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索伊达的形象突然变幻成为梦中佳人伊玛果。她站在他的面前,为他点燃了天堂般的光明火焰。她是被信念女神拣选出来的忠诚的女儿,他的一生中最神圣的时刻唱歌的歌者。维德的爱就像是宗教信徒一样,多么的美妙啊!如果仅仅是梦中佳人伊玛果的话,她是超越了形体、不可触摸和象征的存在的,可是现在,他崇拜的女神就在他的旁边,他可以看得到和触摸得到。
当然,在他的四周是那些幼稚的人的面孔,他们在讽刺、取笑他的信仰!“太疯狂了,太愚蠢了,太丢人现眼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魏斯主任太太,充其量不过是理想社的名誉会长,你却认为她的身上闪烁着上帝赋予的光芒。‘快去看医生吧!维德!’在你发疯之前到医院里预订一张病床,趁现在还来得及!”无数的经验之谈,立刻来反驳维德的信仰了。其中有一个最大的声音喊道:“你该停下了,注意,我这里有一个铁一般的证据可以证明你是错的。”但是信仰需要证据吗?信仰会因为没有证据而退避吗?“小心!房子门口有三层台阶!”他的心只要一听到这句话,就会欢呼起来。那发自内心的热火般的爱就像春天的洪水,将那些芸芸众生的鄙人之心从他心头冲刷干净:“不论经验、疑惑和证据的求证,还是仅仅的幸灾乐祸,所有的这一切都被驱逐了,就像狗被赶出教堂一样。”
她出现了!在她的注视下,山林、田野、平原都改换新颜,大街小巷都因她的经过而获得祝福。他觉得自己周围的环境,自己的活力,甚至是自己的存在都超凡脱俗,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他的每一个呼吸,都满是拯救的气息。幸福的花朵在他的周围竞相开放。他的眼前满是阿拉伯式的彩饰花纹,他的耳边是风琴的鸣响。所有的琐屑小事,就如同是铁匠的敲打、孩童的嬉笑、林中的鸟叫,声声汇聚成了宇宙中最宏伟的乐章。只要一想到索伊达这个形象,他就觉得人生无比充足,甚至都不需要真实地看见她。而且,他宁愿在私底下崇拜她,在不被她注意的角落里默默地崇拜她。
但是,他的脑海中闪现出了一个无法忍受的念头:她已经给他判下了万劫不复的罪名,却不知道他已经悔过从善了。他对这种想法忍无可忍。可是他又不能亲自跑去,告诉有血有肉的魏斯主任太太他已经悔过的事情——不论是说还是写,都不能。否则他必须在坦诚的同时表白他的爱意。对于自己的爱情,他是如此的骄傲,以至于他不愿意表白,因为他知道她并不爱他。——当然!不仅是爱情,他们之间还有其他的感情。但是在爱情的影响下,所有的感情最终会以求爱的形式出现。他要做一位真诚的崇拜者而不是爱人。幸运的是,他了解了一种更好、更深、更快的沟通方式:一种灵魂与灵魂的对白。
他给灵魂下达命令:“去见索伊达,我的梦中佳人伊玛果就在那里,告诉她:‘在这一种盲目的痛苦折磨下,从前的那个人与你为敌,不停地找你麻烦、困扰你,但是现在那个人已经死去,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已经悔过从善的人。他虚心地承认了你的高尚,并称呼你为梦中佳人伊玛果。他恭敬地崇拜着你的形象,认为你是不可侵犯的神圣的象征。’去,把这些话告诉她,然后,带着她的回信回来。”
灵魂是这样回复他的:“我见到她了。当时她正在窗边向着满天的星斗祈祷。她听完之后,给了我一个坚定的答案:‘我是个女人,以知书达理为荣,以高尚纯洁为耀。离我远些!你这个浪荡的纨绔子弟,你这个讽刺、羞辱、轻视女人的浪子。在我还没有相信你悔过之前,接受你应承受的惩罚吧!首先,你必须承认端庄、谦卑有礼的女人的价值。’”
他得知消息后,再次派灵魂前去:“你要求的悔过我已经做好了:我凝视你的眼神,你的那双眼睛就已经惩罚了我;我凝视你的额头,你的额头判我不可宽恕的罪。请聆听我悔过的誓言:庙门开启,一位女祭司站在门前,一群世俗的女人跟随她的身后,既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既有真实的也有欲壑难填的。我看着她们,相信我能看得出:高尚纯洁的女子,她的思想如诗歌一般,她的工作就是奉献自了;她的脸上闪现着无上的荣光,她每一投足都释放着高贵和伟大,她每一举手,所有的平凡、普通和庸庸碌碌都逃入黑暗;随着她的走动,太阳也会欢乐。喔!女人!你多美呀!看啊,她正俯身慰问生病的人。我不禁高喊:你的头脑中满是智慧。未出阁的女人们,膜拜吧!因为你们的王后是这么富有同情心。去吧!告诉她我的誓言。”
灵魂再次传回消息:“我看见她正低头哄着摇篮中的孩子。她抬头看我,坚定地告诉我:‘我是个忠贞的女儿,我的一切都全心全意地奉献给我的爱人和我尊敬的人。走吧!浪荡子!你这个轻视我父亲、羞辱我兄长的人!在我相信你诚心悔过之前,先学习怎么尊敬我的父亲,并与我的哥哥和好。’”
他一听到这个命令,就开始哀号:“我不要尊敬她的父亲,也不要和她的哥哥和好。因为他们都是灵魂的敌对者,是真理的绊脚石。在上帝赋予的权力上,我比他们高尚得多。”他喃喃自语,厌恶地呻吟着。然后,他的理智对他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一个人的高贵在于他肯不肯承认别人的价值。即便克特是华而不实的,但是与他和好能够让别人对你另眼相看。你应该顺从他一些,然后听天由命。来吧!墨水和笔都在这里,写一封道歉信吧。从此克特就不会再困扰你了,你马上就能从重担中解脱。”
他的心讨好地对他说:“除此之外,他毕竟还是她的哥哥。”圣骑士则劝慰他:“如果你能淡定自若地道歉并以此为戒,这种承担不会有损信念女神给你的荣耀的。”
“不!我不要!”他咬牙坚持说。看呀!一道犹如天堂似的蓝色光芒透进他的房间,紧接着号角声传来,其中夹杂着她的清音:“小心!房门前有三层台阶。”“是梦中佳人伊玛果!”他的爱意喊道,“多么高尚、纯洁、善良的人啊!我相信!”他火急火燎地给克特写了一封道歉信。信的内容尽可能的简洁诚恳,他有意地寻找适合自己的字眼,而不是抄袭,以免出现没有创意的局面。
过了几天,他收到一封匿名的铅笔信:“第一次尝试鸣叫,难免会大声喧哗,第一次尝试飞翔,难免带来嘈杂。但是,看啊,哲学家们、学院派学究们,那只鸽子已经飞入蓝天!”
凯勒太太帮维德解答了疑惑,她说:“这的确是克特的亲笔。”这句话是维德自己说的。显而易见,克特很满意这句话。他们很快和好了。
“真是独树一帜!才华横溢!”凯勒太太热情洋溢地说。
“现在你明白了吗?”他的理智在歌颂,“难道你感觉不到轻松自在吗?我想知道结果。”维德回答:“我不仅是轻松快乐,甚至有些飘飘欲仙呢。”
“所以,我们接着努力吧!第一步已经完成了,第二步是尊敬她的父亲。”
维德自顾自话:他既然是索伊达的父亲,那他们两个的面部表情一定有许多相同之处,或许我可以先试试尊敬她父亲的面孔。他跑到书店,然后买了一幅画像。他将画像挂在墙上,像是挂上去的是他崇拜之人一样。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幅表情坚决、眼神不满的画像,突然,又像往日一样,嘲讽谩骂起来。他迅速地将画像埋在厚厚的文件堆下,似乎生怕它会偷偷跑出来。
“不管怎样,他毕竟是她的父亲!”维德的心在恳求他。“而且他生前在小镇上一定有番大作为,不然为什么他的雕像会出现在市政厅前面?”他的理智据理力争。他挪开文件堆,小心地把画像拿出来,再一次挂在墙上,但是这一次画像是面壁的。虽然他好几次试着将画像转过来,但是只要一看见他的脸,嘲讽谩骂又去而复返,将理智驱除殆尽。
“我要听索伊达的命令。”他焦急地说,因为索伊达就是梦中佳人伊玛果!她的父亲已经入土为安了,对,死亡本身总要让人肃然起敬的吧。好吧,我去拜访他的墓地,说不定在墓地里可以戒掉嘲讽谩骂的恶习。于是他找人带他前去。当他走到墓前,地下有声音在问:“你找谁?”
“一位政治家的灵魂。”
“这里没有政治家。”声音回答,“这只是个无名的坟墓。在忧患当中出生,在绝望中生活,甚至没有生病的权利,又像芸芸众生一样死去。我已经原谅人们给我的侮辱,并且祝福他们——特别是那两个真诚的和我相似的人儿——我的两个孩子。我死掉的时候,他们跟在我的棺木后面哭泣,别人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们。祝福他们!如果你真是一位有血有肉之人,请告诉我他们的消息!”
维德说:“你的孩子们很好,受人爱戴和尊敬。而我现在想和他们做朋友。”说完这些,他脑海中出现了克特的可爱又迷人的形象。
之后,那个声音叹气说:“我很感激你,因为你告诉了我他们的消息。如果你要和他们做朋友,我会祝福你的。”
维德回到家后,已经能够将画像翻过来了。
再一次,他派灵魂去见索伊达:“你的要求我都已经做到了,能够和你的哥哥和好,还和你的父亲结盟。现在,你相信我是诚心悔过了吗?”
回复是这样的:“我看见她站在镇子上的最高处,俯瞰着镇子里鳞次栉比的烟囱和屋顶。她低头看到我时,坚定地告诉我:‘我是一个良好的公民,我要奉献给我的国家和市民。从我面前离开!你这个愤世嫉俗、随意放荡的人。走吧,在我相信你之前,改悔吧!’”
这个时候,维德的愤怒就像一只杯子在波浪之中颠簸。“女人!”他大喊,“你不要太过分,不要如此折磨我,否则我会崩溃的。我的心属于你!那么请接受我的崇敬、热情,让我的灵魂得到净化。但是我对于事物的坚定的看法,你最好不要触碰——去吧!就这样告诉她。”
灵魂很快传达来了回复:“我是真实的索伊达,也是你的梦中佳人伊玛果,假如你不向公民们承认错误,我是绝不会承认你的悔改的。”
维德像一只困兽一样来回踱步、大吼。他咒骂、斥责她,甚至就像是发烧失去理智一样用脏话骂她。他的所作所为就像是一个强盗在抢劫失手之后,对着圣母玛利亚破口大骂。
“等你玩够了这种幼稚的谩骂游戏后,我有话要说。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私事。其实她的要求是合理的。你对世俗之事——政治的观点有些奇怪,像一个波西米亚人那样不大在乎。你真的认为你自己的态度是正确的?难道你不是这样认为的吗?”他的理智与他争辩。
“我不仅认为你是这样的,而且事实上你就是这样的。你在很小的时候,就习惯了住在荒凉的森林里面;而这么多年来,你又离乡背井,因此你对家乡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
“当你大摇大摆地走在家乡的街道上时,你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庆祝八月节下午放假的印第安人。你觉得这种态度能让人忍受吗?这是自然的吗?来!来!坐在这张学校的课桌前面,读一些爱国公民课程,这会对你有好处的——不要担心,我不会讲得太混乱,我只会讲关键的东西。我又不是要把你训练成一个公开的演说家,而且也没有人会这么做。”
讲完话之后,维德在理智的要求下坐在了课桌前,理智开始对他讲解“公民”“人民”的含义,包括他们的感触,这种感触的意义,以及他们的顾虑和麻烦。理智给他讲解法律的构成,以及法律在人的个性成长和发展中扮演的角色。最后理智告诉维德:“政治是理想主义的另一个化身;虽然这种理想主义有些呆滞、枯燥、不知变通,但是基本上你必须承认政治的确属于理想主义。”
维德很顺从地听完讲解。一开始他还会呻吟喊叫,后来就比较能听进去了。突然,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我要学法律!”
“你又开始发疯了,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就算你不学习法律,你也可以做一个良好公民。”但是维德固执地说:“因为我是个好公民,所以我要学习法律。”他的理智无话可说,只好离去。他收集了很多法律书籍,并向左邻右舍借了很多历史书,内容越枯燥无味越称心。他还订阅了政府出版的许多刊物,把城市里每位议员的演讲都牢记于心(“你觉得他们说的话浮夸空洞吗?我认为越这样越好,因为我是把学习法律这件事当作惩罚,这样不是就可以了吗?”)。他在整个的古代历史当中跋涉着。为了自己的精神能更好地接受祖先们的感化,他将自己埋在古城堡的断壁残垣中。即使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夫,牵着一头牛走往市场,脸上带着一副盘算着如何多赚几元钱的神情,维德也会感动地将他们看作是自己的同胞手足。
等到他觉得自己已经圆满,就让灵魂又去传递消息。但是尽管他现在自觉得已经像新生的亚当一样纯洁无瑕,灵魂还是碰了一个钉子,得到一个无情的答案:“你必须更努力一些。”她尖酸刻薄地命令着。“你要参与其中,”他不满地抗议,“多么野蛮,多么奸诈,真是当头一棒,她完全地忽略了我的悔过是自愿的吗?只要我耸一下肩膀,就足可以让她躺在地上,而她竟然还敢拿着鞭子斥责我!”
但是野狗在跳过三个火圈后,即便是被烧灼得磨牙切齿,也还是会跳过第四个的。因此在开始选举之后,他热切地在手上拿着一份选举海报。
“喂!你!森林管理员先生,给我介绍一下选举的详情吧,我想尽一个公民的义务——你们是这么说的吧?——但是我不认识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政治家。你要选举哪一个啊?”
“嗯,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保守党还是自由党。”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
“嗯!两者的定义不好说……很难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
“那么,哪一党比较赞成宗教的悔过精神?”
“应该是保守党吧。”
“那——我就选举自由党!”维德就根据这些进行投票。但是索伊达的灵魂还是不能满意,说:“这不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暴跳如雷了,“那么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内心的真实想法。”他马上针对他的女神发动了一场暴动。他的内心现在就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你想像暴君一样专制?好吧!我忍受了!我宁愿忍受!”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他不是刻意的,整件事情如同火山爆发一样突兀而来。两个不认识的娘娘腔对着一队路过的士兵开玩笑,维德积攒多时的暴怒情绪顿时发泄出来,大声地呵斥他们,让他们闭嘴。当他诧异地想着除了这种野蛮的方式外,是否还有更合适的方法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他的灵魂悄悄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头,和气地说:“尽管如此,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很欣慰看到你这样做。”听到这句话,他顿时觉得大海般纯净的蔚蓝天空笼罩在他的周围,而那无数云朵上有千万个索伊达的面孔在向他友善地致意。
到了这时候,他的改悔才终于被接受。维德感到心满意足。
在这种洁净无瑕的环境中,维德感觉到自己时刻像在清晨一样,觉得清新和满足。维德敞开心扉,大喊:“啊哈!心!以前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而你不过是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其实,我错了。事实正好和我想象得相反。事实证明我才是愚蠢的那个,而你则是我们之间最聪明、最有智慧的。因为只有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索伊达就是伊玛果。我对你劝服我的悔过改善,感激涕零。因此,你不会再被看作是一条无主的野狗,不会再被我踢来踢去、恶劣地对待。从现在起,你就是我们的统领,你要领导我们。啊哈,心,你是我们的国王。我们会对你俯首听命。”
他的心欢乐愉悦地说:“终于自由了!从前你像看管偷食的鸟一样,绑起了我的喙。现在为了弥补我的缺憾,我要将我的爱坚持到最后一口气。”
维德赞同地说:“怎样决定是你的自由,你早就了解索伊达就是伊玛果,她是那么的纯洁、高贵。但是如果你的爱有一星半点污浊的欲望,就不要去污染她。”
维德的心回答说:“我坦然地站在你的面前,你可以拿着照明灯去我的深处检查。”
维德接受了这个建议,仔细地检查他的心,直至最阴暗的角落。他检查过后,惊讶地叫道:“你的爱如此高贵,不掺杂一丝欲念,所以去爱吧,直到最后一口气。”
他讲完之后,他的心在深处自言自语:“我希望可以和她秘密地在一起。无论她在哪里,我都要每时每刻和她在一起。从每一个清晨日出到夜晚日落。”
“好的!去吧!”他的心照他说的去做了,从早上到晚上都秘密地和她在一起,从“早安”声中,清晨开启窗户的那一刻,到疲倦的‘晚安’声中。在她坐下享受午餐时,他的心自语:“吃吧!快乐点!”在她准备出门时,心对她耳语说:“不要穿居家的衣服,穿你那些新买的漂亮艳丽的衣服。因为你是这么的明亮、美丽,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有快乐。”
心继续感叹道:“我要溺死在她的心里,死在她感情的最深处,因为她的心中有她所爱的一切美好。我要从她的丈夫、孩子开始爱,直到她窗户前的花朵。”
“好。”维德赞同说,“去做吧。”心照着做了。他住进了索伊达的内心深处,住进了她爱的源头,爱她所爱的一切。心对她的丈夫说:“兄弟!虽然你不知道,但是你有一位忠心的朋友。他是这样地甘愿为你付出,你是想象不到的。不管未来是什么样子,我都会在你身边安慰你、支持你。”心对她的孩子说:“虽然你现在还在蹒跚学步,你的双眼在迷雾中闪烁,但是我还是能认出你。我会保护你,让你远离伤害,避免误入歧途。”心对她窗前的花朵说:“你们要加倍催发,让你们的颜色为她增光添彩;你们要用香气去提振她的精神。记住!你们的枝叶生长在一位特别的人的窗前。”
再一次,心在她的内心深处呼吸着:“我要让自己变成一种祝福,像一名天使一样照耀她的脚步。在她精神萎靡的时候让她振作,在她受到危险的时候加以保护。”
“这当然可以!去做吧!”维德说。心就照做了。心让自己变成一种祝福,在黎明的曙光到来之际,吻着索伊达的眼睛。“公鸡叫了!起床吧,不要担心,今天是愉悦的一天。”她感到悲伤时,心安慰道:“不!你不能悲伤,因为你就是人类愉快和幸福的源泉。”在危险来到她的门前时,心说:“停下!你去哪,你走错了,我不会允许你继续前进的,因为里面住的不是外人,而是索伊达·伊玛果。”
“好!做得很好!心。”维德大声地赞许道,“你想做的一切,我都已经允许,你满足了吗,还是你还有其他的要做?”
心回答:“我是不会满足的,我爱得越深,就越深地想去爱。你看,我已经用我的爱笼罩了她的身体。但是这还不够,我还要爱她以前的身体,要追溯到她的少女时代和童年,然后找到她未出世时的源头,找到她灵魂第一次萌芽的状态。但是我自己没有办法独自完成这个伟大的壮举,请你允许你的幻想带我前去。”
“好的。”维德允许道,“我能做到这个。”他召唤来他的幻想:“你这个散漫、懒惰、游手好闲的鸟。你只会不断地给我制造混乱,让我不快。你曾经用你的幻想蒙骗我,让我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蠢事。现在你可以出来了,为了让我知道你还是能用的。你听到心的命令了吗?快装上你的翅膀,带心去那九天之上,找到那灵魂的最初萌芽状态。”
他的幻想用嘹亮的笑声回应他:“这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在九天之上,我才会感到无比的舒畅。”
话一说完,幻想振翅高飞,带着心去了那九天之上。在梦幻般的微光中,他们回到了灵魂的初始境界。在这里,心以爱的触角小心翼翼地探索着灵魂通往世界的道路。
维德想跟随她的足迹,复原她以前的生活。他用诗意幻化出她新生第一年的景象,以及她的美好的影像。在她家乡的森林边缘,在山崖之上,寻幽访胜,一切景象和活动让维德目瞪口呆。它们好像是真实的一样,让他可以看见另一个世界。在一丝光亮中,在云的飘动中,产生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新世界。在这片新世界里,他的灵魂颤动不已。现实在这里已经倏忽不见了,时间也消失在他的脚下。
在看到这些神奇的景象之后,维德脆弱的大脑要崩溃了,精神变得极度疲惫。心说:“足够了,可怜我吧,足够了。”但是幻想气愤地荡着秋千,说:“我不可能荡到这个高度却一无所获,这里有我生存的氧气,我要永远地停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要了解她灵魂的根源,如果你想寻找她的高尚和伟大。”幻想无视心的请求,越荡越高。心只有无奈地看着那个形体的未来的转化,即便他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在这些景象显现之后,心就像一个不知餍足的贪婪者,将这些景象的一丝一毫都铭刻下来,不可磨灭。
这个时候,心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站在那个年轻女子的身边。他们两个人的灵魂似乎就象征着整个世界的灵魂。除了这对年轻的夫妇,整个广阔无垠的世界、空间里再也没有其他的生命存在。这对年轻的夫妇在天堂般的田园里漫步,彼此轻声细语,用温柔如水的目光注视对方。与这一对金童玉女相比,所有世俗者的爱情都变成了没有价值的猴戏。
“这对年轻的夫妇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心愤怒地说。
“看呀!伊玛果的美丽就是全世界女人的美丽。”
维德在他新生的爱情里沉醉。他的心在索伊达身体范围之外活跃着。幻想带着他飞上云端,让他目睹索伊达变成伊玛果。他的所有活动,他称之为爱;他的悔改,就是福祉的降临。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爱是纯洁、高尚的,没有一丝污浊的欲望,如同宗教的牺牲。幻想继续给他带来新的认识,让他感觉到快乐,让他的幸福之杯洋溢。他觉得此时仅仅屏住呼吸是不够的,他需要大声歌唱,于是他或者用沙哑的声音倾诉,或者以轻柔的颤音呢喃,有时候自说自话,有时候仅是拖长的悠扬的音调。这些声音随意地在白纸上划落,就如同欢乐的音符。但是事实上,他的双手没有足够的经验能够将这些音线画得匀称,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音线上面环绕的都是欢乐。这就如同他的欢乐的音乐,也并不需要歌词。
“我没有打扰你吧?”摄政官用慈父般的声音与他说话。开始的时候是一些哲学性质的讨论,而在毫无实质内容的对话之后,摄政官好像有一些心不在焉,东说说西扯扯,把真正的意图隐藏起来,最后,才终于步入正题,小心翼翼地说:“二月四日,你大概也猜得到,是理想社的纪念日,因为这个原因——该怎么说呢?或许可以说是开场的致辞吧!——一些不值一提的小诗(抑扬顿挫的五脚韵诗),要用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对话的形式展现——因此,你可不可以——因为,我想找一个教育程度高的人进行交谈。(毕竟,诗歌中有些拉丁文和希腊文的引句。)——所以我想,当然,要看你同不同意,我代表传统文化,你代表现代文化。但——就像我说的,你来决定,看你同不同意,假如你愿意,而且时间上也还允许——”
在维德表明自己愿意为任何文化进行服务的时候,摄政官终于如释重负。“喔!对了,我差点忘了说一件事:我太太说她很高兴你能和我内兄修好。而且她还说,怎么最近不能常常看到你了。”
是啊,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由于过分地沉溺于宗教生活,让他完全忘记了他的女神,甚至连要去问候她的想法也没有出现过。现在,当然,既然她要求他的光临,那么他一定会实现她的愿望。因为他必须服从她,干脆去拜访她吧。
几天后,他怀揣着像第一次接受洗礼的异教徒朝拜的心理前往明斯特街,前一只脚还犹豫不定,但是后一只脚就坚定不移了。当然,他也不能自欺欺人,在他承认宗教生活这件高尚、纯洁的貂皮大衣中,仍然存在几只虫卵。但是他是真诚悔过了的,而且也顺利完成了。他的爱是纯洁高尚的,他的神是慈悲为怀的。另外,还有一件对他有利的事情:现在的克特是站在他这边的。
她客客气气地招待他(是因为克特的原因吗?或者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热情?)。对于过去的不美好的事情没有一丝的残余,真是好极了。他用一把刷子画一个叉号,把所有过去的、不愉快的回忆就一笔勾销吧。她对他说了一位远房亲戚去世的消息——那是前一晚才发生的。当时,他们就像是老朋友一样,在谈到纪念会的准备工作前聊一些家庭琐事。她在说这件不幸事件的时候,几滴眼泪从她的脸上划过。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他伸手接住这些眼泪,好像它们就是握在他手中的圣水。最后,在分别的时候,她友善地伸出手。这是在梦想之会后,索伊达与维德的再一次握手。
为了纪念会的开场小诗(古代和现代的合作),维德经常被摄政官邀请到家里去排练。工作结束以后,维德经常会停留一刻钟或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他大都是静静地坐着,用似乎是一位已经立下遗嘱的叔叔那样的眼光,注视着这个家庭。他允许自己沉溺在索伊达的举手投足中。这一切对一位已经悔过的人来说是全新的经历。维德能够观察到索伊达已经能很自然地流露出自己的本性。而从前的时候,只要维德在场,索伊达就会有很强的防卫心理。维德很愉快地发现索伊达的新优点,并且这些新优点都证明了维德对索伊达的崇拜是合理的。任何一种对这份爱情的排斥甚至隐藏的想法都应该被消除。索性,他把他所有的疑惑都从身体的深处唤了出来,让他们再一次体会过去的尴尬羞愧,以便于他们彻底地悔过,明白过去犯下的过错。
“来吧!你们这些挑剔的东西,好好看看吧!哪怕你们还不肯摘下有色眼镜,我也一点都不在乎!但是你们只要看到她,看到她对佣人平和的态度,你们就会明白的。只要从一个人对待佣人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好坏。所以现在你们必须承认,索伊达是高尚的。”
“当然啦,她的确很好。”
“记得有一次她给乞丐食物时,也一点没有轻视和怜悯,而是平等地看待他们。就因为这个,你们必须承认,索伊达是善良的。”
“善良,我们承认她确实善良。”
“请耐心一些,你们还有很多事情必须承认呢!你们意识到了吗?她的脸上绝不会出现羡慕嫉妒的表情,特别是对别的女人进行赞扬时,她的脸也不会扭曲。索伊达的灵魂里绝对不会有一丝半点的阿谀奉承。因此一个陌生人甚至是我对她的关注,也不会引起她的注意。说不定她还会将这种关注当成是对她的羞辱呢!你们以前注意过吗?所有在她身边陪伴她的人都是好人。她有人性的光辉,对责任的忠诚,对家庭的尽责,对孩子无言的热爱和奉献。请努力地说出相反的事情来反驳我吧!”
“没有人会忽视索伊达的优点,但是你说的未免有些神化。”
“好了,不要再说了。如果有人反对,那就是心存恶念。”
除此之外,他排除一切障碍,热忱地说服自己:索伊达完美无缺——但是她的本能的一些做法,对维德来说不是一种恩赐而是一种困扰。不是因为索伊达有人性的弱点——维德明白她是有血有肉的人,也很喜欢索伊达的本来样子——但是她有时展示出来的外在形象过于随便,不能让维德满意。比如说,索伊达有时候也会面无表情,这个时候的索伊达就既不美丽也不迷人了。还有她那别扭的站姿,实在让维德不能称心如意。当索伊达神情变得呆滞,维德就难免要责备她了。因为这样一来,索伊达就不能够成为心无杂念、不受外界干扰的伊玛果。所以,维德会怀疑索伊达是不是根本不在乎她的使命——作为理想人物的象征的使命。此外,她还有丑陋的一面:她的居家服边上镶嵌着黑色的蕾丝,领口上也有一圈。这不是伊玛果的衣服,伊玛果不会穿这种歌剧团般的圆领衣服,这种好像在结婚典礼上唱赞诗的少女的打扮,与她的身份一点也不相符。维德的眼睛有些承受不住了。他对索伊达的热爱在此时受到了挫折。这些事和其他的一些事情,在维德心中不安地晃动着。所以维德宁愿在他的幻想中单独与索伊达相处。
另一方面,维德有时会去拜访索伊达的亲朋好友和知己,特别是理想社的成员,因为这能够让他从每一张面孔上看到熟悉的索伊达形象的影响。每一回,索伊达那可爱的名字被人提及时,那些晦暗无光的话就像是魔术一般,被突然引燃得光彩夺目,像五彩缤纷的星星在火中跳动。但不管怎么样,维德不敢亲口叫索伊达的名字。因为他即使一提及明斯特街,都会脸红。
维德去看望克特的时候,克特总会对他笑脸相待。“从事于文化和艺术的人就和妓女一样,你们将灵魂出卖给每一件杰作。”克特继续说道,“真可怕!但是说得真好!”半个小时之后,维德对联邦官员和检察官的清廉运动提出了反对意见,他说:“如果宗教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道德问题上,那么宗教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一个真诚善良的人是不会把宗教时刻挂在心上的!”这时候,克特走过来,谦和地对维德说:“我们为什么不私下谈谈呢?”从此以后,每次聚会他俩就会坐在一起。维德有建树的想法让他在理想社备受关注。他的建议很清晰,认为真正想要走在时代前沿的人,一定要极其理性。而且,以前的维德,只要看见有人打开钢琴盖就会逃跑,还会用冷笑话把气氛搞僵。现在的维德则完全不一样了。他已经可以瞪大眼睛听别人说话,甚至在别人谈论家务的时候,会插上一两句:“这不可能吧?”“天!你是说?你不是说……”“真的!”他会询问小孩子的成长,会打听葛楚有没有长过麻疹,米米有没有感冒。没错,维德还会为大家唱上一点什么。总的来说,维德好像奇迹般的变成了一个非常有魅力、深知礼仪的人。除了这些,他对女人的神圣的特别的看法,也会引起大家的共鸣,甚至克特也会说这样的话了:“一个谦卑有礼的女人比一个神圣的女人更有魅力,因为女性诗意就在于奉献;放荡不羁的女人不一定都是自私自利的。”或者“最卑鄙的女人也比一个和男人胡乱交往的女人强百倍。”啊!维德觉得所有的一切让他感觉非常愉快,与以前大相径庭。但是,还是有一件让人沮丧的事情发生了,让他培育出来的诗意有了一丝扰乱。
庆祝会的前一天,她们举办了一个宴会。宴会是在几乎华氏一百一十度[1]的树荫下举办的,目的是让所有的理想社成员全心全意地准备明天的庆祝会。所有理想社成员以外,维德也被邀请参加(不然的话,参加的社员只有女性,因为主任不能前来参加)。他们在郊区的一个森林里聚会。吃过蛋糕后,为了活跃身心,他们组织了一些团体活动。在“换位”的游戏中,维德在一群理想社员中来回跳跃着。另外有一些人正在沐浴着阳光,石女士正在其中。她眼神很不自在地看着这个盛会。维德在她面前觉得羞愧难当,想躲到大树后面去。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很羞愧。不过同一件事让一个人感觉自在,让另一个人感觉羞愧,也实属平常,所以维德慢慢地就释然了。虽然她一直用那种狡猾机智的眼神看着他。
重要的日子到来了。夜晚的八点钟,博物馆大厅里一切都准备得井然有序,大家辛苦印制的节目单也已经摆放到位。一切都很成功,进行得让人很满意。首先是维德和摄政官的开场诗歌朗诵(也就是古代和现代的对话)。在演出的过程中,一位牧师开玩笑地说:“还是旧文化比较有戏,因为维德几乎不能准确地记住一行诗歌。”在几场歌唱表演后,最震撼的是克特的话剧表演。可是“啊,真可惜”,原本应该在“山林女神”与“老人”和“后悔”之间出现的一只熊,本来是由药商日尔格林扮演的,而且在最后一刻他很郑重地带来一张熊皮,可是非常不幸,他的父亲突然病重——他必须尽快地赶回家。大家都很着急,七嘴八舌,但是只有克特——这位最关心戏剧的导演却出奇的平静。“哦,没关系,即便没有熊,我们也能表演。”但是事实上,他和团员商量着,已经很着急了,神情很勉强,的确为这件事懊恼。维德就走上前说:“噢!其实艺术也不是很困难,先生。”他说,“只要有几声熊的吼叫就可以了吧,这件事说不准我能帮上忙——”他立即蹲下来,在一片欢呼中穿起了熊皮。事实就是,他吼得相当不错,当然,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小,但是他尽力了。
庆祝会结束后,大家对他说话都很温暖。大家把熊和文化合二为一,温和地说:“我认为那头熊还是比较适应旧文化的。”接二连三的好意向他涌来,让他对这些不配拥有的赞美有了罪恶感。在万分羞愧中,他的感激迸发,回报了所有人。现在他的心偏向这群善良的人,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经历。这就是一种享受团体的幸福,让他在长年的流浪中,真正地尝到并且承认这种价值——同胞的爱。石女士,虽然你有一双智慧的眼睛,但是你也不是人类光明的灯塔。只有友善的人才是人类的灯塔。
他的心里心外都充满了光明,他不再与世界为敌。他怀疑他会不会在这千万的赞美的声音中溺死。
次日,他收到一封信,“有可能吗?她给我的吗?”他因为极度的快乐而差点流泪。她没有说什么让他情绪激动不已的话,只是想要他去一趟博物馆,看看有没有人捡到她的扇子。但是信是她亲手写的:“最高尚、受人崇敬的先生。”最后:“你的索伊达·魏斯。”
他故意把魏斯两个字折起来。“你终于是我的了。”
幸福把他征服了,占领了他的整个精神。他有做一点傻事的冲动,但是他又不知道做些什么。他站在镜子面前,不停地学习动物的叫声和人类的呢喃自语。现在是他站在幸福快乐的顶峰。不,郑重地说,他不知道自己是快乐还是难过,因为他的快乐让自己无法忍受。
【注释】
[1]华氏一百一十度,即摄氏43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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