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的树

王老汉的树

有一个笑话，名字好像叫《一只鸡蛋的家当》。说有一个人买了一只鸡蛋，就算账：一只鸡蛋孵一只鸡，一只鸡一天生一只蛋，每一只蛋又孵一只鸡……算来算去，那人惊喜地发现自己居然有百万家财。

王老汉倒没到相信一只鸡蛋也能生出百万家财来的地步，王老汉知道这中间有很多的意外，比如这只鸡蛋根本就出不了小鸡呢——就算事情没这么悲惨，出了小鸡，小鸡就一定是母鸡吗？就算是母鸡，没有公鸡，那蛋能孵出小鸡吗……王老汉觉得这笑话中的人真的太可笑了。

但王老汉却没笑出来，王老汉正忙着算另一笔账。

一棵大树长了二十年，主干做一套家具大概是足够了；它的枝如果做屋脊，可以修一间屋子；把根挖出来，做一个菜板，再做几条小凳，这样，就像一个家了。有了房子，那就可以娶一房儿媳，有一房儿媳，老汉我就有人端茶送水了，有人端茶送水了王老汉我活得就有模有样了……啧啧，王老汉口水流出来了，心想，一棵树就是一个家，这比起一个鸡蛋想生百万家财来现实得多了。

想归想，想了却没法实现，因为王老汉忘了几个基本条件：首先，一棵树要长到王老汉想象的那么粗壮，起码得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儿子已经五十岁了，五十岁的单身男人还能娶上一个媳妇儿吗？再说了，二十年里，一棵树就不会被人偷偷砍了？不会被风刮断了？不会被雷劈了？——最关键的问题是，那棵去年才种下的树，今年已经蔫得像老头一样了。不是王老汉不精心照料，实在是因为附近有家不知名的工厂排放的污水、毒气把树——包括庄稼——给害了。幸好王老汉不养鸡鸭，因为没钱，猪也不养，所以损失最小。

但是，破家值万贯，王老汉的这棵树给毁了，却几乎要了王老汉的命。所以，乡民们在第一百零八只鸡无缘无故死去之后，终于爆发了，忍无可忍地操起锄头扁担冲进了那家工厂大门。

几百人举着锄头扁担冲进人家厂门，那阵势也着实吓人。那厂长当即跳窗跑了，剩下一个副厂长无处可逃，只好双腿抖着出来，说你们你们，这是干干干……啥来着？

王老汉夹在那群人中间，王老汉心疼锄头扁担是农具，农具是农民的家当，怕一时损坏了不好修，就顺手在路边捡了块足有五斤重的大石头，抱在手里，王老汉觉得心里气壮多了。

解释是不好解释的，高深的化学原理大伙也不懂。大伙问，死了的鸡鸭，毁了的庄稼咋办？那副厂长也知理亏，便答应赔，于是就挨家挨户报损失。

等到王老汉，王老汉不知该咋说，愣了半天。副厂长不耐烦了，问，死了几只鸡？没鸡。死了几只鸭？没鸭。死了几头猪？也没猪。副厂长说，啥损失没有你跟着瞎起哄干啥？

王老汉的脸涨得通红，猛地把石头往桌上一砸，吓得副厂长脸都白了。

赔我一棵树！王老汉说。

多大的树？值多少钱？

王老汉想了想，二十年后树该多大？该值多少钱？这个账王老汉算不明白，就说，反正我那棵树能做一套家具，两条板凳，枝干还能做屋脊，你说值多少钱？

副厂长想了想，说，这样吧，赔你三百块钱，一定够了。

得了三百块钱，王老汉无话可说，但心里并不高兴，心想，兴许那棵树我不做家具，改做其他什么呢？兴许二十年后那棵树不止能做一套家具几条板凳呢？王老汉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亏了。

王老汉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便把一棵树得了三百块钱的事说了出去，结果就引起了人的妒忌。那棵树二十年后当然值三百块钱，可现在那只是一棵树苗呢！于是有人跑去报告了工厂。工厂又立即去报派出所，说王老汉诈骗。派出所便把王老汉捉了进去。

王老汉觉得挺冤的，被关了几天不说，那三百块也被没收了，幸好派出所讲良心，没让王老汉交伙食费。出来的那天，王老汉心里便气愤得不行。但走着走着，王老汉突然又想起那个一只鸡蛋的笑话，那个笑话还有个结尾自己忘了：那个人光想着有了百万家财后可以娶小老婆的美事了，却没看路，结果跌了一跤，鸡蛋给跌破了。

鸡蛋打破了，王老汉想。王老汉想到自己手中的鸡蛋也破了，便觉得那笑话一点儿都不可笑了，当然，心里也就平衡多了。不气了，不气了，王老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