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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法朗士,我们正打算不等你开始上课了

时间:2023-12-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那天早晨,我上学去得非常晚,十分怕挨先生训,更何况韩麦乐先生说过会考我们分词,我可是一个词儿都答不上来。此外,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有别于以往的庄严气氛。一如韩麦乐先生,我一想到他就要离开,从此再也见不到,就把过去所受过的那些惩罚、挨过的戒尺统统抛到了脑后。他之所以这身节日才有的漂亮打扮,就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

那天早晨,我上学去得非常晚,十分怕挨先生训,更何况韩麦乐先生说过会考我们分词,我可是一个词儿都答不上来。一时间我萌发了逃课的念头,打算去田野里跑跑。

天气好暖和,天空好明朗!

小树林畔,百舌鸟[1]的鸣啭之声不绝于耳,而里贝尔草地上,就在锯木厂后面,普鲁士士兵正在那里操练。比起分词使用规则,这一切对我的吸引力可要大得多,不过我还是经受住了诱惑,疾步向学校跑去。

我路过村公所的时候,看见张贴布告的铁丝栏前许多人驻足围观。两年来所有的坏消息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像什么吃败仗啦,征调人员物资啦,普鲁士军队司令部[2]下达什么命令啦。我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暗自寻思着:“是不是又出什么事儿了?”

铁匠瓦施泰也带着他的小学徒挤在这堆人里,正看着布告,见我一路小跑穿过广场,他冲我喊道:“你不用赶得这么急呀,小家伙,你不是一向到学校都挺早的嘛!”

我觉得他这话是在拿我开涮;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总算踏进了韩麦乐先生的小院子。

平日里,教室里刚一开始上课,总会有一阵大声的喧闹,声音响得能传到街面上。课桌开开关关的声音、大家大声反复诵读课文的声音,所有人的声音都汇集到一处,人人都捂上各自的耳朵,生怕受别人影响背不下课文,还有先生的大戒尺敲得课桌啪啪作响:“安静一点!”

我本来打算趁着一片乱哄哄,不被人注意地偷偷溜到座位上;却不想,那一日,偏偏院子里静悄悄的,安静得跟礼拜天早晨似的。我从打开的窗户望进去,看到班上的同学都已经整整齐齐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韩麦乐先生则腋下夹着那把吓人的戒尺,不停地来来回回踱着步。我不得不推开教室门,在一片静寂中硬着头皮走进教室。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我当时脸有多红,心里有多害怕!

可是,居然没事!韩麦乐先生心平气和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语气温和地对我说:“快点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吧,我的小法朗士,我们正打算不等你,开始上课了。”

我抬脚跨过板凳,赶紧坐到了课桌前。只惊魂稍定,我就注意到我们的先生今天穿上了他那件漂亮极了的绿色礼服,领口系着褶皱细致的前襟装饰,头上戴着他那顶绣花黑丝无边小圆帽,这样一身,只有在上面派人视察工作或者授奖仪式这类场合才能见到。此外,整个教室弥漫着一种有别于以往的庄严气氛。而让我最为吃惊的,则是看到教室的最后几排,那些往日里空荡荡的板凳上,如我们一般鸦雀无声地坐着好些村子里的人,有戴着三角帽的乌叟老爷子,有以前的老村长,有以前的老邮差,还有些其他人。每个人看上去都神情忧伤;乌叟还带来了一本边角都磨损了的破识字读本,摊开放在膝头,他那副硕大的眼镜就横放在翻开的书页上。

就在我对此情此景惊诧莫名的时候,韩麦乐先生已经登上了讲台,用刚才和我说话时一样既温和又严肃的口吻对我们说:“我的孩子们,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们上课了。柏林的命令已经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3]的学校,从今以后只允许教授德语……新先生明天就到。今天,是你们的最后一堂法语课。我请大家多多用心。”

寥寥数语让我一下子晕头转向。啊!那些可恶的家伙,原来他们张贴在村公所门前的就是这个消息。

我的最后一堂法语课!……

可我才刚刚学会写字!我从此再也学不到法语了!我的法语就这么完了!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懊悔自己虚度光阴,悔恨自己以前那么多次逃课,只为了去掏鸟窝,去萨尔[4]河冰面上滑冰!刚才在我看来还那么无趣,背着又嫌重的这些课本,我的语法书,我的圣人历史书,现在都像是我的老朋友一样,让我难以割舍。一如韩麦乐先生,我一想到他就要离开,从此再也见不到,就把过去所受过的那些惩罚、挨过的戒尺统统抛到了脑后。

这个可怜的人!他之所以这身节日才有的漂亮打扮,就是为了纪念这最后一课。而且,现在,我也明白了,村里的老人们为什么会坐在教室后排。这就好像在告诉大家,他们十分遗憾过去不曾时常到学校里来。他们也像是用这种方式来向我们的先生表达谢意,感谢他40载辛勤教学,并向正在渐行渐远的祖国致以他们崇高的敬意……

我正沉浸在思绪中,忽然听见喊我的名字。轮到我背诵了。唉,倘若我能声音响亮、条理清晰地把这出了名难记的分词规则从头到尾、一字不错地说出来,让我付出任何代价我都心甘情愿。可是才开了个头,我就把自己绕糊涂了,只好站在板凳前左右不定,伤心极了,头也不敢抬起来。我听见韩麦乐先生对我说:

“我就不责备你了,我的小法朗士,你应该够自责的了……其实都是这样的。每天大家一定这么寻思:唔!时间多得很,等到明天再学也来得及。然后,你看,等来的是什么……唉!这就是我们阿尔萨斯人的莫大悲哀啊,总是把教育拖到明天。现在让那些人对着我们有话说了:怎么?你们还声称自己是法国人呢,居然连自己的语言都不会说不会写!……至于这一切,我可怜的法朗士,主要过错不在你。我们每个人都有自我批评的份。

“你们的爹妈让你们接受教育的心不够坚决。为了多挣几个钱,他们情愿把你们从书桌前拉到田里或者纺纱厂去干活。而我呢,难道我的举止就如此无可指摘么?我不也经常让你们把学习放一边,帮我给花园里的花草浇水?每当我打算去钓鳟鱼,不也毫不介意就给你们放掉几节课?……”

就这样,韩麦乐先生从一件又一件事谈开了去,谈到了法语这门语言。他说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最清晰明了,最严谨精确;他又说我们必须自己记牢这门语言,永远不能忘记,因为一个沦为亡国奴的民族,只要牢牢记住自己的语言,就像握着一把开启监狱之门的钥匙[5]……说罢,他打开语法课本,给我们讲起了语法。我很奇怪,今天的讲课内容,我居然都听懂了。他讲的每一点在我看来都非常容易,非常容易。我觉得也有可能是自己从来不曾如此认真地听课,而先生也不曾如此耐心地讲解。我们有种感觉,这个可怜的人,在离职之前,恨不得把所有会的东西全部倒给我们,一股脑儿塞进我们的脑子里。

语法课讲完了,我们又上习字课。这一天,韩麦乐先生为我们准备了许多崭新的练字卡,卡片上用漂亮的圆体字写着:“法兰西”、“阿尔萨斯”、“阿尔萨斯”、“法兰西”。这许多练字卡悬在我们课桌的小杆子上,就好像教室里飘扬起无数面小旗子。每个人都那么全神贯注,教室里如此安静!只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突然几只六月金龟虫懵懵懂懂地撞进了教室,可是没有人走神,哪怕是年龄最小的孩子,每个人都把全部的心思专注在划直杠上,就好像这些杠杠也是法语一样……学校的屋顶上,一群鸽子低声地咕咕叫着,听着它们的叫声,我暗自想着:“他们总不至于强迫鸽子也用德语歌唱吧?”

每当我的视线从练字本上抬起,就看见韩麦乐先生在讲台上一动不动,注视着四周的东西,就好像他打算把学校的这间小教室整个打包装进视线带走……想想看,40年如一日,他一直在这儿,在同一个位置,对面屋外是他的小院子,他的教室也从未变过。唯一改变的,是板凳、课桌用了这许多年,被磨得光滑,擦得锃亮;院子里那些胡桃树长得高高大大,他亲手栽下的蛇麻草[6]藤蔓也已经盘绕着窗户,爬上了屋檐。而如今这个可怜人不得不割舍下眼前这一切,这该有多么令人心碎神伤?更不用说,还可以听见此时他妹妹在楼上房间里来回走动,收拾着行李箱子!他们第二天就要走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尽管如此,他还是鼓足勇气坚持把今天的课上完。习字课之后,我们又上了堂历史课。接着最小的孩子们又齐声吟唱起了ba,be,bi,bo,bu,学习拼读。在教室后排坐着的乌叟老爷子戴上了眼镜,两手捧着他那本初级识字课本,也和孩子们一起一个字一个字学习拼读。可以看到他也很专心。激动的心情让他的声音发抖,那怪腔怪调听上去很滑稽,惹得我们既想笑又想哭。唉!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最后一课……

忽然教堂的大钟鸣响了正午12点,随后是午间的三钟经[7]祈祷。与此同时,教室窗外响起了普鲁士士兵收操回营的军号声……韩麦乐先生脸色苍白地站起身,立在讲台上。我觉得他看上去从未如现在这般高大。

“我的朋友们,”他说,“我的朋友们,我……我……”

似乎有什么堵噎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于是他转过身朝向黑板,握起一截粉笔,用尽全身气力,在黑板上写下尽可能大的几个字:“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就停下不动了,额头靠在墙壁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朝我们挥了下手,似乎在说:“课结束了……你们离开吧。”

【注释】

[1]乌鸫鸟的别称。

[2]这里指普鲁士本土或者被普鲁士军队占领地区的军事指挥机关。

[3]法国两个邻近德国的地区,普法战争失利后割让给德国,后回归。

[4]法语为Sarre,德语为Saar。原文中为德语。

[5]出自诗人米斯特拉尔“只有他记住自己的语言,他就握着打开枷锁解放自己的钥匙。”

[6]俗称啤酒花,一种多年生草本蔓性植物。

[7]Angélus原意为天使,为记述圣母领报及基督降生的天主教经文,类似日课,一天念诵三次,为上午6时,中午12时和下午6时,并鸣钟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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