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过后,原则上我们病人应该躺在床上,或者在床边的椅子上坐着等待医生巡视。这是一天中最无聊的时候,绝对是!好吧,这算不上是休息时间,尤其当值班护士心情不好,把在走廊里散步的病人挨个赶回病房时。
这只是在平常,然而今天是周六,所以我们科室只有一个医生值班,在哪个病房找到我们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关键是暂时不要走出我们科室的范围。好吧,我也没这打算。
我准备去第七病房找巴什卡和托利克。终究是要画岛的!
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从哪儿开始画岛。要知道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地画个什么海岸啊、树木啊、沙滩啊之类的……关于这个我们这儿的老师济娜伊达·利沃夫娜在某个星期说过……啊对,这些叫作风景,对!
不,我们不需要风景!
我们需要的是计划。换句话说,需要地图,以便我们能在必要时总能判定方位。比如,走过鱼湾的北海岸,沿着鹦鹉河逆流而上,蹚水过小黄溪,那儿已经离玄武岩城堡不远了!
但是从哪儿开始画地图呢?我也不知道。
“怎么办?”巴什卡问道。
他正就着面包吃鸡蛋,整个人都被蛋黄弄脏了,就连眼镜上都有蛋黄。
“想出来什么了吗?”他又问道,终于吞下了鸡蛋,然后拿起毛巾擦了擦。
“没啊,”我如实回道,“岛的地图是这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以便让他们知道这是件多么困难的事,然后接着说:“但是我想到了从哪儿开始!”
这会儿就连托利克也饶有兴致地盯着我看。
“从起名字开始!”我郑重地宣布道。
然后为了不浪费时间,为了让他们没有多余的问题,我立马打开画画本并尽量用漂亮的字在纸的上端写道:“……岛”。我在“岛”前面留了空,因为还没想好它的名字。但是我不想停留太久,所以在下面又写了一行:“尼·阿·卡什金”。刚开始我想照着习惯再加上“四号病房”或者“七‘瓦’”,可我没法决定,究竟写哪个,所以干脆一个不写。这样也还凑合。
巴什卡马上就跟着我做,托利克却笑着说:“新鲜的决定!”
但他也在自己的纸上写了什么。
可我再也想不出什么来了。什么也不能!所以我坐着用各种带花纹的涡卷形字体画我姓中的K这个字母。我有这个习惯,“坏习惯”,我姐姐亚历山德拉是这么说的,我却觉得这是个正常的习惯,甚至是有用的,比如,课上当你想做出一副你很忙的样子时。
那会儿我还试过逆向思考:为了不把重要的遗漏了,什么东西一定要在岛上画呢?
比如,一排海边峭壁!一定要有峭壁,野鸽子和海鸟在这里筑巢,殖民者,也就是我们,可以在这里弄到新鲜的鸟蛋当早饭。
我甚至能很好地想象出这一排峭壁。如果沿着旧路去我们家别墅,会经过马特维耶夫卡村,那儿有一些废弃的采砂场被水淹了,现在这些采砂场……额,既不像是池塘,也不像是湖泊。我们去那捉鱼,就是这样,其中一个采砂场的悬崖岩墙上栖居着一群燕子,得有五千只吧!或者一万只!整个岩墙上布满了小洞穴,所以鸟蛋(早饭)问题已经解决……
接下来,“牡蛎田”一直在我脑子里转。需不需要它呢?牡蛎田……比如,斯密特工程师和他的同志[1]在岛上的前几天就是把牡蛎当作早饭和午饭。一般来说,一个人一天可以吃12打新鲜的牡蛎……但是这牡蛎田究竟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托利[2],”我边转笔边问道,“你吃过牡蛎吗?或者其他的……比如蛤蜊?”
“蛤蜊是法国菜,”他说道,“额,就像青蛙爪子一样……”
呸呸,这是什么比喻!
“比如,在法国的波尔多省,”他继续说道,“煮熟的罗马蜗牛被认为是山珍海味。”
他在嘲弄我!由于受到侮辱,我甚至呼哧一声。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有些人不过是年长一岁,甚至不到一岁,只11个月,他们就凭这个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可惜谢雷这会儿不在:如果是我们两个人,就可以让托利克好好瞧瞧!可健壮像头牛的谢雷,故意刁难似的给我写了封信,信里说他会在卡累利亚的堂奶奶家过新年。叛徒!
“总的来说,”托利克继续说道,“我还是挺想尝尝牡蛎的。怪有趣的。你在商店里可能还买不到呢,只在餐厅里有,可能还贵得吓人!”
“吓人呐!”我同意道。
我这辈子就进过一次餐厅,那是亚历山德拉把我带到她们教研室的庆祝会上。那儿什么都有……额,跟平常生活里的不一样,所以我甚至记不清吃了什么。或许,正好吃了牡蛎?……当然,也未必……
此刻,这段回忆又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当然,愚蠢的想法……或许又不完全愚蠢……
“要知道,牡蛎本质上是什么?”托利克继续议论道。
他已经很久没画画了,只是坐着,把双腿蜷到身下,然后议论着。他就是喜欢议论。巴什卡也把画画本放到一边,专心听着托利克。只有我没仔细听,我在考虑我的想法。
“牡蛎,”托利克说道,“是……嗯……嗯……嗯……是……”
他卡住了,因为他跟我一样,根本不知道牡蛎,哈哈,他还在那儿想!除了知道,牡蛎是长在“牡蛎田”里,它们长得像这些,额……蛤蜊。还有贻贝。蛤蜊像什么呢?贻贝呢?
“是括类!可以失的!”[3]
这是廖瓦·津琴科说的。他像往常一样,满嘴的东西。津琴科总是在嚼着什么,简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瘦长。这会他正嚼着面包圈、喝着早餐剩下的茶。护理员们都很喜欢津琴科,总是无缘无故给他倒两杯茶。还多给他鸡蛋、奶酪、水果糖水、肉饼,等等,可以理解为什么当她们从我们这边开始派早餐、午餐时,我会如此开心。要知道,如果从津琴科那儿开始,他把“小灶”一通狠吃后还不长胖!
是的,但……真是壳类吗?!壳类?!我并不是不相信津琴科……不过,他需要撒谎吗?更何况,他已经完全是个成年人了,这是他最后一次在我们医院里了,明年他就要转去成人医院。可真是壳类吗?!
我自然是见过贝壳的。我们夏天在南方待过,在海边,准确点说,在阿纳帕,那儿的贝壳简直多极了!一开始,我搜集了一些最漂亮的贝壳,然后就扔了,因为它们开始发臭了。
可以吃?!壳自然是不能吃的,会弄坏牙齿。而里面的玩意儿……这玩意儿……看来它们一开始忘记吃泥土了……然后记起了……然后泥土也记起了!!!
我整个人甚至都抽搐了,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可以吃的,”津琴科嚼完了他的面包圈,开始正常说话了。“我在书中读到过。据说很美味!”
或许,这是其他的壳类?这些蛤蜊……这些蛤蜊和牡蛎,潘科洛夫[4]和其他人是蘸着奶酪吃的。或许,它们里面是其他东西,额,不是这玩意儿……唉……嗯……完全不是。
“它们可以生吃,”津琴科继续说道,“掰开壳,然后啊呜!吃进嘴里!它们这时还在吱吱叫呢!”
“谁吱吱叫?”巴什卡没听懂。
“牡蛎啊,还能有谁!”津琴科“啊呜”一声,把第二块面包圈塞进了嘴里。
我无暇思考吱吱的叫声,因为达维德·伊戈尔维奇来了,他是值班医生。他刚进来就开始大声叫喊,好像发生了火灾或者水灾似的。
“卡什金,又要在科室病房里挨个儿找你!他们在做手术时没忘记在你屁股上打一针吧,没忘吧?!所以现在还疼着,不能让你好好坐着!好吧,快坐回自己位子上,利索点儿,我要量一量你那条精美的腿!说不定它一夜间变长了呢!”
达维德·伊戈尔维奇总是这样。我觉得,他是最棒的医生……不过,自然是排在我的伊莲娜·尼古拉芙娜之后……
而托利克却在我转轮椅时直接叫道:“达维德·伊戈尔维奇,达维德·伊戈尔维奇,牡蛎是壳类吗?吃它们时候,它们会吱吱叫吗?”
“牡蛎?”达维德·伊戈尔维奇甚至对这样的问题一点儿也不惊奇。
可不是么,他自己曾说过:“我之前在儿童医院工作过,那会儿你们的妈妈还没开始幻想你们的爸爸呢。”他不是对我说过,而是对女大学生说过,一个红头发的女大学生,我不过是无意间偷听到的。也就是说,是我听到的。所以他已经习惯了思考。
“它们是壳类,是壳类,”达维德·伊戈尔维奇刮了刮鼻尖,“说到吱吱叫,我不知道,从未听说过。或许,它们是在用自己的语言谩骂,用牡蛎的语言。为什么不呢?要是我被吃了,我就会谩骂。”
他这会儿又发现我了。
“卡什金,你还在这儿?!快点开着你的装甲车,利索点儿回到自己的病房!如果过半分钟还没回到自己位子上,吱吱叫的可就会是你了!”
我马上就跑了回去,一瞬间的事。
可在路上我还有时间想:我们岛上还是不要有牡蛎田了吧!
吱吱叫……
我开始快速地思考另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是在讨论牡蛎之前产生的。我喜欢这个想法,虽然……
简单地说,我想给亚历山德拉打电话!我的姐姐亚历山德拉!
一片慌乱之中,殖民者们依旧在设计着他们未来在小居留地上的幸福生活。
[1]法国作家儒勒·凡尔纳所作《神秘岛》中的人物。
[2]托利克的昵称。
[3]由下文判断:说话的人嘴里含着东西,吐字不清,俄文原文因发音不对而拼写错误,此处中文应为“是壳类!可以吃的!”
[4]《神秘岛》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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