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的脚注

布罗茨基

一条花园小径，两边是变硬的泥塑，

仿佛低矮的结满木瘤的树干。

其中有一些我认识；其他的

我有生第一次见到。它们可能是当地

树林和溪流的神灵，是寂静的守护神。

至于那些女性形体——仙女等等——她们

看上去在沉思，也就是说，尚未完成；

甚至在这里，每一位都力求

在已经到来的未来中保持流浪者的身份。

不会有一只金华鼠跳出来穿过小径。

听不到鸟鸣，也没有摩托声。

未来是一剂灵丹妙药，

能抵御所有倾向于重复的事物。

天空中到处飘动着白云，

像一个单身汉的衣裳，翻过来

然后烫平。它散发着松树的气味——

这种不太熟悉的地方的东西长满了刺。

塑像在霞光中耸立，慢慢变黑，

因为它们彼此接近，

因为周围的风景冷淡。

假如它们中有一位开口说话，你会

叹息，但不会喘气或者发抖，

因为那些熟悉的声音，

因为听见它说“这孩子不是你的”或“真的，

我作证反对他，是出于恐惧，

而不是嫉妒”——半瞎的心中

二十多年的小秘密，

那里有一种愚蠢的渴求，想要

征服它们的同类。它们中最好的

既是刽子手又是受害者。

很好，别人的记忆

干扰了你的。很好，这些

形象中的一些在你看来

极其陌生。它们的存在暗示着

不同的事件，一种不同的命运——

也许不是更好的一种，但明显

是你渴望的那种。它解放了

比想象力还要多的记忆，

当然不会是永远，而仅仅是一会儿。

知道你被骗了，你被完全地

忘记了，或者正好相反，

知道你还在被人恨，

是极其令人不愉快的。但把你自己

看作是一个可以忽视的宇宙的中心

却又是卑鄙和无法承受的。

这些地方的

一位少见的、也可能是唯一的来客，

我想，我有权力

来描述被观察的事物。它在这儿，我们的

小英烈祠，我们在时间中早已太大的

房产，里面有一把被抵押的灵魂，

有它的草地，那儿，一把锋利的镰刀

很有可能不会尽情游荡，

那儿，雪花在空中飘扬，作为真空中

泰然自若的一个绝妙例证。

（王伟庆译）

［诗人简介］布罗茨基（1940－1996），俄裔美国诗人、散文家。生于苏联列宁格勒，1955年开始创作诗歌，1964年苏联法庭指控其罪行为“社会寄生虫”，判服苦役5年。1972年被剥夺苏联国籍，驱逐出境，后移居美国，曾任密歇根大学驻校诗人，后在其他大学任访问教授，1977年加入美国籍。1987年由于其作品“超越时空限制，无论在文学上及敏感问题方面，都充分显示出他广阔的思想和浓郁的诗意”，布罗茨基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年他47岁，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有诗集《言论之一部分》《二十世纪史》《致乌拉尼亚》，散文集《小于一》《论悲伤与理智》等。1996年1月28日，布罗茨基在纽约因心脏病突发于睡梦中离世，享年55岁。

赏　析

布罗茨基的诗歌完全区别于传统的抒情诗，他综合了俄罗斯诗歌的抒情传统和美国现代诗歌融汇日常现实的能力。美国诗人路易斯·辛普森在《美国诗》中所言：“不论它是什么，必须有／一个胃，能消化／橡胶、煤、铀、月亮和诗”。橡胶、煤、铀和月亮的并置所出现的奇异效果就是现代诗尤其是美国诗所追求的诗学目标，这一目标也融入了移居美国后的布罗茨基的诗歌创作。他创造的是一种关于单调生活的抒情诗，比如这首《天气预报的脚注》。

很少有诗人去写天气预报，我们的诗歌传统中占据主流的诗喜欢写晴日、暴雨、凉风、细雨、晨曦、落日、晚霞等，但让天气预报入诗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布罗茨基正是在这里发明出了一种新的诗意。比如，布罗茨基这样去写白云：“天空中到处飘动着白云，/像一个单身汉的衣裳，翻过来/然后烫平。”这与经典诗歌中的云朵意象迥然相异。以布罗茨基为代表的现代诗的确是想要揭示一个具有差异性的语言世界。这样的差异性书写呈现的是一个众声喧哗的多元世界，以召唤我们的容纳精神：“很好，别人的记忆/干扰了你的。很好，这些/形象中的一些在你看来/极其陌生。它们的存在暗示着/不同的事件，一种不同的命运——”布罗茨基试图告诉我们，世界比我们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陌生得多，我们要学会尊重陌生的他人，学会去理解并包容不同的事件、不同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