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我们这儿星期二意味着什么?星期二是“教授巡视”日!会诊也安排在星期二——这使我开心。现在安德烈·尤里耶维奇正在巡视病房,他会检查我们所有人,自然也会允许我出院。他不可能看不到我一切都正常!
“教授巡视”可是件重要的事。每逢星期二就连早餐车都走得比较快,并尽量不在走廊里发出叮当声。因为我们病人在巡视前应该吃饱并洗漱完毕,应当看起来体面。所以护士们边跑边叫道:“卡什金,我的小祖宗哎,你的梳子呢?!你头上是什么情况,鬼在你头上举行过婚礼?!”我这只是举个例子。因为现在我头上什么鬼也没有,我进医院不久前刚理完发。当然了,并不是特意为了医院而理发,只是碰巧而已。
早餐后我又去洗漱了一次(万一油渍留在下巴上可怎么办),然后又坐到了床上,等待着巡视。在空空的病房里可真煎熬!甚至都没人可以说上话。读书吧——也读不进去。因为如果读书的话,就会有一种文艺的心态,你会像夏洛克·福尔摩斯或者喋血船长一样思考问题……让他们来解决我们的问题多好!让他们中的一个来试试让安德烈·尤里耶维奇相信我是完全健康的。好吧,几乎是健康的。他们各自有其他的问题,不知道谁的更难解决一点。比如,喋血船长自己给自己看病,他想的话,可以让自己在需要时出院。要是我也能这样就好了!暂时还是把阅读放到一边吧。它并不总是恰好有用。不,此刻最好还是用自己的智慧来想办法。
我还在坐着,整个人极为不安。等了很久了!我能听到巡视员如何从一个科室轮到另一个科室。他们进了二号病房,进了三号……终于走廊里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安德烈·尤里耶维奇走进了我的病房。
“尼古拉!”他再次很大声地从门口就向我打招呼,“早上好!你不反对为科学服务吧?不反对?好吧,这就好,我要把你展示给我的学生。他们也很感兴趣,人怎么能够在平地上完成双重位移!有趣吧?!”
安德烈·尤里耶维奇身后进来了一群穿着不合身的工作服的人(自然是大学生),他们喃喃低语道,“是的,教授,自然很有趣!”可教授却没听到他们说的,他还在介绍我的情况,我是如何病的以及其他一系列故事。我呢,并不反对!如果是为了科学。
大学生们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们。很令人吃惊:他们以后怎么会成为医生!比如达维德·伊戈尔维奇。简直无法相信,他曾经也是学生,或者伊莲娜·尼古拉芙娜,或者甚至是安德烈·尤里耶维奇!可学生……
当安德烈·尤里耶维奇还在介绍我的情况时,我一直看着学生们。您知道他们与现在的医生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是手!我只是现在才明白这一点。医生的手是如此镇静,不会乱动。如果医生检查我的腿或者手,那么他总是会按对地方,按到我最疼的地方。可大学生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有的放在工作服口袋里,有的交叉在胸前,有的挠鼻子……他们的手都很忙。
虽然我在想着这一切,但最重要的事我也没忘记,就是让安德烈·尤里耶维奇明白,我几乎是健康的。当然了,是几乎,因为石膏毕竟还没拆……可难道我不能在家里坐轮椅吗?!家里只是厨房比较难进而已:厨房门比较窄,但还是可以进的,可以锯一锯,或者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主要是他们让我出院!
“安德烈·尤里耶维奇,”当他们几乎要离开时,我才下定决心问道,“额……”
“我现在什么也没法说,尼古拉!”安德烈·尤里耶维奇吼道,就好像我离他有一百米的距离。不过他总是如此,“今天你的主治医师将在会诊上作报告,那时我们自会决定。”
“可……”我又开始说道。
“两点,”安德烈·尤里耶维奇简短地甩来一句,“两点钟。好了,走吧,走吧,同事们!”
于是他们走了。
两点钟!哎,还有多长时间啊!现在做什么呢?我拿起了一本书,然后放下,又拿起另一本,又放下,开始翻画画本,用健康的那只腿敲打着画筒。做什么呢?!
我驶进了走廊,看到了我们中间谁的父母。好吧,我完全不认识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要认识呢?很明显,如果手上拿着大衣并站在医生办公室旁,那就可能是父母!他们来接孩子,现在是在等“教授巡视”结束。就是它!就是它妨碍我平静地生活!应当给妈妈或者亚历山德拉姐姐打电话,让他们也来等着!为了能尽快回家!否则一会儿去那儿,一会儿来这儿,这样到明天之前都走不了!
幸好此刻伊莲娜·尼古拉芙娜正好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我立马求了求她,然后打了电话。三分钟内完成了一切!到两点之前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们的时间非常多……
“科利[1]!”巴什卡也从自己病房走了出来并发现我在原地兀自转着,“我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还要不要画岛了?!”
是的,巴什卡说得对!岛!否则现在我会焦急死的。
“在方格纸上画?”巴什卡确认道。
可以看出,他是多么想在方格纸上画画。可我严厉地说:“不。万事各有其时。我们只在方格纸上画最终版本。我们到现在还没决定岛上有什么呢!”
“对,太对了,”巴什卡说完挠了挠头。“岛上有什么呢?额,我指的是岛上应该有什么呢?”
“我们先去坐下吧,”我提议道,“为什么要在走廊中间杵着?”
我们走到窗户旁边,沙发在那儿。只是我们自然没有坐在沙发上,我依旧坐在轮椅上,巴什卡坐在窗台上。
窗外是冬天的景象,一切显得灰蒙蒙的,过一段时间之后白天的灰暗要变成夜晚的灰暗。要是快点就好了,冬季的白天你总会觉得自己糊里糊涂的,没有太阳,光线少……晚上好歹有路灯在照着:彩灯。特别是现在,新年前夕。任何灯火都显得如此耀眼,如此具有节日氛围,甚至汽车的红色停车信号灯,也像是新年枞树上的彩灯。
当然了,路灯还没被点亮。是的,怎么会有路灯,如果距离午饭时间还有非常多的时间。距离下午两点:简直……
“怎么样?”勉强坐在窗台上的巴什卡说道。
“不怎么样!”我嘟哝道,“你催什么?你自己难道没什么想法吗?”
巴什卡又挠了挠头。
“有,”他说道,“想法是有的。只是我不知道岛上需要什么。”
“需要什么?”我问道,“斯密特工程师和他的同志们有什么呢?”
“额……额……”巴什卡拖长声说道,可以看出,他很努力地在回忆,“他们有猎场!”
“对的,”我同意道,“我们需要森林,一定需要。还有河流!还有小溪!”
“对,”巴什卡说道,“还有什么?”
我陷入了沉思。
“还需要什么?”巴什卡再次问道。
“我们需要畜栏!”我最终说道。
“什么样的国王[2]?”巴什卡没明白。
“是畜栏,不是国王,蠢货!”我说道,“是用来圈养摩弗伦羊的!”
巴什卡挠了挠鼻子,我明白,他这是努力回忆,摩弗伦羊是什么。他终究还是蠢货,只读过一次《神秘岛》,然后就一直在看关于这些史前骑士的书。
“摩弗伦羊,”我重复道,“山里的公羊。”
“好家伙!”巴什卡突然生气道,“我不要养公羊!夏天我住在卡拉干达的斯拉瓦叔叔家,那有很多公羊。你知道吗,他们臭味很大!”
我生气得差点跳了起来。没有公羊——怎么可能!从哪儿弄小殖民地生活所必需的羊毛,它可是制造暖和外衣必不可少的?!
可巴什卡的犟劲来了,怎么也不肯让步。他很自命不凡。这才五年级,怎么如此自大!不过,好在关于含氮矿床和钾盐矿床他并没有跟我争论,否则我要把他碾成薄饼。
“卡什金,绍斯,你们是什么意思,需要单独来请你们吗?!”这是莉娜·彼得罗芙娜在说话,“回自己病房吃午饭去,快点!”
于是我们分开去吃午饭了。
我焦虑到几乎没发现我吃的是什么。罗宋汤和肉饼加土豆泥。还有黄瓜加土豆泥。什么水果糖水,已经不记得了。如此焦虑,因为时间已经接近两点了!
这会儿正好妈妈和亚历山德拉姐姐来了。我在走廊上看到她们,我自然是一下子就跑到她们跟前等着。这个会诊什么时候结束?!
然后伊莲娜·尼古拉芙娜出来了,她走向我们,我立马就明白了,情况挺糟糕。
我甚至不用听,我都已经知道了。“复杂的双重位移”“有触到大动脉的风险”“至少要两周后拆石膏”……有什么好说的,如果我已经明白情况挺糟糕。
我只剩下最后一丝希望了,我拽了拽亚历山德拉的衣袖。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如果我们‘凭条’把他带走呢?”亚历山德拉姐姐直接问道。
伊莲娜·尼古拉芙娜刚刚很郁闷,现在我觉得,她简直很想躲回医生办公室。
“您知道,”她小心地说道,“非常不建议尼古拉的腿移动。非常!这会使病情复杂,而轮椅……”
她摊开了双手。我简直没法相信我的耳朵!
“如果坐出租车呢?”妈妈问。
伊莲娜·尼古拉芙娜只是吸了一口气。
这时安德烈·尤里耶维奇唤她过去,可能为了不看我,她立马就跑了回去。可我依旧坐着,无法相信这一切。
你不能出院——是可以理解的,甚至可以认为这对医生来说更明显一点。可是当你因为石膏,因为愚蠢的石膏没法坐进汽车,进而不能回家过年的时候!
可能我那时稍微有点失去意识,妈妈和亚历山德拉姐姐在我旁边忙乱了一通,妈妈把装馅饼的袋子塞给我。她从街上带来的,可现在我不会上街了。不会!
我就这样坐着,直到亚历山德拉姐姐突然抖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用尽全力才拖走妈妈。她们走了之后,我才苏醒过来。几乎。我把袋子放进了冰箱,自动地,让它不要干扰我。
我去找巴什卡了。要知道总得去个什么地方吧。
巴什卡正在穿毛衣。
“哇,国王来了!”他开心地叫道,“向摩弗伦羊问好!现在高沙叔叔就要来接我了,因为过节就让我出院了!”
我气得都没能叫出声,能从叛徒那儿得到什么?!
“你自己,”我冷冷地说道,“就是卡拉干达的公羊!”
然后我就驶进了走廊,在廖瓦·津琴科洪亮的笑声伴随下进了走廊。这个人只会放肆地大笑……
窗外的路灯已经点亮。一辆汽车红色的前灯给我使了个眼色,然后便消失在房子后面了。这就是夜晚。这就是新年……
出乎意料的灾难像闪电一般,它猛烈地打击着辽阔大洋上孤零零的殖民地。
[1]尼古拉的昵称。
[2]俄语中“畜栏”与“国王”发音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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