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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时间:2023-12-2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几乎是借了身体倒地的惯性把二宝翻翻了,然后二宝就骂起来,用了世界上最脏的语言,并预支了他一生的聪明才智来操作这种语言。二宝立即不骂了,而且大口大口地嚼起来,很香的样子。我四处看,呵,我是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呢!满世界都是谷,满世界都是金黄闪烁的谷,高高的谷堆和天连着,谷把世界填得满满的,多诱人的谷呵,我们几百年几千年都吃不完的谷!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夕阳落山很久了。暮色像一团轻烟掩去了那流着水的河流,掩去了黑褐色石头一样的草屋。我们还在地里使劲地翻找,其实,地早被翻过了千百回,但我们总还希望能找到点什么,比如一小截红薯根,哪怕只稻草粗细的一小截。

后来就跟二宝打了起来。

打得很厉害。但毕竟我们都吃不饱,没劲,握在手中的小石块也沉得厉害。我几乎是借了身体倒地的惯性把二宝翻翻了,然后二宝就骂起来,用了世界上最脏的语言,并预支了他一生的聪明才智来操作这种语言。我骂不过他就在他的嘴里狠狠塞了一团泥。二宝立即不骂了,而且大口大口地嚼起来,很香的样子。我这才发现,我翻了整整一下午的地也没翻出什么,这一下反而无意中把一根拇指粗的红薯当泥团塞进了二宝的嘴里。

我为这事后悔了足足半月。

后来母亲问我为什么和二宝打架,我说二宝眼瞎了把我的脚指头当红薯死命地要拉出来啃。母亲没说话,只用粗糙干瘦的手背去抹眼睛。我不知道母亲是不是掉了眼泪,因为天太黑了,我又太矮。

后来我睡着了。

睡到了半夜,突然听见咕咚一声响,惊天动地的。睁眼,天黑沉沉的,定了半天神,我终于明白了,响声来自我的肚子——睡觉前没有东西可吃,喝了很多凉水,不顶饿,肚子响。

我的心空得发慌。

这时候我才发现母亲不在身边。

我很害怕,可我不敢喊,一只老鼠在墙里掏洞,泥土哗哗地掉,我自己爬起来,迷迷糊糊往外走。

一双手突然捂住了我的嘴。

一股熟悉的泥土与稻草混合的气息冲进我的鼻孔,我明白了,那是母亲的手。

娃,别说话!母亲低声说。

接着,我的嘴碰到了一个粗陶的碗口,一种热腾腾的从未有过的香味迎面扑来。那一瞬,我几乎被陶醉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轻盈地飘起来,然后融化在一阵阵热乎乎的气息中,我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嘴了。

我条件反射似的张大了嘴,一股湿乎乎的香甜的流汁顺着嘴流了下去,流了下去。多么美好的流汁啊!我全身的骨头立即土崩瓦解,软了,酥了,不见了!世界是什么?那一刻,我认定这旋转不停的世界的全部意义都浓在了那半碗热腾腾的流汁中了。

娃,啥都别说,啊!母亲压低声音说。

嗯!我伸出舌头,恨不能把粗陶碗舔得光滑透明。我还能说什么呢?世界还有比这种流汁更美更让人销魂的东西吗?没有,肯定没有!我发誓我再也遇不到了!

母亲把我和粗陶碗分开,然后把我抱上了床。

我恍恍惚惚听见了门被打开的声音,粗暴的说话声,母亲的惊呼声,但我神志恍惚,在流汁透骨的香里,我的思维开始混乱,然后我开始做梦。

我梦见自己在欢笑,傻呵呵的。笑什么呢?我四处看,呵,我是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呢!好多的谷呵!满世界都是谷,满世界都是金黄闪烁的谷,高高的谷堆和天连着,谷把世界填得满满的,多诱人的谷呵,我们几百年几千年都吃不完的谷!

谷们在阳光下眨着金色的眼睛,每一颗谷都丰满得让人心痛,像一粒粒一粒粒丰满的音符,铺展过去,天地间便飘荡着一支古老而年轻的民谣——和土地有关的民谣。

这世界满是谷子,真好!我傻乎乎地乐,眼泪大滴地掉下来,我是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呢!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母亲不见了,过了很长的日子母亲才回来,衣衫褴褛的母亲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许多年之后,母亲已经很老了。每当我们把谷子从地里收回来,堆在晒场里,母亲都会颤巍巍地扶了门出来,摸索着走到谷堆旁坐下,母亲空荡荡的眼中满是金色的谷子。

这么多的谷,真好。母亲喃喃地说。

母亲坐在夕阳里,和谷堆坐在一起,谷堆连着天,大地丰满得让人老想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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