应他，每天天一黑就尽量来他家陪伴安德鲁夫人。
在这醉人的静夜中，约瑟沉思着。作为一个好奇心极重的年轻人，他常想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今天晚上占据他头脑的是那个被父亲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从家乡一路护送过来的宝贝。它是不是价值连城？是一个能够换回千万枚金币的宝石？也许只是某个玻璃匠的得意之作吧？虽然外观华丽，却不值钱。如果真是这样的东西，杨·甘地修士也不会这么重视它，而那个陌生人更不会着魔一般想把它弄到手。都是这个宝贝，弄得他们一家在这种和平安宁的时代还要隐姓埋名，在夜色掩护下生活。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正想着，约瑟就觉得眼前的夜空中突然闪过了一束强光。虽然这束光他以前见过，但还是被吓了一跳。这就是他第一次认识斯塔斯的那个夜晚见到的那种光。只不过，这次的强光还伴随着一声尖叫，好像谁被火烫着一般。
正当约瑟猜测那道光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三楼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白色身影匆匆跑下楼来。近了一点，约瑟才发现那是披着白色被单、穿着睡衣的伊丽莎白。
约瑟立刻打招呼：“伊丽莎白，我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叔叔！”伊丽莎白一看到约瑟就惊慌地哭起来，“约瑟，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我以为你在我妈妈的房间里。”看到伊丽莎白哭，约瑟马上着急起来。
“刚开始我是在那里的，后来我实在困了，她就让我回屋里睡觉。刚躺下不久，我就被叔叔他们很大的说话声吵醒了。在他们的说话声里，还夹杂着一种很奇怪的声音。”伊丽莎白简直要哭了，跑到约瑟身边，“约瑟，我好怕啊！我家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那个叫特林的学生老是缠着叔叔，今天他到我家来得特别早，在阁楼里和我叔叔一直待到现在。要知道，我叔叔可是从来没有在晚上上过阁楼，他都是在家里陪着我的。约瑟，我真的很害怕那个叫特林的人。”
“为什么害怕他？”约瑟问。
“他身上有一种邪恶的东西。自从认识他以后，我叔叔都不理我了，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们在阁楼里都说了什么？”
“刚开始的时候我是被他们使劲跺脚的声音吵醒了，然后我叔叔就说：‘那可不行，那样太危险了，会死人的。’可是那个特林听了却哈哈大笑，他笑得真恐怖。后来屋子里就没有声音了。我渐渐又迷糊过去。可就在我又要睡着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那个声音我从来没听过，不过直觉告诉我，那是我叔叔的声音。我被吓醒了。紧接着，楼上就冒出了火苗。约瑟，你能不能替我到阁楼上看看？不过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去看看，然后马上下来，只要你能告诉我叔叔是不是平安就好！”
“这个没问题，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先进屋去找我妈妈。如果你愿意，今晚你还可以睡在那里。明天我就去问问父亲，看这件事怎么处理。”约瑟一边说一边敲着自家的门。可是还没等安德鲁太太出来开门，他就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楼梯。他摸黑用手探着楼梯，手脚并用地向上爬。说实话，黑暗中爬这种自己并不熟悉的陡峭楼梯并不是什么好的决定，约瑟感到有点头晕目眩，可他还是凭借敏捷的身手爬到了最上面一层，紧靠着阁楼的窗户边站着。
阁楼的窗户一向是紧闭的，窗框由铅条做成，玻璃凹凸不平，所以站在外面很难看清里面的情况。约瑟只能尽力伸长脖子从窗缝向里面看。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紧紧抓着栏杆，同时把一只脚放在台阶上，做好随时开溜的准备。一旦里面的人发现他的偷听行为，就能马上逃跑。
屋子里面的场景让约瑟大吃一惊，甚至隐隐感到一丝恐惧。在阁楼的屋顶上，吊着四个紫铜大锅，锅里面的油燃烧着，发着耀眼的光芒。在锅的上方，一层层叠放着许多金属板，每块金属板之间都有一段距离。油散发出的热气在经过多层金属板后，会迅速冷却起来。这样一来，房顶就不会被火焰烤着了。
就在约瑟偷窥的那扇窗户前面，吊着第五口大锅。与另外四口锅相比，它现在是暗的，不过约瑟能够猜出，这口大锅才是刚才那道强光的发散地。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炼金术士往这口锅里扔了一把木炭，所以让锅里的燃料爆燃了起来。
约瑟发现阁楼要比自己想象的高很多，也宽敞不少。阁楼里没有隔断，所以透过一扇窗户就可以看到整个阁楼的情况。阁楼的屋顶梁架很高，微微倾斜，但梁架不像普通阁楼那样用原木搭建，而是在外面涂了厚厚一层涂料。一个大柜子摆在阁楼正中央，柜门缠着铁链，中间挂着一把大锁。可能里面放着克鲁兹最珍贵的东西。
除了大柜子，房屋正中央还放着一个三脚架，三脚架上支着一个铁盆。一股难闻的刺鼻气味从铁盆里散发出来。穿着黑袍的炼金术士和穿着皮袄的特林肩并肩坐在铁盆旁边，痴迷地看着铁盆里散发出的五彩光芒。
“你说的这种试验方法我很感兴趣，而且，它的确很有诱惑力。可是它太费精力了。我是一名炼金术士，你说的这个实验并不在我研究的范围内。我更习惯于通过研究各种物质之间的相互反应来探究真理。”炼金术士对特林说，“我更擅长把糖、醋和碱混合在一起，让它们产生化学反应。我也会把铅、银和铜融化，掺杂在一起，创造出一种全新的金属。”
“可是，难道你觉得这些所谓的化学反应和星象毫无关联吗？”特林问。
“有一定联系，可也不是那么紧密。比如，我承认月亮会影响潮汐，植物的春种秋收也要靠季节控制，可是我觉得星象并不是不能被控制。当然，也许星象还会影响许多其他东西，那就不是我能够知道的了。我仅仅是一名炼金术士，而不是一名研究星象的人。”
“那人的行为和命运呢？也不受星象影响吗？”
“这个问题只有法师或者算命师能够回答你。如果你去找他们，最好帮我一起问问，那些用猫爪子、鹰眼睛和死人手指头制成的魔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我记得您是相信长生不老的，至少您一直都在寻找实现它的秘诀。不是吗？”特林固执地问道。
“我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了吗？没有！我的确对它好奇，可我也知道，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那世界早就彻底乱套了。人类掌握了生命的法则，一个人可以返老还童，这些的确会让我很兴奋，可如果那些犯下累累罪行的人也可以因此而活过来，我就彻底失去了兴趣。”
“那么，点石成金呢？”听到特林说这话，约瑟注意到这个学生的语气和神情彻底变了，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绿光，手也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啊？点石成金？这可是个值得探究的问题。在那些迷信的人和无知的人眼里，点石成金就是一种把普通东西变成黄金的魔法——只要用点金石随便碰一碰什么东西都可以变成金子。神话里的麦达斯王就是这么干的！可是在我们这些炼金术士眼里，它却没那么简单。我们更关注把各种物质变成黄金的过程，看那里面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至于用什么来变，却并不重要。”炼金术士说。
“那么，您是不是可以给我讲一讲这个过程，具体要怎么做？”特林心急地向前凑了凑。
“你知道，世界上每样东西都有自己的特性，不管是铜、纸，还是玻璃，都是如此。伟大的知识之父阿基米德早就证明了这一点。他把不同的东西扔进满满的水盆里，溢出来的水量各不相同。不管是金子，还是黄铜，都不过是一种物质。只要是物质，它就由水、火、土、气这四种元素组成。火主消解，水主形状和颜色，土主亮度，气主软硬度。这四种元素之间互有关联，只要能够破解这种关联，把铜变成黄金，或者再变回来，就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那您为什么不一直研究下去，直到实现最终目标呢？”
“我是个炼金术士不假，可是我太过于痴迷物质背后的精神问题。我想知道生命算不算是一种物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和物与物之间的差别是不是一样。其他诸如地球和天体的奥秘，灵魂的真谛，土壤的构成，四季的形成，星星发光的原因，滚滚海涛的奥秘……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我非常庆幸有一个聪慧的大脑用来探索这些知识，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浪费它呢？”
特林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向炼金术士靠过去，压低声音说：“你可真是个傻瓜，克鲁兹！你可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炼金术士，可是现在却不务正业地研究这些。你知不知道，你身边就有无穷的宝藏。你为什么不去获取呢？”
“你是说……”
“是的！就是我们正要尝试的东西，只有我们两个人知晓呢！”
“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么多精力。而且，你所说的这件事我打心眼里不愿意做。不过，我承认，在这方面你是我的老师。是你把我带进了这个领域，让我有机会接触这些东西。这些实验令人着迷，我也同样喜欢，可是，它是对人有害的。而且，我还知道，在德国纽伦堡和黑森林，也有其他人在不断尝试。这里是克拉科夫，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儿好！”
说完这几句话，阁楼里就陷入了一片安静。炼金术士呆呆地看着铜锅，特林则斜着眼睛看着炼金术士。他的眼睛里放射出邪恶的光，这种光让约瑟感到一阵害怕。这是不是一个魔鬼？对！特林就是一个从地狱跑出来的魔鬼，处心积虑谋害别人，让别人成为他实现野心的牺牲品。
过了一会儿，特林又开口道：“克鲁兹，我住在纽伦堡附近的一个古镇上生活的时候，先师曾经教导我，人有两个大脑，其中一个主导智慧、财富和权威，另一个主宰日常生活。前一个平时并不工作，而只在人睡觉以后才出来活动，就像我之前带你体会过的催眠术；后一个则是在较低层次上每天指挥着我们的行动。”
“是的，这些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既然你相信我的话，那你还犹豫什么？尽快让你的第一个大脑运转起来啊！”特林用严厉的语气命令道。
“运转？做什么用？”
“点石成金！这几乎是所有人都想做到的。”特林这句话让约瑟感到自己后背上一阵阵凉风吹过。
“可是我并不需要金子啊！”炼金术士回答。
“怎么能不需要？你肯定需要啊！”特林开始对炼金术士进行洗脑了，“你根本无法想象点石成金对你的巨大意义。如果掌握了这个奥秘，我们就可以在世界上称王称霸！将拥有世界上最豪华的宫殿，财富将永世不绝。自由自在畅游欧洲不再是梦想，甚至就连军队，都会听从我们的命令。普通人更是需要依我们的意志行事。”这时候，特林已经不仅仅是在对炼金术士进行洗脑了，他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欲望和梦想里。
可是很快，特林发现炼金术士并没有为他设想的远景所动。于是他马上换了一个角度进行说服：“点石成金不仅对生活有用，对你的炼金事业也有着巨大推动作用。您想想，这间小阁楼对于你的实验来说是多么狭小啊！用这些简陋的仪器，你想取得什么样的成就？以你的才华，你原本应该成为一名全欧洲，甚至全世界最伟大的炼金术士。比现在大无数倍的实验室，精密仪器，珍贵的宝石，稀有的金属，难道您也不需要吗？”
特林的这些话打动了炼金术士。“这种展望对任何一个清贫的研究者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克鲁兹若有所思，不过很快就声调高昂起来，“可是，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够研究透点石成金？就凭借你所说的睿智的大脑？”
“怎么不可以？”特林激情澎湃，差一点跳了起来，“只要你能够放弃以往你所坚持的那种愚蠢的清贫和所谓的学者的追求，只要你愿意全身心投入到对点石成金的研究中，这个举世难题就能够被你攻克！什么才是最宝贵的？黄金！它才是所有人都想拥有的。有了黄金，就有了一切。在黄金面前，那些所谓的高尚的人全都会露出他们伪君子的一面。有了黄金，你可爱的侄女还能没有漂亮衣服穿？你的学校还能没有新设备？你的贡献，甚至能够让克拉科夫大学，不，让整个波兰成为全世界最迷人的地方！”
看着陷入沉思的克鲁兹，约瑟知道特林已经洗脑成功了，他把自己那带有病毒的思想植入了炼金术士的大脑里。的确，把特林所展望的未来和自己现在的生活境遇相比较，没有谁会觉得现在的生活是美好的。更可怕的是，特林还会让他认识到，他不仅过着清贫的生活，而且丝毫没有改变这种生活的欲望，这无疑是愚蠢的。以往那些清高的思想，那些不实用的理想主义，是多么可笑。他居然还想探究世界的奥秘？这可真是个迂腐学者的想法。一旦克鲁兹这样想了，他的改变就成了必然。
“我想明白了。你说得对！”克鲁兹重重叹了一口气说，“只要我们研究透了点石成金，所有我们想要的，就都会自己跑到我们的面前。当然，我们还可以借助它帮助那些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救助那些贫苦的病人，甚至消除整个波兰的贫穷。这是一个伟大的事业！既然如此，我们继续进行实验吧。我还要接受你的催眠吗？”
已经达到目的特林见好就收：“今晚不进行催眠了。今天已经太晚了，我们的实验也停止吧！刚才已经进行过一次催眠，如果这么短时间就进行第二次，恐怕也不会成功。明天我们再试一次，争取在此之前彻底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不过，奇怪的是，刚才你在被催眠的时候，说在咱们附近有全世界所有占星师、炼金术士和法师孜孜不倦寻找几个世纪的东西，那是什么？”
“我说的？可惜我被吵醒了。”炼金术士耸耸肩。
“当然是你说的，真不走运。就在我们要发现重要的东西以前，你被一声尖叫吵醒了，那是你侄女发出的。”特林尖酸地说。
“她发出的？她为什么会尖叫？”克鲁兹马上担心起来。
“那是因为你做了噩梦。在梦里你高喊有魔鬼要害你，你甚至恐惧地尖叫起来。不过后面你再说话的时候，就含混不清了。”
“对伊丽莎白的尖叫，我回应了吗？”
“没有。你继续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这次可不是催眠的功劳。之后我再怎么问你问题，你都不回答了。”
“重要的东西？”炼金术士揉揉眼睛疑惑地说，“那是什么？我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这附近，我不知道有什么宝贝啊！这所院子里住的人有限，一楼是老太婆和她儿子，我常用火逗她们玩；二楼住着一家贫穷的难民；院子那边就是你和那两个学生。你们这些人当中，有谁像是有宝贝的？哦！我真的困了。也许就像你说的，今天我太累了。今天我们到此为止吧……”
听到这里，约瑟连忙溜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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