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的光驱逐了黑夜的暗神,远处的云层被撕裂开一道缝隙,一盏阳光倾泻在万顷海面。睡帐篷的好处就是可以早起,但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鹅銮鼻公园的清晨,许多晨练和散步的人,络绎不绝,他们纷纷向阿靖投来好奇的目光。
阿靖收拾好行李,起身离去,小黑跟了上来。他突然发现,周围多了很多穿着专业骑行服的单车赛车手,一出鹅銮鼻灯塔,就看到塔楼旁边的一块空地上,聚集了密密麻麻的赛车手,他们都人高马大,而且全副武装,装备齐全,单车清一色都是公路车,而且一看配置都价格不菲,其中不乏外国骑手。
原来是在举行单车比赛啊!
阿靖好奇地走近一看,这些轻装上阵的赛车手也盯着满车负荷的阿靖,面面相觑。用来比赛和用来旅行的单车,看上去就是两种感觉。前者就像个身姿曼妙的高雅公主,后者看起来像是失魂落魄的穷苦屌丝。阿靖逮住一个赛车手开问:“你们这是什么比赛啊?”
“双塔赛。”赛车手答道。
“双塔赛?”
“嗯,叫一日双塔。”那赛车手还气喘吁吁的,“就是一天之内从台湾最北的富贵角灯塔,骑到最南端的鹅銮鼻灯塔,一日双塔。”
一日双塔,他们用1天的时间,阿靖却用了9天。阿靖问道:“你是刚到终点吗?用了几小时?”
“这次的路线有500多公里,我用了大概23小时。听说这次最快的是用了19小时。”赛车手说。
比赛和旅行不一样,比赛是以达到终点为目的,旅行则是用于体会流年里温暖的人和事。目的地不一样,踏上单车的心情也就不一样了。阿靖和他们告别后继续上路,小黑还是紧紧跟随其后。出了鹅銮鼻公园,阿靖找到一家早餐店,边吃也边给小黑饱饱地喂食了一餐。只是再次出发时,小黑没再跟过来了……
此时,路程已经过半,但是时间已经过去9天了,这就意味着阿靖要在5天之内赶回台北,因为签证就要到期了,被赶着日期的旅行真是闹心,不过还是得调整好心态,继续上路。告别鹅銮鼻灯塔,便开始沿着东岸的主干道北上了,今晚的住宿点还是未知。
台湾东面都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阿靖已经做好了爬坡的心理准备。没想到,一出鹅銮鼻公园北上,便开始延绵不断地爬坡了。骑单车最累的是遇到两种情况,一种是爬坡,另一种则是逆风。
在台湾,尤其是东南部,有一个地理名词妇孺皆知——东北季风。
对于地理不灵光的人可能理解起来比较费劲,其实说白了就是在台湾的东部,刮起了一股来自太平洋、由北向南的强风,这个强风大多出现并且持续整个秋冬季节。这股持续的强风每年都如约而至,正如大陆北方的冬天会迎来下雪一样。
而在阿靖所在的恒春半岛,位于中央山脉末端,海拔急剧下降到三四百米的低山,直至鹅銮鼻,这些低山对强风毫无阻挡作用。东北季风便更容易翻越山脉,加上强风方向顺着地形而改变,出了中央山脉山区地带,便沿山掠下,会出现湍流袭卷在背风坡的地区,其中包含阿靖所在的鹅銮鼻半岛。所以,人们也习惯于把鹅銮鼻所在的恒春半岛的东北季风称为“落山风”。
季风从太平洋洋面集结吹袭而下,路面尘土飞扬,风声萧飒。阿靖逆时针环岛骑行,便是顶着强劲的东北季风,慢吞吞地爬着山坡。而此时头顶上的乌云正肆意地翻滚着,笼罩着整个纵谷,慢慢累积,酝酿着一场未知的暴雨。这样的天气对骑行来说,可谓苦不堪言。这便是太平洋的风!
尽管体力上很辛苦,但是只要放松心情,慢慢感受山野乐趣,还是能发现不一样的美。因强风吹袭,这里的高大树木都无法成长,而形成了低矮的灌木丛,以及连绵的草原,绿草如茵。而地面边缘的石灰岩在海浪冲击、海风侵蚀以及重力拖拽下,逐渐破裂并崩离,形成了特殊、壮观的崩崖地貌。而在台湾南部出现较多的沙岸,在东北季风的吹拂下,海边的沙砾堆积在陆岸地区,形成了风吹砂的现象。
这片低矮的灌木丛和草原便是坐落在龙磐公园里,这是个开放的公园。而过了龙磐公园,眼前海崖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宽阔。站在崖边,广袤的太平洋毫不吝啬地摆在面前,四周全无屏障。风吹砂的场景在这里一览无遗,太平洋的风,在蔚蓝的、层次分明的海平面上,翻滚着白色的浪花袭向涯岸,挟持着昏暗的天空云卷云舒。海天已分不出交界,被朦胧的蓝灰把它们裹得天衣无缝。
阿靖车尾的鲤鱼旗在风中飘荡,发出猎猎的声响。他弃下单车,站在高岗上,面对着广袤的太平洋看傻了眼,这是第一次直面真正的太平洋的风!尽管乌云密布的海平面,波涛汹涌,却不会令人觉得烦躁,反而使心更加沉静。
风越来越大了,偶尔迎风砸来的几滴雨点,渗润入皮肤,告诉阿靖这还是人间。阿靖恍过神来,把雨衣翻出,夹在容易取出的位置,继续赶路。骑了不到半小时,风越来越大,不用力踩还能被吹回来。山路过了转角便有一段下坡,在坡底的一个村庄前,有一座大房子,房子的入口立着一杆漂流木,上面的牌子写着“铁马驿站”。漂流木的底部套着两个汽车外胎,胎身被刷上蓝色。旁边还有几个被刷成白、红、蓝、绿的轮胎花坛,如此用心的设计,阿靖立刻被吸引了。
他停了下来,走进去。
驿站里有个偌大的“凹”字型院子,放眼过去,院子被分为好几个房间,分别是:铁马补给站、装备体验区、沙画和石绘教学馆、成果展示馆……院子里的各个角落都被精心布置了一番,精美的小花园,洁净的红砖路,铁马补给站里还巧思地布置有猎枪、渔网、漂流木做成的桌椅和装饰物、陈列架,还有单车维修工具、救生设备,除了维修工具和设备,其他的所有装饰均是就地取材。布置得非常用心,让进来的人也感觉贴心。
见阿靖进来,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官走了过来,他上衣胸口的口袋外,戴着名牌。他带着个黑框眼睛,看起来很斯文。他走过来,得知阿靖的来历,便主动帮阿靖介绍起来。
这里其实是个海巡署。
以往,海巡署给人的刻板印象是专门抓走私、偷渡,以及实施海上救援等任务,而如今,随着近几年单车环岛的盛行,不仅仅警察局会设置铁马驿站,连海巡署这么严肃的地方也设置了铁马服务,为经过的车友提供打气,以及简单的维修、旅游咨询、加水、休息和医疗服务,甚至担任起为学校学生培训安全知识的任务。
警官还邀请阿靖上他们的守望哨,那里是他们每天工作的地方。一台大型的高倍数望远镜,赫然立在哨台。阿靖凑上前,看到了海面上远处作业的渔船,甚至是偶尔跳出海面的鱼群。在他们的工作台上,还有一叠厚厚的海面目标航迹描绘记录本,随时记录着每天海面出现的任何船只以及可疑对象。瞭望台上,乌云笼罩着整片海域,风很大,那是直迎太平洋扑面而来的大风。沿着海岸线望去,由远及近的大山、村庄、堤坝、珊瑚礁岸、灌木丛林,一齐接受着海风的洗礼。海平面上,阳光偶尔撕开乌云的裂口,在海面上画出一片片波光粼粼。
这位警官让阿靖在他们的访客留言板上写下留言,走的时候,还特别交代了晚些时候会下雨,要在雨还没落下之前,赶到村庄,那里有避雨的地方。
阿靖冒着强灌入胸口的海风,打了个寒颤,继续向前骑去。骑了半小时后,到了一个叫新庄的小村庄。这个村庄只有一个三叉路口,除了阿靖走来的这条路,另外两个岔口分别是恒春和满洲乡的。
沿着岔口,奔往满州乡,而从这段路开始,骑行的路也没有紧沿着海岸线行走了,沿路开始出现台湾最典型的东南部的村庄景象,矮小的房屋,一小撮一小撮地聚集成一个个小村庄,道路两旁全是农作物,有水稻、诺丽果、豌豆、椰子树……
尽管是偏僻的农村,但是村子里的整体布置却很美。整齐的电线杆,规划良好的指示标志,村民们也都很懂得美化自己的生活,有些家里种了整片的三角梅映红了门庭。有些则和刚才的驿站一样,在刷了彩漆的轮胎上种花草,甚至是种农作物。还有些人家把漂流木搬到家门口或花园,彩绘上各种各样精美的图案,装点着三三两两出现的人家。
大人们在路边耕种播种,无忧无虑的孩子在旁嬉戏玩耍,偶尔几辆农用的小拖车轰拉拉地擦肩而过。这里的人们淳朴自然,没有了大都市的矫饰,阿靖骑车而过,遇到的村民们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这么淳朴的笑容立刻驱散了阿靖骑车的辛苦。
直到中午,阿靖才赶到了满州乡。
满州乡是从鹅銮鼻出来后,第一个有7-11便利店的地方,阿靖便在此停下歇脚。他坐在便利店一个靠玻璃墙的一排矮桌子上,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单车。他坐在玻璃墙边望着外面无忧无虑的小孩在便利店的休息桌椅上玩游戏,这些小孩淳朴天真。阿靖看着自己依稀朦胧的身影映在玻璃墙上,和小孩们的笑容放在了一起,小孩背后单车上的鲤鱼旗迎风飘扬,这样的视觉效果,很想让人一直在这个村庄住下来,并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没有了西岸的拥堵交通,没有了嘈杂的都市喧嚣,这种农村僻静的淳朴令人心情放松。阿靖笑了笑,玻璃墙上的倒影也跟着笑了笑,那是阿靖第一次对着自己那么会心地一笑。尽管玻璃里的那个人,眼睛布满了红血丝,手臂一截黑一截白,满脸乌黑,身上风尘仆仆脏兮兮……但是谁能明白这邋遢的外表下,一颗热爱生活的心正在旅行中一次次被唤醒?!
阿靖不打算吃便利店里的便当,想在村子里找找当地的小吃。他在店里补充完热水出来时,他的单车旁围着一堆人,对着他的单车指手划脚。那是满州乡的村民,他们也为这单车环岛的骑士加油打气。
告别村民,阿靖在村口的一棵大榕树下遇见了一位同样全副武装的骑行者,他是香港人,也和阿靖一样独自旅行。他们一起在一家快餐店里嚼了几碗肉燥饭。这肉燥饭的味道虽然比阿锴带去吃的那家差一点,但是,骑了大半天的两个骑友,却大快朵颐,吃得好生痛快!
这位香港的骑友在和阿靖一起骑了几小时后,因急着赶到某个目的地,而分道扬镳了。正如电影《练习曲》里,来自立陶宛的女孩的独白一样: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独自的旅行,即使有人相伴终究也会各分东西。所以,旅行不怕没有旅伴,因为你会在路上遇见志同道合的人;也不要过分依赖旅伴,因为他可能因为不同的目的而与你分道扬镳……
天空的乌云飘得很低,慢慢地压了下来。
挂在车头,娜娜送的晴天娃娃,似乎也没法驱逐固执的云层,偶尔几滴雨水打在脸上,冰凉极了。昏暗的白天,阿靖独自一人继续钻进嗖嗖作响的太平洋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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