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再倒霉点也坏不到哪儿去。”他这样想。但这个想法实在错得彻底!没想到,还有一场更大的厄运等着他!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那一次聚会,维德也在,魏斯主任太太对男人的骑士风范批评得极其激烈(在理想社,骑士精神是个争议话题)。“嗯!哼!”维德微笑着说,“你不会生气吧?如果别的男人没有讨好你。”因为她非常厌恶骑士风范,她说:“我不稀罕别人讨好我,我更不希望他们这样做,甚至说我会感激那些放过我的人。”这时真理精神鞭策他,所以他决定给她一个教训。出于这个想法,散会的时候,他倒背着手,很显眼地站在衣帽间,眼看着她自己将毛皮大衣从衣架上取下,之后自己穿上。大衣的袖子有点紧,所以她需要花费很多气力才完成这件事。他很满意这个结果,用嘲讽的眼神为自己辩解:“现在你明白什么是骑士精神了吧?”但是,看呀,她好像一点也没有看到他嘲讽的目光,更没有意识到这是对她强词夺理的反驳。很显然,她并没有把现在的境地和刚才的言论联系在一起。可能她以前没有被人故意冷落过,另外,维德当然也从她那里接收到拒绝他帮忙的警告。但是,只怪他做得太明显,她根本就不了解这种“趣味的实践教学方式”。结果他的冷眼旁观变成了恶意的羞辱。她瞥他一眼:根本算不上“眼”了,只能看到眼白——该怎么办?解释?没用的,她不会相信。不过他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女性至死不愿意接受道歉。那么,索性把这次错误和以往的种种过失加在一起算了,反正被她误解也不是头一次了。“唉!希望情况比我想象得要好。”
他的希望落空了,应该说比希望的更糟糕。从那时起,索伊达只要一看见他,就会像猫一样对龇牙咧嘴,并且会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一眼。
第一回、第二回,他仍然能保持冷静。其实,他觉得这样反而让自己随意了一点,甚至他还可以欣赏她灵巧的转身,但发生第三回时,他产生了极大的愤怒。
“你这个伪善的猴子!”他内心喊道,“倘若我要惩罚你,而不是顾忌你,饶恕你,谦让你……罢了,罢了。这都不算什么。只要我动动手,你孩子气的猫吼马上会变成求饶的低吟。你会哭着说:‘现在你一定非常轻视我了。’(叹气!)‘我怎么面对我的丈夫和孩子。’(流泪!)‘愿你永远像……’(拥抱!)”等,你会为我做任何事情——等一下,拿开你的手!因为你的行为现在是多余的,只会造成困扰,这是你应有的惩罚。其实,你要先让她的美满婚姻产生裂痕,然后正当地离婚。因为爱情是爱情,欲望是欲望。但是一位男子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就要利用手法和技巧,用突然、狂野的方式摧毁美满的家庭吗?好啦!我不太会做这种事情。首先,我根本不会这样做。其次,我的灵魂是纯洁的。还有,我和她的丈夫是朋友,因此不、不、不、不,绝不会这样做。倘若你想恨我和这个地方,没关系,我会教你怎样恨我,让你愤怒得要爬到墙上去。但我呢?我会很冷静地吃我的葡萄干面包。你恨我恨得越深,我就越高兴。你不信?你等着瞧,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之后,他们虽然表面上还彬彬有礼,但是已经到了临界边缘——使尽浑身解数去挑衅对方,尽情地展开进攻。在这期间,他毫不留情地挑衅她、骂她,丝毫不手软。他有时开玩笑,有时愚弄,有时单刀直入,有时迂回周旋……至于什么方式,就看他的心情了。
假如他想愚弄人,他会说一些让人害怕、惊悚的话语。这种做法甚至让他最宝贵的感情发生质变。例如:“你没发现:冷酷这种东西,现在已经从女人们中间生长出来了吗?难道你没有发现喜爱音乐本来就是世界上最冷酷的事情吗?还有,女人极度爱慕青春,因为青春是一味灵丹妙药,可以让女人从一百个猿猴中稳操胜券地挑选到最大的一只,并与他坠入爱河。”或者他会劝告她们:“婚姻对丈夫更有约束能力,可以让丈夫在太太面前规行矩步。他可以对自己可怜的命运进行抱怨,说这是一种‘万劫不复’的生活,却又必须堕落到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中产阶级中生活下去。为什么人们还把这种感情叫作放荡?难道不应该称其为为美而献身吗?因为这本身就是对于肉体的痴迷。其实,人们经常制造谎言故意贬低和掩盖对于肉体的欲望。”“假如一个女人发现我不能对她产生兴趣,她会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这个逻辑反过来进行推理的话:假如我对她有极大的欲望,那我就是在奉承她了。这件事是明摆着的。这种感觉棒极了,一吐为快,不是吗?就好像吃了一只苍蝇一样必须要吐出来,不然的话就会恶心。是这样吧?希望对你有作用。好吧,我会继续讲下去的。”“我始终不能了解,那些被海盗抓获的女孩,为什么只用仇恨的眼神瞪着敌人,而不是用双腿踢他。倘若不用实际行动表现,那么眼神或者表情也只能算是敷衍,根本无关紧要。”这种论调,你喜欢吗?要不要再听多一点呢?不要啊?要是这样,我就得再多说一些了。“男人时时刻刻都会想着女人。否则一定不是男人,或者他在说谎。”
可是,她根本不给他开战的机会。她的样子已经清楚地告诉他:“如果,你的身上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例如说:你掉下火车轨道。那个时候即使我怜悯你,但也绝不会为你感到惋惜,更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他用厚颜无耻的眼神嘲讽地回应她刚才的这句话:“高贵的女士,既然你这么抬举我,那么当你要爆炸的时候,请提前通知我,我要预订一块最美丽的碎片。”
假如他心情比较愉悦,那么只是伤害她的信仰和她的同教科书一样的教条就可以让他感到满足。他对准她玫瑰色的爱国主义和她热爱乡土的情怀猛烈进攻。
她喜欢边走路边愉快地哼着民谣:“在清晨,我们挤牛奶。”“挤牛奶?你会挤牛奶吗?”他惊讶地问。如果她在哩哩啦啦地唱另一首歌:“我亲切地招呼每一个人!”他就热烈地鼓掌:“这是我们隐藏在内心的期望,每个人都可以亲切地打招呼。”——在他哥哥的身旁,有一位长腿表兄,诨名叶杜啦呼(用山歌的发音),真名叫叶路德力克。他整年都穿梭在山中,征服各式各样的山巅。有一次,维德对这位征服群山的急先锋叶路德力克说:“为什么你们会这么迷恋阿尔卑斯山呢?又不是你们造的!假如你们自己能造一座,这一座就会显得太低矮了。”“不管怎样,不要再提阿尔卑斯山了。因为那里没有生命活动,我们就珍视那里。我认为在神的眼中,一个女人的小小的、美丽的脚趾,都要比一大块虚假的冰川更有价值。”他公开地宣传高礼帽的价值,并声称那比阳光还值得探索。他还幽默地举例:“冰河时代的动物——长毛象也能欣赏阳光,只不过已经绝迹了。但是只有受过高等教育和具有高品位的人才能欣赏感受一顶高礼帽。”——在没有受到要求的情况下,维德无所畏惧地劝告她。假如她抱怨侵入北非的汪达尔人不懂得珍惜文明智慧,摧残古代建筑,他会建议:“拉出加农炮来,炸掉那些木制的垃圾!”假如她感叹地方色彩的服饰和方言都已逐渐消失,他就建议:“给犯人增加一条刑罚——让他们穿地方色彩的服饰,并且规定几代人必须说地方方言。”
在另外一些时候,他最大的嗜好就是乐此不疲地给人取绰号。例如:他用“牛之乡”称呼他们共同感到骄傲的家乡,用“吞吞吐吐、拖拖拉拉”称呼本地政治措施。把“粗鲁”称为爱国主义,把“莽撞、好斗”称为德国本色,支离破碎的东西,他则称其为‘灵魂的方言’。
也有时,他会用回旋、可怜的神情让她虽然生气,但是却无计可施。比如他会准备一些自己瞎编的,煞有介事、装模作样却又令人深思的小小趣闻,以使自己有机可乘——“你知道吗?魏斯主任太太,”他甚至可以毫不察觉地开始,“史潘斯基、贝多芬和罗西尼的趣闻?”
“我不想知道。”她嗅到了隐藏的危险。
“不!你错了,大错特错了,这故事你一定要知道,它不仅可以熏陶人,同时也可以教育人。故事是:有一次,史潘斯基伯爵夫人同时邀请贝多芬和罗西尼参加晚宴。宾客中有人问她:‘你认为贝多芬和罗西尼谁更独特呢?’她高超、聪明地回答:‘这样比较是不对的。他们两个都是独一无二的,而且恰好,他们拥有的正是对方所欠缺的。’”
“音乐和女人一样!需要用实验证明给你看吗?我们找个最具才华、最有音乐天赋的小女孩,以最古老的、最传统的方法培训她,以最好的天才来教育她,让我们看看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她会合上钢琴盖,然后去抓起一只猫来。我们完全可以想一下,她之所以合上琴盖,是因为没有时间了;而抓起猫呢?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了。”
又有一回,她坚持女人比男人优秀的看法。“我很赞同你的看法。”他说,“只不过女人在不经意的时候,常常会宣扬男人比自己更优秀。”
“现在,我非常诚恳地说,倘若一个不幸的母亲有六个怪胎女儿,最后才成功地生了一个儿子。这个自一出生就像鹅一样呱呱乱叫的孩子,会像弥赛亚[1]一样被捧在手心里。方圆一里内的女性都会你争我赶地,自愿来照顾这个了不起的孩子。‘小子、傻子、二愣子、好小子’整天亲热地叫喊着,俨然这个小男孩就是一个奇迹。但是事实上呢,这个弥赛亚,如果他能做个县议员,就幸运十足了。”
经历过这件事后,他很轻松地了解到,他所期待的事实是什么。痛快淋漓地发泄后,在他内心深处有了最透彻、最全面的了解——他厌恶自己。现在的索伊达一见到他,会像猫一样从喉咙里发出低吼,而且这种声音渐渐地又变成了一种黏糊糊的两栖动物的怪声。他很高兴看到这种反应,好像上天知道他赢了。“你看!”他自顾自地笑,“我一点也不在乎你的反应!”他愉快地打了个比方:“以前他竟然想要将她从蛙群中解救出来,但现在却把自己变成一只青蛙。”
“维德,我真的开始相信你疯了。”
“是呀!这是另外一个我可以让自己发疯的新理由。”
一天下午,他路过街头转角,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叫从他身后传来:“你!你这个骆驼!”他愤怒地朝那个声音看过去。在他转身时,那个声音继续说:“你用不着转身,是我呀!是你的理智在叫你愚蠢的骆驼。”
“谁给你的权利骂我愚蠢骆驼?”
“你受到魔鬼的蛊惑,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
“我没有什么理想!”
“有!你有!你有理想。让我告诉你,它是什么。当然,私底下你自己不想承认,你是有预谋的,让那位没有经验的小女人生气到这种地步,让她完全迷失自己。有一天,就算不用故意安排,她也会愤怒得像黄蜂一样,勒紧你的脖子。她已经像夏天的牛虻一样疯狂,而且勇敢到不顾一切。”
“如果是这样,会是什么结果呢?谁会想得那么长远?事情经常这样,女人没有爱哪来的恨,反正我不会损失什么,都一样。”他回答他的理智。
“随你去吧,我又不是你的监护人。”
维德满心疑虑,在充满焦虑、迷惑中踉踉跄跄地回家了。他用谨慎的精神从各方面反省自己的处境,结果大吃一惊:他头昏脑涨,走在一条虚假的道路上。他走错了,在上山的路上迷失了方向。他的理智是正确的:索伊达只有恨没有爱。这种发现真是可怕。他已走投无路了。在他的秘密被暴露后,再加深索伊达对他的恨没什么意义了。因为这样做,只会加深他和索伊达之间的距离和隔阂。
但是下一步该做什么?重新来过?先使用怀柔政策,减少她对他的恨,再艰难地战胜她对他的厌恶,治疗她对他的反感;再极其有耐心地、小心地,一步步地获得她宝贵的爱。“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不呢?不!不可能了! 为了这些,人格、尊严必须全部放弃。而且也没有时间了。但感谢上帝,我们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绝境。”——但是假如这样做还不能挽回,那应该怎么办?他竭尽全力环顾四周,但却无路可退。忽然,他猛地跺了一下脚:“谁命令我为她操心了?她回不回头、忏不忏悔,与我有什么关系吗?让她的暴怒的风雨更凶猛些吧,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是他父亲为她找来排忧解难的神父,也不是她灵魂的守护者。也许她认为我是经营心理医疗室的?她被我宠坏了,这让我花费很多时间来找她的毛病。从此,我不会再担心她,也不会再为她做任何事——除非她直接来求我。在这期间,你走吧,我不认识你。什么人物?魏斯主任太太?是水生生物,还是在树上筑巢呢?是吃五谷杂粮,还是吃昆虫呢?亲爱的女士,你见过跳蚤从指间跳下的情形吗?在相同的情形下,你已经从我的意识范围内跳出去了。一、二、三,好了,没留下一点痕迹。索伊达,你消失了。”
等维德做完思想清除工作,将索伊达扫地出门之后,他踮脚转了一圈,弹了弹手指,浑身感到轻松自在。因为他自豪地感受到受伤的动物是她。而对他来说,只是拔了一颗非常疼痛的龋齿而已。但现在要怎样处置新生、娇嫩的自由呢?十万种愉快的可能性在向他招手。“比如我换个胃口和另一个人相爱,会是什么局面呢?”好主意,他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对爱情的琼浆玉液的味道没有品味过了。这是非常不自然的事情。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要挑选没有文化的人。因为,索伊达厌恶无知,她一听到这些底层人的所作所为时(她在东家长、西家短这样的是非巢穴中会有所耳闻的),一定会感到愤怒和羞辱。比如说:从酒馆里找个“女侍”。为了达到目的,维德必须战胜对酒精和酒鬼的反感,走进隔壁的酒馆。服侍他的小姐叫潘美拉。他要求潘美拉坐在他身旁,用甜言蜜语迷惑她。这是比赛的规则。他按部就班地甜美地赞美一番她身体的每一部分。一会儿,潘美拉就和春雨后的蜗牛一样,伸展开了,除了用可爱的微笑倾听外,还逐渐向他靠近。直到后来,不知道哪里出了错,出乎意料,她奔回奶酪柜台旁边,像一只叫春的猫一样嘶嘶叫喊。她站在那里,甚至更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蠢货!老不正经的!没教养!”她斥骂的吼叫声是怎么回事?啊!对了,他称赞她的牙齿像珍珠一样洁白,但,但她竟然一颗牙也没有。到后来,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三天之后,魏斯主任太太向着他住的地方走来,带着友谊的光芒。看啊!判若两人,多快的变化。什么意思呢?“看起来,你已经恢复正常了。恭喜你,一切顺利。”她虚伪地笑,“你什么时候和潘美拉喜结连理?”
“卑鄙小人!”其实他并不是想说这个,他言不由衷。
“爱情需要很多必备的条件,潘美拉的事是不会有结果的。”他初到镇上时,就本能地意识到:爱情在这块荒凉的土地上无法生长。让我们尝试一下友谊吧。好!在这种情况下,安德拉斯·维索阿契维斯特成了一个极佳的对象。这是因为维斯主任太太不能忍受别人称赞安德拉斯。她习惯用“戴眼罩的”来称呼安德拉斯,因为这个人目不斜视、正儿八经。安德拉斯的一切遭遇,让维德在无意间流露出了一种温柔。所以他慌忙去找安德拉斯,以示友善。果然,维索阿契维斯特面对突如其来的友谊,也感到十分动容。为了给新友谊剪彩,两人约定共同前往嘉积草坪完成仪式。日期定在星期日下午。在那里,他俩要走一条相同的路。当他们缓慢地走向星期日那烦琐又充满恐慌的仪式时,草坪上已经布满了一群做体操表演的运动俱乐部成员,还有一队管弦乐队,缭绕着悲怆的音乐。维德像块木头一样安静,直瞪着前方的街道,而维索阿契维斯特则自顾自地唾沫横飞地演讲着歌德与席勒的区别。他的神情像是无论别人怎么哀求,他都不会结束的样子,噼里啪啦地不停地演说着。这就会让另外一个觉得有些恶心,但是却没有一点办法。是的,索伊达是正确的。怎么骂维索阿契维斯特都可以,随她高兴吧。这位仁兄真是骄傲自大,唉!
男人之间的友谊也失败了,尝试一些别的吧!戏剧?咳!这个小镇能看戏吗?反正他对戏剧也不怎么喜欢。说不定音乐会可以尝试?好,那就尝试一下。但,喔!不!他坐在第二排,一刹那,全部的乐器都跑调了,听音乐会也变成了一场灾难。同时,他的出现也真真切切地被亵渎了。参加音乐会的每一个人都众口一词地说着一个可怕的名字——魏斯主任太太。“魏斯主任太太最近做什么啊?”“你上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呢?”等。听着这些话,维德很疲惫地陷入回忆中。他望着天花板思考,“魏斯主任太太?在哪里我听过这个名字?”甚至在街上行走的时候,有人问候他时也会提到魏斯主任太太最近在忙些什么之类的话。但是对维德来说,她压根就不存在。但黏人的枷锁,硬把他和魏斯主任太太铐在一起,让他坐立不安。每个人都说这个名字,而实际上他和这个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难道他无法从法力无边的魏斯主任太太身边逃脱?必须逃到荒郊野外,逃到一个连孤魂野鬼都不认识他的地方。
为什么不这样做?建造铁路是为了什么呢?他记得她这样说过:“真奇怪,这一生我竟然没去过莱德弗。”因为索伊达没有去过莱德弗,甚至没有半点牵连,于是他决定搭车去莱德弗。他到达该地后,自导自演了一出狡黠的喜剧,充分地享受着没有她的空间。还没等他走出火车站,他便朝铁路局局长走去,客气地向局长询问一些信息,并且说明他来莱德弗的目的是拜访一位魏斯主任太太,希望局长能为他指路。局长很惊讶地摇头,并请来售票员。售票员又找来旅馆男孩。这位男孩来自“亲爱旅馆”,还有另外一位来自“鹳鸟旅社”的马车夫。他们每个人都不知道魏斯主任太太是谁。警察后来也插手这件事情了。参加这次搜寻的还有另外一群人,大家众口一词地说:“莱德弗从未存在过魏斯主任太太这号人物。”他们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但是他的内心却狂喜着;“瞧,好好瞧啊!你这位自认高雅、欺人太甚的女人,你甚至在这里一点儿都不存在。没有人认识你!你认为你有多高贵啊?凭什么你认为自己很重要啊?纯洁的莱德弗人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个事实,让他陶醉,让他非常喜欢这群单纯、善良的人。这次活动是新的胜利。此时,他像是一位微服私访的王子一样,感到所有的人都迷恋他,为他快乐。一整天,他都在饰演着奥地利最后一任皇帝约瑟夫。同时,不只是外在表现,他发自内心深处地爱这群好心、自豪的莱德弗人——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魏斯主任太太是谁。这块土地是多么的迷人啊!是他从没有到达的地方,有友善的森林、耸立的山峰。在这里,人们可以畅快地呼吸。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他赞颂莱德弗一望无际的天空。“鹳鸟旅社”的经理为了讨他的欢心,悄悄地告诉他打折优惠的好消息,特别是在夏日到莱德弗享受当地有名的环境疗养胜地。其实,他连付午餐费都有些困难。不过即使这样,当他离开时,整个小镇都已经成为他的朋友,从医生、传教士到看家的狗。他带着浓浓的感动踏上回家的路。他难得这样的晴朗的日子,甚至毫不怀疑地下结论:以前他就是太轻视乡下人了。
虽然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梦中,一直在怀念那个悠闲的、牧歌式的生活,但他还是要逼迫自己回归城市。在火车站,他必须从人群中挤过去。哎!多么麻烦呀!他一个人站着。后来,他和富利格教授聊天时,索伊达不存在的喜悦感已经从他的心头中退去了。
“自然法则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这件事用逻辑学怎么解释呢?如果她不存在,我就看不到她;如果我看到她,她就存在。既然她已经不存在,我怎么会看到她呢?我倒要看看诡辩者怎么解释这件事!——方法只有一种: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因为她无法从钥匙孔中进来。”他关上门,闩上门闩,躺在沙发上,摩擦着两个大拇指。不一会儿,一道像雾一样的光线照进房间里;雾越来越浓,一个人影显现出来。影像越来越明显、清晰,越来越美丽。看呀!是她的脸。“现在,索伊达,”他轻声严肃地说,“我请求你身上的公平和正义为我做主,我不会埋怨你的不悦和憎恨,我也不会说一句话。不过,我已经将街道、城市、外面的空间全部让给你了,所以我恳请你尊重我的住所,在这里我有最起码的居住权。我希望我住的地方能有一片安宁。你不应像瘟疫一样追到我房里来,让我无处躲藏。”
“可是!维德!”他的理智劝告他,“不是她自己要来的。这只是你的幻想,捉弄你的是我的幻想姐姐——安娜提西亚。”
“就算是这样,她也该谨慎一点玩她的把戏。”他愤怒地反驳。
“我的那些把戏,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玩弄索伊达的影像让我感到非常愉快;假如你有别的意见,你可以闭目不看,没人逼迫你看她。”她接着玩弄她的花招。可怜的维德现在因为得不到休息而筋疲力尽,但仍然要经常在房间里看见索伊达的影像。特别是当他的房间被夜幕笼罩时,她更是时常出现。但是维德又能怎样。看起来,这位盛气凌人的灵魂注定时时刻刻都会出现在他眼前。直到最后,这种侵略、干扰已经成为一种灾难。在别人的房间里可能会有跳蚤,但他呢?他有索伊达。对于这件事情,似乎只有一点看上去是比较明了的,就是不需要再费神思索她到底存在不存在了。反正她永远无处不在。
突然,传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索伊达生病了。晚上十点多,女佣带来这个消息。他好不容易从最初的惊吓状态中恢复过来,又开始变得非常焦躁,就好像是他正躺在蚂蚁窝里。他应该怎样处理这个消息?他能有什么做法啊?对他来说,他不会怜悯索伊达的,他的心不仅远离怜悯,而且恰恰相反。她是邪恶的敌人,她是确确实实的叛徒,是导致梦中佳人伊玛果生病的根源;另一方面,他又为她难过,从心中升起一股诚挚、合理的同情心。因为抛开一切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她的确是个正在受苦难的生物。但,合理的尺度是什么,又怎样才能做到不偏不倚呢?最危险、最难控制的就是情绪了。在这件事上,如果对她的同情多了一点点,那么,整件事情看起来就好像她对维德有多重要似的。倘若同情少了一点点,他就会变成一个冷漠、没有同情心、令人讨厌的人。这简直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直到深夜,他一直为这件事烦忧;到了午夜,还是没有一点进展,仍在原地停留,甚至有时会倒退一步,越想越乱。唉!不!多么可怕的可能性!如果她病重怎么办?如果她一去不复返——不可能。真是造化弄人,竟然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强迫他对叛徒保持和颜悦色。下半夜里,他不断地向命运祷告,虔诚、热切地希望她恢复健康。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对她心存善意了。他的情绪在这一夜急速地起伏,直到清晨,他已经完全迷失自我。起床的时候,他晕晕乎乎的,也快要生病了。
他没有吃早餐,赶到明思特街:“摄政官,你夫人如何了?希望她健康。”还没有见到主人,他就迫不及待地在客厅里大嚷大叫。“摄政官”吓了一跳:“什么?她没病呀!只不过是牙疼而已——但你为什么叫我摄政官……是在叫我吗?”
“没有,不是啊,你听错了!”他微笑着回答,松了口气,急忙地离开了。显然,命运之神听到了他的祷告。虽然牙疼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但还是要忍受痛苦。“等等,多么有趣啊!她居然在我闭门索居期间生病。尽管要感谢她并不是因为我生病,但无论如何为此我要礼仪性地回报她一点东西(一个人在战场上,也可以保持骑士风度的)!”需要注意的是:她正在受病痛折磨——你觉得你该怎么办呢?——在同一位置也受点苦好了——在牙上受点苦,如何呢?这样够有骑士风度了吧?其实就是争一口气。他去拜访了艾弗林格牙医——谁叫维德恰好知道他住在哪里呢。他对牙医说,他要拔牙,“这颗,或者是另外一颗。随便哪颗。”
“可是这些牙都很健康啊!你说的大概是旁边的老臼齿吧。拔掉这些烂家伙,对你很有好处。”
维德和他的良心斗争着。这合理吗?我是为了承受痛苦才来拔牙的,可现在居然得到了好处?但最后,他还是决定拔掉坏牙。
当艾弗林格要给他用笑气麻醉时,他的理智再次朝他叫喊:“维德,多么可耻呀!你是为了和她受一样的苦才来到这里,但现在你却软弱地想要减轻应受的痛苦。”
维德感到十分羞愧,但他一看到牙钳子,即便现在这件事情与他为别人而承受痛苦的理由背道而驰,甚至变成对自己有利,他也要接受了。因为牙齿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且他并没有犯下什么错误。虽然话这样说,但为求心安,同时也为了安慰自己的理智,他将第二颗烂牙也拔掉了。这一回,牙依旧是烂的,而且也进行了麻醉。
在拔完牙回家的路上,他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自己刚做的事情,这件事是不是足以引人羡慕。因为,尽管从一个角度可以说,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一天内拔两颗烂牙的事情,而且他拔牙的初衷是想体验别人的痛苦。但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他那两颗烂牙远远不能算作毫无瑕疵的祭品,甚至他为了减轻痛苦,还用笑气进行过麻醉。就因为这个理由,教皇是不大可能把他的行为定义为殉教精神和奉献精神的。
突然,他感觉到手术的副作用侵蚀上来了,感觉很虚弱。他渴望坐一会儿。但他从来没有在公共场所出现过,现在也绝对不敢轻率地走进离他最近的小旅馆。这个时间稍微不合适——九点多一些,维德除了能去打扰他的一位好朋友,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理查德医生就在这条路上居住,希望医生太太能体谅他的身体不佳。结果她很热情地招待和照顾他,在房子里为他忙前忙后。她要维德坐在沙发上,并给他一杯酒。这杯酒的确让他感觉好了很多。他正想表示谢意离开时,她劝他一定要多待一会儿:“你还是很没有精神。非要我真诚地说明,你留在这不会对我造成困扰才行啊!”——他坐了半个小时,走进来一位穿着外套、戴着帽子、精神奕奕的小女孩。“这位女孩,”理查德医生太太说,“你会发现她有种特殊的魅力——其实每个人对她都有很大的同情心——是不是呀?——我之所以说具有同情心,是因为很久之前魏斯主任太太曾救过她的命。你们彼此问候一下,这位玛丽亚·里奥那·布兰尼塔小姐,我们镇上最好的钢琴演奏者,也是最美丽、最有魅力的女子,任何一个男人看到她都会目不转睛。”
“是呀!若不是魏斯主任太太,我就没机会站在这里了。”那感激之情像火焰一般在她的眼睛里燃烧,“我这一生不会不犯错,但是魏斯主任太太会帮我改正的,她是我生命中的教母。”
理查德医生太太为她这句令人费解的话做了解释:事情发生在布兰尼塔的高中时代。她游泳的时候不小心进入了深水区,美丽的索伊达(当时大家都这样叫她)把她从水中救了出来。“我穿着衣服到了水中,我以为这没什么,应该很自然。”布兰尼塔说着,“我看到她站在我面前,我正双手拍打着水面,因为口中灌满了水而无法求救。我连想到死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救回了人世。可获救之后,我觉得很难过!我病得很重!我记得很清楚——是呀,音乐是美妙的,但我想说世界上所有的音乐都比不上她当时的面孔。她对我叫喊,那声音让我沉醉:‘不要怕,玛丽亚·里奥那,我来救你。’大概有十几个女孩在我的近处游泳,只要她们一伸手就可以救我,可是她们没有一个注意到我。她们只有眼睁睁地任我载沉载浮——虽然我们两个都不会游泳,但到最后我和索伊达并没有遭到灭顶之灾。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我们是怎么逃过劫难的。”
听完这个故事,维德的心就向着维德扮了一个鬼脸。这件事对他来说,震撼之大犹如陨石坠落。这位邪恶的魏斯主任太太会有这样高尚的牺牲精神吗?难道她所有的邪恶只针对我?他在心中设想了上百个疑问来寻找答案,就好像有千军万马在他胸膛里奔腾。他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女孩所吸引。假如不是魏斯主任太太,她早已经腐朽在坟墓里了。所以布兰尼塔起身时,他建议与她一起离开,就为了能继续欣赏这位人生充满传奇的女子。“我可以送你回家吗?拉撒路小姐[2]。”
她笑着说:“好啊!确实,我和拉撒路很相像。”
“喔!维德已经康复了。”理查德医生太太开玩笑般说着,“当一位美女答应让他送回家,他立刻就恢复了。”
维德跟“拉撒路小姐”道别后,继续沉溺在他的思考中:“如果溺水的是我,她是不会伸手救我的!不,她会往我的脑袋上直接扔一块石头!”慢着,看啊!那是谁?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哎呀,真的是她——索伊达,有血有肉的索伊达。看起来她很健康快乐,也没在脸上贴膏药。真奇怪。这不禁令人想到:他牺牲了两颗牙,是不是减轻了她的痛苦呢?多么疯狂的想法,但并不是不可能。他渴望自己有意义的牺牲能得到嘉奖,于是径直朝索伊达走去,比平常更有信心的样子。他多么希望能听到一句小小的感谢,但她好像不认识他似的,转过身去,装作专注地看着服装店橱窗里的一顶帽子,弯一下腰,与他擦肩而过。
“好呀!你就继续这样吧,甚至连最基本的招呼都不打。我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恶劣,但是还缺少这一项呢——彼此不打招呼。”维德用一种受伤但高傲的神情,指着她说:“大家整夜为你担心、失眠,你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她的行为多么卑鄙啊。最后他只能冷淡高傲地将这一切抛之脑后。但他心中的气愤仍然无法抑制:奇耻大辱。这次的羞辱简直是在他愤怒的灵魂上火上浇油,而且除了受辱,他似乎还听到了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最后他变得十分痛苦,好像有人用刀子剜他的肉一样。毫无疑问,别人从她那里得到的是善举,而他得到的总是邪恶。甚至他想到:“你的邪恶像深渊一样深不可测,才会对我这个溺水的人落井下石!”他继续不断地品尝她的恶意,真是残酷。但是今天,在听过拉撒路的故事之后,他觉得今天的她格外美丽。
突然地,他内心升起了一团疑云:“她漠不关心地看我时,眼睛深处是不是有隐秘的笑意?她的眼神确实很可疑。”
一整天,他分辨着、思考着,却得不到确切的结论。夜晚来临,索伊达的影像仍像以往一样显现在他的房间里,比平时更加光芒四射。这让他的疑云一扫而空,因为他在她的微笑中看清楚了秘而不露的笑意。
于是他的愤怒爆发了:“你在笑什么呢?”他威胁地大喊:“微笑有很多意思。我要的是真诚、直截了当、不拐弯抹角的答案!我要你诚实地说出那神秘兮兮的笑是什么意思!”
没有任何回答,只是从神秘的微笑中流露出嘲讽的意味。
他失控般愤怒地大喊:“女人!可恶!不要嘲讽我。够了!你用恶念和仇恨折磨我,时刻驱赶我,在我溺水时落井下石。但你不准嘲讽我,我不准你这样做。”但是她依旧一副嘲讽的面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看!她的一只手举起来了,像一面光荣胜利的旗帜,在她嘲讽的面前舞动。
“这样的光荣胜利算什么呢?”他大叫,“这算什么光荣胜利?我不觉得是胜利。若你还有一丝风度,请帮帮忙把那面旗帜拿走!”
但是看她的行动,说明她并没有听从他的话,旗帜仍在舞动。这个恶毒方式是新发明的。她眼中嘲讽的微笑已经扩散到她的嘴角,然后化成很不屑的狞笑。这狞笑越来越恐怖,就像是来自地狱。最后,这张人脸变成了一只地狱之鸟,头顶长角,嘴有鸟喙。但是恐怖嘲讽的表情之余,还保留了索伊达的五官。
这幅影像对维德的神志产生了重压。“走开,幻影!”他挥动拳头驱赶幻影。于是,幻影爆裂成了无数碎片,但是又很缓慢地,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一小块一小块地凝聚起来;另一个角落是胜利旗帜,最后一个角落是索伊达的美丽面容。从此,这几部分各占一隅,过去单一的幻影变成了三个。他感觉倍加恐惧。“维德,这是怎么回事?你疯了吗?”他强迫自己检查自己的精神是否健全。“疯狂的预兆是什么,疯狂的人会在幻影和现实中迷失,健康的人则能够分辨出相片和幻影的区别。你是什么症状?”“我从没想过在我身上会发生这种事。我很清楚在我面前的是魔鬼的幻影,只是要赶走这种幻影我却无能为力,因为我已经沉迷在比这个更强的幻影中。”
“好!让幻影继续存在吧!不用担心。”他终于安静了,睡着了。
次日清晨,他睁开眼睛,发现他依然身处这所被夜雾笼罩的房子中。渐渐地,他的意识开始清醒,回忆在他犹如雾般的脑海中出现。——索伊达,昨夜他所经历过的全部魔鬼又开始作乱:胜利旗帜,带着嘲讽狞笑的地狱鸟和美丽的人。
“这种情形会继续下去吗?”是的,这种情形会持续。他这一生就是和幻影分秒必争的战斗,在和幻影周旋中修正自己,在痛苦和焦虑中分辨魔鬼的幻想和现实。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让他不得不专心应对,不得不放弃其他事情。最后,他绝望地哀号,看上去必须做的抵抗工作一点用也没有。而无用的原因是他战斗一小时的成果却在下一分钟就化为灰烬。他的努力好像全部白费了。从早到晚,地狱三重奏就像龙卷风似的笼罩着他,对他没有分秒的同情和怜悯,让他不能休息。地狱三重奏愈演愈烈,在夜晚从黑暗中的每个角落里朝他狞笑:在白天,从窗户,从房顶,从山巅,从海洋,从地球各个角落里朝他狞笑。虽然他没有疯,但是已经语无伦次、神志不清了。他对着一个向他友善问候的人大声咆哮,因为在那人打招呼的时候,魔鬼的幻影出现在他们中间。他内心的黑河围绕着他的理性川流不息,在黑河的中间还有点点红梅,好像是自伤口中流淌出的血痕。
过了一夜,疲倦把他征服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已经分辨不出东南西北了。”
然后,他看见一个美男子,走过来拍他的肩膀,说:“维德!”那人只叫了他的名字。
维德哀愁地望着那位美男子,低下头并用手撑住。“我要学好。”他喃喃自语,“这是我唯一明白的事。”
“是的!学好。”那位美男子安慰他说,“疯不疯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说完之后,从伤口中不断流出的带有红色斑点的黑血顿时止息——即使魔鬼的幻想依然存在。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星期四。
星期日早晨,他看到有血有肉的索伊达站在街上。人群将他们隔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大概能抛掷一颗石子。“啊!我终于见到你!”他叹息。他像只饿狼一样追逐在她的后面。因为他看见美男子的眼神指引他:“不要担心,不要怕!”此外,美男子没有说一句批评的重话,和他一起监视着那位在黑暗中追逐她的狡诈敌人。
维德追上索伊达时,他整个人僵住了,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怎么会这样啊?”她走在街上,全身萎缩,身形渺小,整个人竟然不足一百八十厘米,让人觉得荒谬。除了还是那副相貌,她什么也没有。没有旗帜,没有幻影,也没有花样百出,更没有怪物。她还戴着一顶非常不入流、与她不般配的帽子。多么可怜的原型啊!
在这一刻,维德找到了盾牌。只要有血有肉的索伊达出现在他眼前,她所施的魔法就全部失效。而且很显而易见的,有血有肉的索伊达很怕他。狡诈总是和懦弱共存。为了医治自己,让索伊达的魔法失效,维德每天都尽可能地去拜访她。在那里,他用胁迫的眼光瞪着索伊达。他像一只守在老鼠洞前伺机发动袭击的猫。“所以,你没有自信,你不敢在我面前耍花样。”他沉浸在索伊达魔法无用武之地的情形中。其实,他有些迷惑不解、好奇地想知道索伊达怎么会拥有召唤魔鬼的魔法,让女人变成地狱鸟。这件事可不一般。为了找到答案,维德经常偷瞄索伊达。但没有用,索伊达的动作总是比他快。
幻影因为自己原形毕露,加上正牌主人就在那里,所以只好放弃,不再骚扰他。幻影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连忧愁的面容也消失了。
若不出意外,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很不幸某晚发生了一件打破僵局的事情。那天晚上摄政官虽然不在,但有另一位客人在场。索伊达演唱了一堆没有意义的歌曲。最后,她要唱一首歌,正巧那首歌是在梦想之会中,梦中佳人伊玛果为他唱的。索伊达并不是有意的,也许这首歌对她来说和其他的歌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维德感觉很痛苦,痛苦得要发疯了。因为这无疑是对维德私有财产的侵害。“梦想之会的崇高精神,怎么能让肤浅的画匠玷污。索伊达,你不能在陌生人面前,将伊玛果的坟墓,你的姐姐、我的新娘伊玛果展露得一览无遗。不带有一丝感情,随心所欲地唱古老的歌,而且不顾及我的在场!这到底是魔鬼的邪恶还是人类的兽性在作祟。”虽然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很弱,但在高度刺激、亢奋的情绪中,他哑然惊慌地注视着索伊达把发黄的本子拿出来,然后冷淡地把本子摊开在琴架上。她站在旁边,准备引颈高歌。这时,维德用尽全力找回声音,跳向前。“你不能唱这首歌!”他大声阻止索伊达。在匆忙之间,他本来想使用请求的态度,但内心的痛苦和折磨却使他将请求转变成尖锐的命令。
很明显,强烈的愤怒让索伊达胀红了额头。“我想知道,”她不屑地说,“谁能禁止我唱我想唱的歌曲?”
“我!”维德惨叫。
这一刻,索伊达为唱这首歌找到了理由。就为了反抗维德的大胆禁言,她理所当然地唱了这首老歌,毫无顾忌地从头唱到尾。维德在那里坐着,忍耐再忍耐。他拼命地压制自己,好不容易等她唱完。他的眼睛像是一支上了膛的枪,他在内心疯狂受伤的情况下站起来,走到索伊达面前,对她发射出了厌恶和仇恨的子弹。
“你想怎样?”她也用威胁的眼光看他,“如果你敢说一句不敬的话——”
“不!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他必须做出决定,然后小心地设计一套友善的求饶方式,也顺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但他无计可施,万般无奈。他问自己的想象力,你能怎么办?
【注释】
[1]基督教术语,意指受上帝指派、来拯救世人的救主。
[2]耶稣从坟墓中唤醒拉撒路,让他复活。见《圣经·约翰福音》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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