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后人对此书的评价
马基雅维利因《君主论》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数百年来恶名昭彰,几乎被视为魔鬼。但是有充分的证据说明,马基雅维利其人及其著作在同时代的人中获得高度的尊敬。只是到了1536年才引起一个英国枢机主教对《君主论》的声讨,从此四百多年来人们对《君主论》及其作者议论纷纭,毁多于誉。“马基雅维利式的”这个形容词就一直和残忍、邪恶、奸诈、阴险等字眼具有相同的含义,这个形容词即来自于马基雅维利。马基雅维利这个人也一直被认为是喜欢玩弄权术、伪善、不顾道德、不守原则的下流政客的象征。大家都已相信,马基雅维利的最高原则便是所谓政治上的权宜之计,以利害得失定是非。
究竟世人对马基雅维利的轻蔑与指责是否过于苛刻?对于他的评价是否公平?我们还得从《君主论》说起。
《君主论》作于1513年,马基雅维利把《君主论》献给了洛伦佐·美第奇,不过洛伦佐对这本书根本就不感兴趣,并且很快就把它给忘了。然而《君主论》很快就被人们以手抄本的形式私下里广为传播,其名声甚至在马基雅维利生前就已经很响亮了——只不过是不公开的。而在马基雅维利去世之后,这本书则更是被视为彻底改变西方世界的著作之一。16世纪30年代起风靡一时,但在50年代末被列为禁书,直到19世纪70年代才得以恢复名誉,进而畅销世界。
马基雅维利不会知道,正是由于《君主论》使他成了西方政治思想史上最难以被定位的人物,既被贬斥为“专制主义者”、“机会主义者”、“法西斯主义者”,同样也被标举为“共和主义者”、“民主主义者”、“自由主义者”,比较没有争议的是,大家都承认他是“爱国者”、“国家主义者”。画师桑蒂·迪托画过一副微笑的马基雅维利,画中人的表情酷肖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同样含蓄、狡黠、微讽、神秘的一抹微笑——与他的思想一样难以被解释和归类。
马基雅维利去世后12年,英国人红衣主教雷金纳德·波尔首先发难,他断言马基雅维利的著作由魔鬼之手写成,是“罪恶之师说”。从1559年到1897年,马基雅维里的所有著作都被列在罗马天主教颁布的禁书目录之中。1576年,胡格诺教徒金泰勒特认为圣巴罗多缪之夜是太后受马基雅维利思想唆使的结果。1581年,法国人尼古拉·弗鲁门梭发明了“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一词,用以形容善弄权术者。在一片责难声中,也偶有零星辩解,比如意大利人阿莱里哥·金泰尔就认为,马基雅维利的本意是在君主的外衣下指导人民揭露暴君的秘密,是为“告诫说”。
17世纪,弗兰西斯·培根赞赏马基雅维利的敏锐洞察力:“我们必须感谢马基雅维利和那一类的其他作家,他们毫不掩饰地宣称和描述人们在怎样做,而不是人们应该怎样做。”詹姆士·哈林顿在《大洋国》中将马基雅维利视为“独一无二的政治家和杰出的人民维护者”。1675年,马基雅维利全集的第一个英译本编辑者亨利·尼维尔高度评价他是“最聪明最有见识的人之一,对自己祖国意大利的自由的真诚热爱者,他对全人类的普遍幸福深为关注,甚至今天读他的著作仍令人深为感动”。
18世纪,狄德罗将“马基雅维利主义”解释为“一种可憎的政治学术语,可以简短地概括为暴政的艺术”,但是又沿用金泰尔的“告诫说”,指出《君主论》的目的是描述专制君主的恐怖,读者误将“讽刺当做了颂扬”。卢梭沿袭哈林顿的看法,认为“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乃是共和党人的教科书”。另一个共和主义者波林布鲁克却责备马基雅维利并不具有真正的爱国主义——因为他不关注每一个人的幸福。最为激烈的攻击来自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他撰文《反马基雅维利》,宣称追随马基雅维利的政治原则必遭到毁灭。
20世纪,围绕马基雅维利,西方学者写出了大量的论文和专著,最有名的一场论战发生在剑桥学派与列奥·施特劳斯及其门生之间。从《君主论》出发的学者,批驳马基雅维利的权术思想,认为他提出了“目的说明手段正当”的政治无道德论,并把他的学说体系贬斥性地称为“马基雅维利主义”。而从《论李维〈罗马史〉前十书》出发的学者,看到的是他对罗马共和政体的洞见和对“公益精神”的推崇,所以得出马基雅维利不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的结论。施特劳斯强调马基雅维利是西方现代性的第一奠基人,认为他对“正义”和“善”的否定,是对西方古典传统的全面反叛。而剑桥学派却将马基雅维利视为古典共和主义的现代复兴者,认为他对公民过度参政的批评和对“冲突导致平衡”的强调,实为领会了共和的真意……
我们不能不留意到,学者们关于马基雅维利的口水战进行了480年,而真实的政治世界正在沿着马基雅维利的预言前进。民族国家几乎是当今政治普遍依靠的基础,国际关系以权力政治为基础,政治科学中理想主义只是用来蒙蔽民众的,现实主义才是执政者的首要立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每个时代都出于自己的目的在重新阐释和描摹马基雅维利的形象,如今对他的正面肯定渐多,大概也反映出学界和政界的普遍心态吧。
(二)此书的奇特之处
到底是什么让《君主论》这本小册子受到如此高度的重视?从很多方面来看,这本书实在平淡无奇:它没有严格而系统地讨论历史和政治;它对于政治基础的社会结构也没有提出多少独到的见解;它几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因此有不少学者认为,书中热情洋溢的最后一章恐怕是成书以后加进去的)。近年来的研究甚至还指出,这本书的体例也不是马基雅维利创造的,而只是沿用了那种产生于中世纪的,讨论君主应该如何统治的“谏言书”的格式。
然而《君主论》的理性精神却绝不可以用“平凡”二字来概括。马基雅维利实际上完成了一场革命:思考政治问题的方法论革命。他以前的众多人文主义者在讨论君主如何统治这个问题的时候,不是流于学究气就是过于理想化。而马基雅维利的全部论述都以现实主义作为出发点,而这个出发点正是他同时代的政论中所未曾提及的。他的洞见使他得以将“人应该怎样”和“人实际是怎样的”这两个问题清楚地分开——这也就宣告了存在于理想中的“完美”制度和受限于种种现状的“现实”制度完全是两码事。
在马基雅维利所处的那个时代里,没有谁能像他那样清晰地看出欧洲政治发展的方向——正在从中世纪向近代转型,而政治上正在朝绝对君主制的方向发展。欧洲的这次转型是深层次的,是社会的转型,它涉及经济、政治等各个方面。在经济贸易上,因交通而局限于地方层面;在政治上,同样由于交通和信息沟通的限制,使得中央政府的治理措施无法渗透到社会的基层,由于这样的结果,就不得不采取封建性的联邦治理模式。然而,这一切却都由于交流空间的扩大而开始发生变化。新航路的发现和交通的发达,为贸易和市场的扩张准备了条件。具有冒险精神的商人们开始觉得僵化的行会是自身利益的束缚,他们越发感到打破行会限制、建立统一市场的必要。客观而言,对这一新兴商人阶层的管理与保护也非地方性的政府所能胜任。这些需求反映在政治上,就要求建立强大而统一的中央政府。
在当时的情形下,人们更迫切的追求就是有一个强大的国家,人们宁可生活在君主的专横之下,也不愿停留在自由的无序当中。于是,政治权力开始向国王集中,而教会、封建主、行会逐步失势。马基雅维利是最清楚地把握了这个发展趋势的人。然而,他所深爱的意大利正处于一种让他痛心而焦虑的境况:政权更迭频繁,四周强国迭起,意大利任人宰割,这让他感到痛心;而久久不能出现统一意大利的强大君主,又让他感到焦急。
于是,马基雅维利开始对国家政治生活本质进行赤裸裸的揭露,并且坚持为达目的应不择手段。《君主论》因在西方第一次提出“政治无道德”而使他成为西方现代政治学之父。传统的政治学是讲仁义道德的,是“代上帝立言”的,中世纪这类书很多,而马基雅维利反其道而行,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我想把想象上的君主的事情撇在一边,只讨论确实存在的事情。”他从这种经验主义出发,用古罗马和意大利史中的事例告诉他的“新君主”们,权力的运作不可用日常的价值观去衡量,如果你非要这么做,不但会失去权力,而且会使整个国家遭殃。因此“使用残暴手段”虽然有拙劣和妥当之分,却不可用“应不应该”来计较。
很多人斥责马基雅维利为厚颜无耻的恶棍,因为他直言不讳地提出,一个有志于维持和扩大自己权力的统治者应该把欺骗、狡诈和谎言等手段与残酷的武力结合起来使用;但是也有些人把他赞誉为坚定不移的现实主义者,因为他敢于如实地描写政治现实。哲学家和政治家都同样认真仔细地研究他的著作——这样的作家是不多见的。
《君主论》的思想材料是共和国时代马基雅维利在政治、外交、军事实践中早已积累起来的,其创作则是在美第奇家族重新统治佛罗伦萨,马基雅维利经多方营救出狱后,大约从1513年六七月份开始,在年底以前写成,修改定稿在1515年以后。尽管马基雅维利想通过这部著作获得美第奇家族执政者的垂青从而谋取一官半职,但这却是他对意大利几百年来政治生活和政治斗争的总结,也是他自己从政经验的理论概括,全面而又集中地体现了马基雅维利鲜明的资产阶级政治思想,反映了意大利资产阶级关于建立统一的中央集权民族国家的强烈愿望。
诚然,马基雅维利的资产阶级政治思想的某些方面在实践中确有其负面作用,他容易导致道德的沦丧,易于被那些战争极端分子歪曲和利用,两次世界大战可以说是受到这种思想的恶劣影响,他把实现意大利的统一单方面寄托在君主身上,对人民有一定程度的轻视,不相信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反映其狭隘的英雄史观的局限性。但是,分析、看待历史人物切忌脱离具体的、特定的时代背景,更不能以偏概全,而应正确、客观地给予公正的评判。我们必须看到马基雅维利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爱国主义者,爱国主义是其政治思想的起点和归宿。他倾其毕生精力探索治国之道、兴邦之术,渴望祖国统一和强大。在政治理论方面,他作出了划时代的贡献,为资产阶级国家学说和政治学说奠定了基础。因此,可以肯定地说,他无愧于近代资产阶级奠基人的称号,无愧于文艺复兴伟大巨人的称号!
《君主论》是一本有关君主统治、政治权术的著作,是历代君主和统治者的案头书。据说,对于这本书,英王查尔斯爱不释手;奥里唯·克伦威尔珍藏着它的手稿复印件;法王亨利四世被杀时,人们发现他贴身带着的,竟然是一本染血的《君主论》;普鲁士弗雷德里克大公把它作为自己决策的依据;路易十四,这位赫赫有名的法国君主,每晚必温习此书,其言:不读此书不能高枕而眠;拿破仑对《君主论》也百读不厌,胜利的联军在清扫滑铁卢战场时,从缴获的拿破仑御车中,发现了一本他写满批注的《君主论》;希特勒把它放在床边经常从中汲取力量;墨索里尼称之为政治家的指南……可以说,政治首脑都从《君主论》中汲取治世的精髓。即使他们不当众承认,也在密室中“聆听”过马基雅维利的教诲。直到20世纪80年代,西方舆论把《君主论》和《圣经》、《资本论》摆在一起,列为影响人类历史的三大著作之一。
今天,让我们带着对前人的无限崇敬以及科学求是的态度来认真领会马基雅维利那令人褒贬不一的思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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