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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下四千里

时间:2023-12-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鹦鹉螺号的大副每天照例说那句话时,我已经上了平台。这时候,鹦鹉螺号上有二十来个艇员上了平台,一个个膀大腰圆,身强力壮。捕鱼的事收拾完了,船上的空气也换过了,我便在想,鹦鹉螺号大概要继续其海底航行了。“好,教授先生,”尼摩艇长说,“我希望我要向您提供的是一个更加确切的数据。至于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太平洋海域,我可以告诉您,它只有四千米。”

翌日,11月18日,清晨,我已经消除了头一天的疲劳,精神又恢复了。在鹦鹉螺号的大副每天照例说那句话时,我已经上了平台。我心里在琢磨,他的那句话可能与当时海面的情况有关,也许意思是说:“在目力所及之处,未发现什么。”

确实,海面上空空荡荡,不见一物。远方天际,不见船帆升起。克雷斯波岛已在夜间消失。大海把棱镜里分出来的六种颜色吸收进去,只留下了蓝光,向各个方向反射出去,使得大海呈现出一片靛蓝,令人赞叹。宽大的波纹,随着涌浪此起彼伏,一道接着一道地显现。

我正在欣赏大海的美丽景色时,尼摩艇长来了。他好像是没有发现我似的,只是在进行一系列的天文观测。观测完了之后,他走到舷灯旁,手肘依托着灯架,仔细观察洋面。

这时候,鹦鹉螺号上有二十来个艇员上了平台,一个个膀大腰圆,身强力壮。他们是来收拢昨晚撒到艇后的渔网的。尽管这些人都像是欧洲人,但显然属于不同国家。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们中间有爱尔兰人、法国人,有几个斯拉夫人,还有一个希腊人或克里特岛人。另外,他们都很少说话,即使说话,讲的又是我弄不清出于何处的方言俚语,因此,我不得不打消与他们攀谈的念头。

渔网被拉上来了。这是一种拖网,与诺曼底沿岸所使用的拖网相似,是由一根漂浮的横木和一条串起下层网眼的链索支撑开来的巨大网袋组成的。这些网袋在艇后拖着,所到之处,海里的动物一个也跑不了,一网打尽。这一天,捕捞到的是这片海域中的一些非常有趣的品种,诸如:海娃鱼,动作滑稽有趣,所以才得了个“小丑”的绰号;长着长触须的黑色喋喋鱼;皮上起皱、浑身都是红色细纹的鳞豚;毒性很大的新月形箱豚;橄榄绿色的七鳃鳗;浑身满是银鳞的海豹鱼;身上带的电与电鳗或电鳐相当的旋毛鱼;身上有横向条纹的带鳞片的纹翅鱼;浅绿色的鳕鱼;多种虾虎鱼等。最后,还有几种个头儿较大的鱼:一条头部突起的长约一米的加郎鱼;几条漂亮的鲣鱼,银白天蓝相间,煞是好看;三条美丽的金枪鱼,虽游得速度极快,但也难逃拖网。

我估摸着,这一网下来,少说也有一千斤[1]。可谓数量不少,但也并不令人惊讶。因为拖网在船后拖上几个小时,总能捕捞到大量的鱼。只要鹦鹉螺号的速度和电光的吸引力不断地变化,我们是不会缺少美味的。

捕获物立即通过隔板,放进食品贮藏室里,有的是要立刻宰杀烹调的,有的则需储存起来。

捕鱼的事收拾完了,船上的空气也换过了,我便在想,鹦鹉螺号大概要继续其海底航行了。我正待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尼摩艇长却朝着我转过身来,不打招呼便说起话来:

“教授先生,您瞧这海洋,它是不是有着真正的生命呀?它不是既会发怒又会温柔吗?昨天,它像我们一样地酣睡,但经过一夜的安睡之后,它又醒转来了!”

既不道早安,又不道晚安!这个怪人像是在继续着与我已经开始了的谈话似的。

“您瞧,”他接着说道,“它是在太阳的沐浴之下自然地苏醒的!它要开始其白天的生活了!跟踪观察它的机能变化,确实是一项让人感到有趣的研究。它有脉搏,有血管,会痉挛,我认为学者莫里[2]说得很对,他发现海洋也有循环系统,与动物体内的血液循环完全一样。”

当然,尼摩艇长并没有等我给以肯定的答复的意思,我也就没有必要回答他说“显然如此”“那是当然”“您说得对”什么的,因为他其实是在同自己说话,而且每句话之间停顿较长。这实际上是一种发出声音的思考。

“没错!”他说,“海洋拥有真正的循环系统,为了让该系统发挥作用,造物主只需在海洋里增加热、盐和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得见的微生物即可。因为热力可以造成海水有不同的密度,使海水形成顺流和逆流。蒸发现象在北极地区就不会发生,而在赤道地带则极其活跃,以致热带地区和极地地区的海水会不停地互相流动。另外,我无意之中还发现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水流,构成了海洋的真正的呼吸。我看到过海水分子在海面上受热后就回落到海底去,直落至摄氏零下二度的地方,达到其最大的密度,然后,温度再继续往下降,重量也就随之变轻,就又浮到上面来了。在极地,您将会看到这种现象所产生的结果,同时,您也将了解到,鉴于富有远见的大自然的这条规律,结冰现象只有在水的表面才会出现!”

当尼摩艇长说到这儿时,我便在想:“极地!这个大胆的人难道要把我们一直带往极地不成?”

这时候,尼摩艇长沉默不语了,双眼紧盯着他不停地在详细观测着的海洋。然后,他又开口说道:

“海水中含有大量的盐,教授先生,如果您能把溶于海水中的盐全都提取出来的话,您就能利用它们建造一座四百五十万立方里的盐山;如果您把这些盐铺盖在地球上,可以铺成十米高的厚厚的一层。您可别以为这么多盐之所以存在,是大自然随意造成的。不是的。盐使海水变得不容易蒸发,使风不能把太多的海水水蒸气吹走,否则,它们会变成水,把温带地区给淹没掉。盐的作用非常之大,它可以在地球的总体布局中起到制衡作用!”

尼摩艇长打住了话头,甚至还直起身来在平台上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到我的面前,继续说道:

“至于那些纤毛虫,这种一滴水中含有几百万个的只有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的微生物,八十万个才只有一克重,但它们的作用却不可轻视。它们吸收海水中的盐分,吸收水里的固体物质。它们作为石灰质陆地的缔造者,能够制造出珊瑚和石珊瑚来!水滴中若不含矿物质,就将变轻,浮至海面,吸收海水蒸发时遗弃的盐,变重,再下降,给那些微生物带去新的可供吸收的物质。这样一来,海水就产生了上下循环往复的水流,产生永不止息的运动,产生永不终止的生命!这生命力比在陆地上更具活力,更加旺盛,在海洋的各个部分更加丰富地、永无止境地发展。有人说,海洋是人类的墓地,但对于无法计数的动物来说,它却是它们的生活的场所——对我也是如此!”

尼摩艇长说到此处,非常激动,令我也产生了共鸣。

“因此,”他继续说道,“海洋才是真正的生存之地!因此,我要设计建造一些海中城市、一些海底居住区。这些城市、这些居住区,如同鹦鹉螺号一样,每天早晨浮上水面更换空气。如果可能的话,它们将是自由的城市、独立的城邦!不过,谁知道会不会也冒出一个暴君来呀……”

尼摩艇长手猛地一挥,没再说下去。然后,他看着我,像是要驱逐掉一个不祥的念头似的问我道:

“阿罗纳克斯先生,您知道海洋有多深吗?”

“艇长,我至少知道一些我们探测所获得的数据。”

“您能跟我说一下吗?必要时,我可以用来加以对照。”

“我还记得一些,”我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北大西洋的平均深度为八千二百米,地中海的平均深度为两千五百米。最引人注目的几次测量是在南大西洋,南纬35度附近进行的,测得的深度分别为一万两千米、一万四千零九十一米和一万五千零四十九米。总之,如果把海底弄平,其平均深度预计为七千米左右。”

“好,教授先生,”尼摩艇长说,“我希望我要向您提供的是一个更加确切的数据。至于我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太平洋海域,我可以告诉您,它只有四千米。”

说完,尼摩艇长便朝舱口走去,顺着梯子下到艇舱去了。我也跟随其后,回到了大客厅。螺旋桨随即转动起来,看那航速表,指出航速为每小时二十海里。

在随后的日子里,一连几个星期,尼摩艇长都很少露面。我也难得见他一面。大副按时观测方位,我可以在航海图上找到观测记录,因此我能准确地指出鹦鹉螺号的航行路线。

孔塞伊和兰德长时间地同我待在一起。孔塞伊已经把我们的海底漫步的情景跟他讲述过了,以致加拿大人十分后悔,觉得自己真糊涂,竟然没跟我们一同前往。不过,我希望还能有机会再去参观一下那片海底森林。

大客厅的舷窗几乎每天都要打开几个小时,所以我们能有机会不知疲乏地用眼睛盯着那百看不厌的神秘的海底世界。

鹦鹉螺号大的方向是朝向东南,深度始终保持在一百米至一百五十米之间。但是,有一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鹦鹉螺号使用纵斜机板往下潜去,直到水下两千米处。温度计显示的温度为四点二五摄氏度。在这样的深度,无论是处在什么纬度上,海水温度好像都是一样的。

11月26日,凌晨三点,鹦鹉螺号从东经172度的地方越过了北回归线。27日,桑威奇群岛[3]出现在远处,1779年2月14日,著名的库克[4]就是在那儿遇难的。从出发起到此刻为止,我们已经航行了四千八百六十里了。这天早晨,我上到平台上,看见下风两海里处的夏威夷岛,那是夏威夷群岛的七个岛屿中最大的一个岛。我能清楚地看到岛上已被耕作的田地边缘,几个与海岸呈平行走向的山脉以及海拔五千米的摩纳凯阿山下的火山群。这一带海域的典型海洋动物中,可以用网网到孔雀扇形珊瑚,它是一种形状可爱的扁平状珊瑚虫,是太平洋的这片水域中所特有的。

鹦鹉螺号仍保持着东南航向。12月1日,它从经度142度处越过赤道;在快速而顺利地航行了几天之后,它于当月4日,驶近马克萨斯群岛。我看到了位于南纬8度57分、西经139度32分的奴库希瓦群岛的马丁角,距离我们仅三海里远,系这个法属群岛中的最大的一个岛屿。由于尼摩艇长不愿离陆地太近,所以我只看到水天相接处那影影绰绰的林木满坡的山峦。在那儿,我们网到了一些非常漂亮的鱼,有肉质鲜美得无与伦比的金尾蓝鳍的科里芬鱼;有几乎不长鱼鳞而味道极佳的裸鱼;有硬骨颌的骨鳃鱼;有可与金枪鱼媲美的淡黄色的塌萨鱼。这些鱼全都值得放入配膳室里储存起来。

离开这些隶属法兰西的迷人海岛后,自12月4日至11日,鹦鹉螺号大约跑了有两千海里。途中曾遇上一大群枪乌贼。枪乌贼系一种奇异的软体动物,与墨鱼极其相似,法国渔民称它们为枪乌贼。它们属于头足纲,双鳃科,与墨鱼和船蛸同属一科。古代的博物学家们曾经专门研究过它们。如果生活在加利尼埃斯[5]之前的希腊医生阿泰纳的话足以为信的话,它们为古希腊政治集会上的演说家们可是提供了不少比喻的素材的,同时,它们又是富有的公民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12月9日深夜里,鹦鹉螺号碰到了那群昼伏夜出的软体动物。其数目多达数百万!它们沿着鲱鱼和沙丁鱼的巡游路线,从温带水域游往海水较暖些的地区。我们透过厚厚的水晶玻璃舷窗,看着它们借助身上的动力唧管活动,倒游着,速度极快,追逐着其他鱼类和软体动物,吃掉小鱼,或被大鱼吃掉。它们头上长有十只爪子,拼命地在晃动着。鹦鹉螺号虽然速度很快,但是,一连数小时都是航行在这群软体动物中间。船上的拖网网住不少这种动物,我从中辨认出多比尼[6]所分类的九个太平洋品种。

在穿行太平洋期间,我们看到了大海一直慷慨地向我们展示的变幻无穷的神奇景色,可谓移步换景,令人大开眼界。我们不仅迫不及待地在观察造物主在大海中的杰作,而且还想着揭示大海那令人悚然的秘密。

12月11日一整天,我都待在大客厅里看书。内德·兰德透过半开着的舷窗在看被照亮了的海水。鹦鹉螺号停船未航。储水舱内灌满着水,船停在一千米深处,这儿较少有生物栖息,只有一些大鱼才偶尔在此出现。

我读的是一本挺吸引人的书,名为《胃之奴仆》,系让·马塞[7]所著。当我正看到津津有味时,孔塞尔却跑过来打断了我。

“先生来一下好吗?”他声音怪怪地对我说道。

“什么事,孔塞伊?”

“先生过来看看吧。”

我站起身来,走到舷窗前,贴着玻璃往外看去。

在强光照射之下,只见黑乎乎的大大的一团东西,一动不动地悬浮于水中。我仔细地观察着,想分辨出这条巨大的鲸类动物的属性来。但我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

“是条船!”我叫嚷道。

“没错,”加拿大人说,“一条失去控制后沉入海底的船!”

内德·兰德没有说错。我们看到的正是一条船,它的那折断了的几条帆索还挂在铁柱子上哩。船体看着似乎依然完好,沉没的时间顶多也就几个小时。三根桅杆在甲板上面两尺高处被砍断了,说明船在倾斜时不得不放弃掉桅杆。船是倾斜的,已经灌满了水,它仍在继续往左舷倾去。沉没在海里的船已经是惨不忍睹的了,但尤为凄惨的是甲板上所见到的惨状:几具被缆绳缠着的尸体依然躺在那儿!我数了数,有四具,是四个男子。还有一个是立在舵旁的,另外,艉楼里还有一具年轻女尸,她的半个身子露在艉楼甲板天窗外面,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由于鹦鹉螺号的灯光很强,照得海水如同白日里一样,所以我看得十分真实。那个年轻女子脸上轮廓还很清晰,尚未被海水腐蚀坏。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孩子举过头顶,那可怜的小家伙却用双臂死命地搂住妈妈的脖子不放!四名水手的姿态表情看着让人胆寒,一个个全都痉挛得缩成了一团,仍在拼命地想法从缠绕着自己的绳索中挣脱出来。只有舵手的样子看上去较为镇定,他面容冷静,神态严峻,灰白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舵轮,仿佛仍在驾驶着已经沉没了的三桅船在大洋深处航行着!

好可怕瘆人的景象!我们默然无语地站在这海难现场面前,可以说,这是一张在最后一刻拍摄的海难照片,我们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此时,我正看见一条巨大的角鲨,被人肉所吸引,睁着血红的眼睛游了过来!

这时,鹦鹉螺号发动起来,绕着沉船兜了一圈,因此,我立刻看到了船尾的牌子:

佛罗里达·森德兰。

[1]法国古斤。在巴黎,1古斤为490克,而外省则为380克至550克不等。

[2]莫里(1817—1892),法国学者。

[3]夏威夷群岛的旧称。

[4]库克(1728—1779),英国航海家。

[5]加利尼埃斯(235—268),罗马皇帝,哲学家。

[6]多比尼(1802—1857),法国博物学家。

[7]让·马塞(1815—1894),法国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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