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萨克斯曲
在满街的大小店铺包括桑拿室、卡拉OK厅、舞池里,像洪水泛滥一般流行起那支著名的萨克斯曲《回家》之前,我就已经独自一人靠在窗下,一边看落叶飘飞,一边为那支微微忧伤的曲子泪眼朦胧了。
那种时候,我总是看见一条隐约的道路,看见一些似是而非的村庄的影子,还看见我一个人在夕阳下,山一程水一程地赶路。
其实,我也知道那是幻象不是我的现实意义上的家的重现,因为生我养我的家,虽在一向被人莫名其妙地羡慕了多少年的所谓“天府之国”的川西平原上,但那道路却并不优雅,也没有杏花酒帘,朦胧飘逸的山影,更没有江南处处可见的池塘与寒鸦——连雪都很少见到。干吗我会为一支外国萨克斯曲感动呢?我的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妇女,我的父亲,一边教着一群小孩子一边种着责任田,我家的屋子几十年没大动过……我相信我不是在想念我出生的那个家,那为什么我会对一个叫“回家”的词,一支散发着淡淡忧伤的曲子这样迷恋呢?
那时候我在一所普通中学教着永远不会变更的课程,我对我所从事的职业驾轻就熟到麻木不仁的程度,只有放了学,学生散尽了,校园里只有夕阳和我自己的时候,我才独自靠在窗下,静静地听那支萨克斯曲《回家》。
后来的某一天,《回家》突然像六月的暴风雨铺天盖地而来,走在大街上,曲子中那淡淡的忧伤被商家矫情地出卖,让每个路过的人都被湿漉漉地泼了一脸莫名的痛苦。
那时候我刚离开学校,正满世界求人赏我一只饭碗,我每天从大街上匆匆走过,像一只找不到家的狗。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一边低着头满地寻找钞票,一边居然还大肆奔走相告:
“有《回家》了,有《回家》了呢!”
听到这些声音,我莫名其妙地满心悲伤。
再后来呢?再后来我坐在咖啡厅里,看那只美丽的画眉在笼子里舞蹈,它的歌声像一支优美的萨克斯曲。蓝色的咖啡厅里流动着一道柔柔的光,梦一般。我请咖啡厅里那个漂亮的小姐给我放那支已经听过千百遍的萨克斯曲《回家》。
不是早不流行了吗?小姐怪怪地看我。
但她还是没等我解释原因,就很快找到了一盘老碟子,老碟子蒙了尘,声音有些喑哑,但这恰好更增加了一种忧伤的气氛。
忧伤的气氛弥漫开来,在空气中水一样轻轻荡漾。
我看见那个漂亮小姐的眼睛突然变得清亮了,水一样;她一肩的黑发开始飘起来,像一片云;她的普通的白衬衣黑布裙工作服突然使她浑身充满典雅之气。
她开始舞蹈。轻盈得像一只鸟,那种小巧的美丽的鸟,有着干净的羽毛的鸟。天空很宽阔,像一大片海面,她舞蹈成水上的荷。
当然,这只是我的幻觉,其实那个漂亮的小姐只静静地坐在咖啡厅的一角一动不动,她眼中有一滴泪。
现在,我是坐在窗下打下这篇文字,那个一直不肯答应嫁给我的女孩坐在我的身边,我抬起头来,仍不怀好意地问她,为什么老不肯出嫁?
她不说话,只呆呆地望着窗外,窗外是秋风中乱飞的夕阳,一个老人站在秋风里,静静地注视着远方,远方是一大片苍茫的厚土。
听见什么了吗?她轻轻地问。
听见什么?
一支萨克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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