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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深深琵琶

时间:2023-12-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二叔呆了半晌,深深而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只举起的手终于慢慢地抄起了那张古色古香的琵琶。二叔的眼分明湿了。乌江就随着二叔的手指开始汹涌奔腾,呜咽咆哮。就像在乌江拍岸的水声里那群曾经纵横驰骋的汉子无处可退,我们在新城的围逼里无处可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商城正在宣布跳楼大削价。我也不再弹琵琶。只是偶尔在愣神间,我还能恍惚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声声若有若无的激越的琵琶声。

遥远的深深琵琶

二叔将手随意一挥,就挥去了满天的流云,一地月光落下来,小院顿时沐浴在宁静祥和的融融月色中了。

我估计二叔在如此潇洒随意地挥手之后,心里就该一派平和了,因为二叔这一生总是以这种方式挥去烦恼的——比如手一挥,当小资本家的二爷爷就从此再没了机会一睹儿子的尊容;手一挥,二十年的右派帽子带来的摧残就烟消云散了;手一挥,老伴仙逝的悲哀就风一样地远了。

二叔就在这样不经意的小小的动作里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但这回不行了。二叔手一挥——挥到一半,手就沉沉地垂了下来。二叔呆了半晌,深深而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只举起的手终于慢慢地抄起了那张古色古香的琵琶。

我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

二叔抱住琵琶,像搂住一个就要远离自己的孩子。二叔的眼分明湿了。然而当第一个音符响起的时候,我还是大吃一惊:二叔弹的果然是《十面埋伏》!

二叔不弹《高山流水》,不弹《汉宫秋月》,二叔弹的是《十面埋伏》!

乌江就随着二叔的手指开始汹涌奔腾,呜咽咆哮。在起伏澎湃的水声里,我的眼前展现出了如流的车灯和汹涌的人潮向我们四面围来的情景。我知道,那是新城。新城在一年前从市领导的大脑里变成嘴上的语言变成纸上的文字,变成一页又一页的图纸,最后变成平坦的大街,变成崭新的护城河,变成高楼,终于以不可逆转之势向旧城逼来。

那时,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恐慌。我们一直住在旧城,听着轰隆隆之声四面逼近,一种无处可退的感觉油然而生。就像在乌江拍岸的水声里那群曾经纵横驰骋的汉子无处可退,我们在新城的围逼里无处可退。

月光落满古色古香的窗棂,金银花暗香浮动,二叔运指如风。

一种深深的苍凉青苔一样爬上心来。

二叔祖祖辈辈住在这洒满书香的小院里,一张琵琶伴了一代又一代人,如今旧城就要成为这座城市的一段历史了,而且极可能是一段将很快被人遗忘的历史,二叔的心情我们都理解。

琴声渐紧,秋风骤起,乌江在寒光里奔腾流淌。

我们也曾经在窒息一般的感觉中熬着日子,但当市里终于通知我们,新城的闹市里也将有我们一套小小的居室之后,我们的心骤然轻松,四面楚歌一瞬间换成了春江花月夜。

我们为自己产生这种感觉而惭愧。

但二叔不,二叔在极度的紧张和忧郁里十指如轮,四面楚歌之后,刀光剑影发出炫目的光,连如水的月色都在一瞬间凝成了冰霜。

二叔不说话,二叔眼里深不可测。风萧萧兮易水寒。月光下的二叔瘦影临风,风吹起他的衣袂,像一张古老的琵琶。

二叔修长的手指猛烈拨弦,声如战鼓,金戈铁马起自天边,天地为之一动。

这是为什么?我问。

二叔不说话。

一柄大剑举起来。剑不再指向一种胜利,不再指向一种辉煌,但寒光闪闪的剑气不带半分肃杀,剑气深处,有人肆意张扬着春雷般的气度和豪迈,我们分明感到了那人将剑气美丽地环着自己的脖子,剑气像一道温柔的月光或白练,像一道飞虹或暮春的云。一段历史无声地断裂。

在嘣的一声轻响里,乌江、楚歌、飞舟、巨釜、幢幢的人影、杀声里的岁月,一切灰飞烟灭。

我等了很久。待尘埃落定,古典的小院,如水的书香,金银花的气息,琵琶,二叔的瘦影,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大的商城正在宣布跳楼大削价。

二叔之后,我们这座城市里再没有人弹琵琶。问及,也没人还记得曾经有个安宁的小院,小院中有阵阵的琵琶之声。

我也不再弹琵琶。我在花市街口摆一饺子摊补助家用。只是偶尔在愣神间,我还能恍惚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声声若有若无的激越的琵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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