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回到加尔各答时,城里已经充满了关于欧洲大战即将爆发的传闻。眼看寒冬就要来临,我决定对花颈鸽进行一系列信鸽的相关训练。这样一来,如果英国国防部需要征召信鸽入伍,花颈鸽就能成为一名光荣的军鸽。因为,早已习惯喜马拉雅山东北部气候的花颈鸽,在欧洲任何一个国家的战场上,都能胜任信使一职。
时至今日,虽然无线电话、收音机之类已经在军队广为使用,但是军鸽在战时起到的作用,仍是他们无法取代的。对此说法不以为然的人,我相信当你听完下面的故事,心中的怀疑就会一扫而光。
我依照冈德的一套方法,训练鸽子适应战争。说到这里,我说些关于冈德的题外话。
冈德这位老朋友,只要来到城里,就一定会来我家住。可惜的是,每次他住上两三天,便会坚决要求离开。他总说:“我实在无法忍受城市的生活,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他。如果不赶紧离开城市,我就要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懦夫。森林里最凶猛的老虎都不能令我害怕,可城里的有轨电车和汽车却做到了。即使是森林里最危险的一天,人们所受的伤害都比不上城市里街道十字路处一分钟间发生的伤害那么多。再见了,我的朋友。我还是更适合在森林里生活。那里的天空蔚蓝高远,那里的树木安静怡人,那里的空气没有难闻的气味和灰尘,更没有乱七八糟的电线杆和电报线。森林里不绝于耳的是鸟儿婉转的啼叫,而不是工厂令人烦躁的轰鸣声。我宁可与凶猛却简单的老虎、猎豹为邻,也不愿与狡诈的小偷、凶残的暴徒共处。再见吧!”
冈德回去之前,帮我买了大约四十只信鸽和一些翻飞鸽。你可能会好奇,为什么我对这两种鸽子情有独钟。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此间缘由。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与孔雀鸽、球胸鸽这些观赏鸽相比,这两种鸽子更为实用。我家里也养有一些观赏鸽,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无法与信鸽、飞行鸽媲美。因此,我还是会偏爱这些纯粹的飞行鸽。
印度的鸽迷群里,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行规,很令我反感。一只信鸽无论以怎样的天价卖给新主人,只要他从新主人处飞回旧主人那,他便会重新成为旧主人的财产,而旧主人也无须归还卖鸽子的钱。
因为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我要教会新宠物的第一件事就是,喜欢上我这个新主人。我必须竭尽所能地让他们忠于我这个新主人,毕竟我已经为他们花了钱,我可不希望发生鸽钱两失的事情。当然,一切还得从最基本的步骤开始努力。
刚开始的几个星期,为了确保他们只能在我家屋顶活动,我不得不将他们的翅膀绑住。为了避免伤害到鸽子,所以在绑绳子时还是需要一定技巧的。
通常,我们会将一根绳子的一头放在鸽子一边翅膀的上面,再从另一个翅膀下面穿过去,这个过程始终要挨着他的腿,直到整个翅膀都被绳子缠绕住。然后,再将绳子的另一头重复同样的捆法,放在一边翅膀上,再放到另一边翅膀上,同样需要紧贴着翅膀下端。最后在翅膀下端将两根绳索的绳头系在一起,这才算完事。用这种方式绑住鸽子的翅膀之后,鸽子就不能飞行了,但是仍然可以轻松地张开或收拢翅膀,也不妨碍他们用喙摩擦翅膀。因此,这样也不会带给鸽子任何痛苦的感觉。
将鸽子的翅膀绑好之后,我就会将他们放置在屋顶上的不同角落里,让他们安静自由地适应新环境。这个过程一般需要持续半个月的时间。
不过,这个方法也并非万无一失。有些聪明的鸽子在被绑住翅膀的情况下也能顺利地从新主人家逃脱,譬如我的花颈鸽。现在,我就为大家讲述一下花颈鸽的机智脱逃的故事。
十二月初,为了试验看看花颈鸽会不会从新主人家逃跑并且自己飞回我家,我将他卖给了别人。
谁知两天后,一脸沮丧的买家就找到了我,告诉我:“花颈鸽逃走了。”
“怎么会逃走呢?”我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已经在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难道你没有绑住他的翅膀吗?如果绑住了,他又怎么可能飞走呢?”我不可置信地反问。
买家更加郁闷地回答道:“我已经绑住了他的翅膀,可是他还是不见了。”
花颈鸽果然从新主人家逃跑了的事实非但没有让我觉得欣喜,反而让我心生害怕。我忍不住朝买家怒吼道:“你这个笨蛋,现在你跑来我这里干吗,你不应该赶紧在你家附近寻找他吗?难道你就一点没觉察出他想要飞走的意图吗?既然他的翅膀已经被你绑住了,那他会不会是掉下了楼?又或者,他已经变成了某只野猫的美餐!你这是谋杀,你杀害了人类的信鸽之王!我的花颈鸽可是鸽中极品!”
我连珠炮似的责骂,将买家骂傻了。他拼命地请求我和他一起去寻找花颈鸽。当听到花颈鸽失踪的消息时,我脑海里的第一反应就是:花颈鸽被野猫抓走了,正可怜巴巴地盼着我去营救他。我和买家走了一个下午,却一无所获;不愿放弃的我又一直坚持找到了晚上,在寻找花颈鸽的这十二个小时里,我们走遍了城里众多的泥泞小巷,都快抵得上我这一生所走过的小巷了。虽然我迫切地希望能在花颈鸽被野猫伤害之前找到他,可是我还是失望了。
那天我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我还因为自己的晚归受到了一顿严厉的批评。直到临睡前,我仍然沉浸在失去花颈鸽的难过中。
看穿我心思的妈妈,不希望我带着伤心和激动结束一天,她走到我的床边,看着我温柔地说:“花颈鸽会平安无事的,你放心睡吧。”
“妈妈,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妈妈温柔地回答道:“遇到任何事情,只要你能保持内心平静,那份平静就能对你有所帮助。你内心里的平静,冥冥中会传递给花颈鸽。当花颈鸽感受到这份平静,他就能恢复冷静,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花颈鸽是如此的聪明和勇敢,关于这一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他能保持冷静,他就能冲破一切阻碍,平安回到家里。所以,我们一起向充仁慈的神祈祷吧,请他赐予我们平静。”
听了妈妈的话,惴惴不安的我稍微恢复了平静,和妈妈一起,在宁静的夜里,静静地为花颈鸽祈祷了半个小时:“仁慈的神,聆听您的教诲,我保持内心的平静,愿世间万物都能拥有内心之平静,愿平静降临人间。”
做完了祈祷,妈妈在离开我的房间之前,又对我说:“孩子,不必担心,仁慈的神,一定会将慈悲和平静赐予你,今晚你会进入甜蜜的梦乡,晚安,我的宝贝。”
仁慈的神一定是听到了我虔诚的祈祷,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我就看见花颈鸽正在我家附近的天空中飞翔。相信大家和我一样好奇,曾经被绑住翅膀的花颈鸽,是如何逃脱的呢?还是让他自己亲自给大家讲述吧,我们只需要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善解人意的主人,我真是太想念你了。那个新主人的家里,我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下去。
“他用被虫咬过的谷粒喂我,还让我喝不洁净的水。难道在他眼里,我这个有灵魂的生物,是被等同于没有感觉的石头或砖块吗?更令我恶心的是,他居然用散发着恶臭的渔线来捆绑我的翅膀,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人成为我的新主人。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从他的家里逃走。当他把我放到屋顶之后,他一转身离开,我便实施了自己的逃脱计划。不幸的是,双翅被捆住的我,没能飞多高就从空中掉了下来,幸好落在了一家商店的遮阳棚上。于是,我就坐在那里等待救援。
“当一群雨燕飞过时,我激动地大声呼救,可惜他们不是我的雨燕朋友,并没有伸出援手。
“正在此时,我又面临一个新的危机。一只眼中闪烁着饥饿凶光的黑猫,悄无声息地朝我走来。看到他蹲下了身子准备向我扑来,我急忙四下搜寻可供藏身之处,好在离遮阳棚有五尺高的屋檐下,有一个雨燕的巢穴。
“我佯装扑向黑猫,其实是从他的头上跳过去抓住雨燕窝,尽管保持那个姿势令我很难受,但是我仍紧抓着不放。怎么都够不着我的黑猫,只好悻悻地走开。
“我估量了一下自己和房顶的距离,不过是几英尺,于是我用尽全身力气跳了上去。
“虽然我成功地跳上了屋顶,但是经过刚才的折腾,我的翅膀也受了伤。为了减轻疼痛,我打算自己按摩翅膀根部。我用嘴仔细地梳理着自己翅膀上的羽毛,突然,我发现有一根小羽毛挣脱了鱼线的束缚,我赶紧继续努力,很快把一边翅膀解放了出来。
“正当我为自己感到自豪时,我发现刚才那只黑猫又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没想到他也爬上了屋顶。不过,比刚才还能再多飞五英尺的我,根本就不担心他的靠近。我轻松地飞到了旁边更高的建筑物上,在屋檐下找到一个更为舒适的栖息地。本以为会再次看到黑猫因为扑空而沮丧,却没想到他扑向了那根从我翅膀上脱落的渔线,注意力完全不在我身上。原来,他的目标一直都不是我,而是散发恶臭的渔线。
“休息了一会儿,我如法炮制,打算解开被束缚着的另一只翅膀。不过,这次没有之前那么轻松,当我把那只翅膀解放出来时,黑夜已经降临了。
“因为天已经黑了,所以我就没有贸然行动,一直等到天亮。
“黎明时分,猫头鹰会四处觅食;再晚一些,老鹰也该开始打猎。我可不希望再遇到什么危险。现在,我终于回到家了,我真是又累又饿又渴。”
看到安全回家的花颈鸽,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他饱餐一顿。油浸过的谷粒和干净的水,这些都是花颈鸽喜爱的食物,我从不舍得让鸽子喝洗澡水。
鉴于花颈鸽身上还残留着鱼腥味,我便让他暂时独居。一连三天,每天都让他洗一个淋漓酣畅的澡,花颈鸽总算焕然一新,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顺便提一句,虽然我不太乐意,但是我还是听从父母的建议,将钱退给了那个买家。因为我也觉得父母说的对,那个人实在太可怜了。
花颈鸽回家的两周后,我又买了一些鸽子。为了他们在翅膀松绑之后能真正喜欢上我,每天清晨,我都会用酥油泡过的谷粒和花生喂他们。他们非常喜欢这些食物,久而久之还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傍晚五点,肯定准时飞到我这里讨要食物。
当我小心翼翼解开束缚鸽子翅膀的绳子之后,翅膀完全获得自由的他们,不知道是不是压抑得太久,竟然刹那间全飞走了。好在他们已经对酥油谷粒和花生上了瘾,一到晚上五点,又全都飞回我身边讨要食物。
通过食物才能获得鸽子的好感和认可,这一点多多少少有些令我遗憾。不过,有时人与人之间,不也是会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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