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合一飞来寺

五、三教合一飞来寺

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在与华夏文化的冲突碰撞中，不断吸收本土文化，逐渐形成有别于印度的中国佛教。魏晋南北朝时期，儒、释、道思想学说相互融合渗透，到唐宋之际，以儒学思想为主，以佛教、道教思想为辅的文化框架，逐渐成为中国思想文化发展的主流。

黑井的飞来寺，儒、释、道三教合一，正是对这种文化传统的直观诠释。

站在诸天寺，可以遥望对面金泉山上的飞来寺。五座山梁构成的金泉山，如同人张开的手掌，飞来寺正好坐落在手掌心上，已然让人觉着充满禅意，而黄色的建筑点缀群山，超尘脱俗，清雅神秘。中国佛教特点之一是隐身山林，参禅悟道，弥漫着恬淡清修的气息和高深的哲学思考，以至在中国出现无山不寺的现象，普陀山、五台山、峨眉山等都是著名的佛教圣地。佛教寺院普遍修建在风景极佳的山林中，远离尘世。

诸天寺因在世俗的街市中，便也多了点红尘，少了点仙风道骨。街坊邻里的老人们常常三五相约，来诸天寺烧把香磕个头，或是闲坐唠嗑，或是随意走走看看，颇有点台湾星云大师所追求的“人间佛教”的意境。而那飞来寺，则更多一点山林佛教的古韵。

去飞来寺，一般从利润坊出发，穿过五马桥头，走过镇边的山脚，沿蜿蜒的小路拾级而上就可到达。山间小路边鲜有大树，倒也挂满了绿色，还有一股股清泉。只是这些泉水已被一些个人、单位占为己有，并用水泥盖住了泉眼，铺设管道引水下山，无偿使用。因为泉水被截流，即便是一年中雨水最多的时节，山下龙川江的水也只浅浅地流过河床。这让人担忧，哺育山林的泉水被抽干了，山林就如同断了乳的羊羔，这样的话，也许哪一年、哪一天，将因为泥石流引起山体垮塌，飞来寺不复存在。

去飞来寺的途中，要经过三个亭子，道路越走越险。过了金泉亭、听涛亭后，可以驻足在山路外突出而没有遮蔽的地方往下看，去感受一种令人心悸的美：对面的玉碧山和脚下的金泉山紧紧地挟裹着狭窄的河谷，陡峭的山壁似乎垂直而下。就在这狭窄的河谷中，一座五马桥连接了两岸的黑井镇，如同一个美丽的蝴蝶结，卡在发丝般流过的龙川江上。这与站在上海263米的东方明珠观光台上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欣欣然的满足，都市欲望的见证。而这里，呈现在眼前的黑井，让人难抑心潮，黑井的渺小与伟大、艰难与荣耀、追求与梦想竟在刹那间得到了诠释。如此险恶的环境，竟开出如此美丽的财富之花；如此漫长的岁月，也没有淹没黑井人的追求。

从听涛亭到望江亭，是最险要的一段路，而最惊险的莫过于飞来寺本身，它立于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上，如同挂在山崖上，险峻异常。如果正巧有人家来此做法事，敲响了门楼上的钟，游人可以领略到黑井烟溪八景中的“空钟击磬”，尽管钟声没有当年那样浑厚，传得没有那样遥远，却也在空旷的山林中余音袅袅。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此钟已非彼钟，原来那口重达数吨的古钟，在“文化大革命”中随着寺庙被毁而灰飞烟灭。想当年，那口古钟敲响时，将是何等地震慑人心呢？

飞来寺原名密塔寺，始建于明初洪武年间（14世纪）。据说，这座寺庙原来建在对面的玉碧山上，搭建大雄宝殿上最后一根主梁时，屡试不成。工匠们无可奈何，众僧也只有虔诚地拜佛求神。忽一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快要建成的寺庙却不见了踪影。这一惊非同小可，正万般惶恐中，忽见对岸的金泉山上有了一座庙宇，竟与正在建造的一般无二。众僧终于明了，这原来是神意，“飞来寺”三字也就成了这座寺庙的名称。

据《康熙黑盐井志》记载，建成后的飞来寺“窗棂洞达，金碧玲珑，殿宇阁楼无一不备，香厨禅室无一不周，完且美矣”。整座寺庙金碧辉煌，结构古朴庄严，彩塑神像栩栩如生，匾联、诗画、书法耐人回味。

黑井镇上的人说，建成后的飞来寺香火很盛，也很灵验，佛光香火在岁月中一晃就是几百年。到了“文化大革命”遭遇劫数，难逃厄运，变成废墟，也断了那佛光香火给人的慰藉。直到20世纪80年代重修，大致恢复原貌，只是规模小了许多。

走进寺内，如同进入一户人家的庭院。门楼正对着大雄宝殿，与两边厢房围成一个四合院。厢房、门楼高两层，由抄手游廊贯通相连，院中两棵石榴树挂满了果子。一位僧人介绍说，两棵石榴树中，一棵是白籽，一棵是红籽，味道都很甜。旁边游廊中，一位老人正在整理瓜豆，脚边放着两个盛着些什物的簸箕。真有点恍惚，与平日里看到的寺庙竟是如此不同，宗教常有的神秘，在这里被世俗的生活化解稀释，一点点在心里温暖着、亲切着。

顺着台阶进入大雄宝殿，里面供奉着三尊神灵，世尊释迦牟尼、老子和孔子，初次看到，让人很是不解。尽管儒、释、道思想上相互整合渗透，而在组织上各有自己的系统。佛教是寺庙，道教是道观，儒家是通过教育体系形成师门关系。大雄宝殿是大乘佛教供奉世尊释迦牟尼的圣殿，和僧众朝暮集中修持的地方。在黑井飞来寺的大雄宝殿里，供奉儒、释、道三派神灵，该如何解读？

沿游廊缓缓来到前楼，俯视龙川江如蜿蜒游走的长龙，奔金沙江而去，成昆铁路从小镇旁跨过龙川江钻进了山里，奔向它的终点。游走的龙川江、呼啸而过的火车，与静止的黑井古镇共存，这是否就是黑格尔的“绝对理念”：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三教领袖共处一殿，同享人间香火，是黑井人意识的反映，也是黑井社会发展的需要。旧时代的商业经营，常常面临难以预测的因素而旦夕祸福，需要依靠神灵的庇护和前世、今生、来世的因果解释以抚慰心灵，就必然尊佛礼法。中国自商鞅变法以来，实行重农抑商的国策，对商人颇多迫害，将商人排斥在仕官阶层之外，直到南宋以后，才许可商人及其子弟参加科举考试，获得进入仕官阶层的机会。尽管唐宋以来盐铁实行“官商分利”的原则，盐商在与官府合作中发家致富，获得荣耀，但商人低下的社会地位迫切需要得到提高，才能与拥有的巨额财富相匹配。于是，尊孔重教，通过科考获得天子门生的地位，就显得极其重要。当拥有了财富与地位之后，对生命本我的品质追求必不可少，对道教的尊奉成为必然。

对三教的需要，如同白昼与夜晚。

附表3　烟溪八景

﹡过去黑井柴薪煮盐，烟雾被峡谷包围，难以散去，黑井也因此获“烟溪”别称。烟溪八景之说形成于何时，无从考据。但至少说明两点：一是黑井深厚的文化底蕴，把自然和生产产生的现象赋予极美的境界，让人产生无限遐想；二是黑井曾经生态环境很好，国泰民安。但是，现在烟溪八景大多已不复存在，连黑井镇上的许多人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