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旺之死
民工张学旺为了给罗三方便才上街去的——至少张学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民工张学旺在回工棚的路上一个人都没遇上,这让张学旺感到十分奇怪。从工地到工棚要绕过一片小树林,要跳过一条小水沟,要穿过城乡结合部一片奇奇怪怪的地方——这是平常的情形,但是今天傍晚张学旺觉得十分的怪异——那片小树林居然没有沙沙的落叶声,那条小水沟居然干涸了,那群好管闲事的瘦狗也仿佛全睡死过去了。张学旺抬头看了看天,天边一轮苍黄的夕阳像缝在一块很脏的布上。
张学旺心里有些怕,但却说不清自己怕什么。
快到工棚的时候张学旺觉得更加怪异,张学旺只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天地间仿佛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话不对,张学旺是听到其他声音了的,声音是从工棚里发出来的,当然也很怪,像一个人在惨叫——准确地说是罗三在惨叫。
张学旺天天跟罗三在一起,当然听得出罗三的声音。
罗三被谁杀了?张学旺突然闪出这个奇怪的想法。
罗三当然不会被人杀了,罗三腿壮膀圆,只有他杀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杀他的道理?
张学旺什么都没细想,就推门进去了。
进去了张学旺就后悔了。
张学旺看见一个没穿衣服的女人骑在罗三身上,双手死死地箍住罗三的脖子,仿佛要把罗三掐死,罗三喉咙里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
张学旺知道自己太莽撞了,张学旺红着脸退了出来。
罗三不在乎。罗三在里边说,学旺你走啥?要不等会儿让她也陪陪你?
张学旺说不了不了,你们慢慢玩,我啥也没看见。
罗三说看见又咋的了?
张学旺不跟罗三多说,心里咚咚地乱跳。张学旺想,印花,印花还在等我呢。
印花是张学旺的老婆,在乡下。
张学旺念着印花的名字,努力让自己心里平静一些。张学旺想,要不,进城去逛逛吧。自己不在,人家罗三办事也要方便一些。
于是张学旺坐了12路车进城。
平时张学旺是舍不得花那一块钱车钱的,但是今天不知道是咋了,连想都没想张学旺就上了车。
张学旺一直没想好要上哪。在车上的时候张学旺努力想自己要上哪,可是一直想不好,后来车在终点站也就是汽车站停了,张学旺再也不能不下车了,于是张学旺只好下了车。
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街边的店铺亮起了红红绿绿的灯。小巷里的那些洗脚房洗头房里亮的是红灯,张学旺听罗三说过,但凡是亮粉红灯光的店铺,做的都是“那种”生意。
张学旺不想去光顾那些地方,张学旺舍不得钱,张学旺怕得病——当然,家里还有印花呢,张学旺想,不能对不住印花。
张学旺心里念着印花的名字,像英雄们上刑场时心里念着那些崇高的理想。
但是印花毕竟不是张学旺的崇高理想,印花在张学旺离家进城打工的前夜还跟张学旺吵了一架,印花是一个很泼的女人。
印花此时在张学旺心中的全部力量就是绊住张学旺的脚不往那些粉红的灯光里去。
张学旺真的没去。
没去,但不能保证张学旺不在那条街上溜达,张学旺说,印花,我保证不去那儿,但是你总不能不让我看一眼吧?
印花说,看都不准看!
张学旺心里愤怒起来,就看一眼都不行吗?
印花说就是不行!
张学旺说好你个泼妇,我就看了咋了?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能吃了我?
印花当然不能吃了张学旺,印花现在还在几百里之外的乡下呢。
想到这个张学旺就觉得有种胜利感,心说,隔了几百里地看你咋来管我!
张学旺就在跟印花一应一答的时候被人拉住了。
是个女人。
很普通的那种女人,在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女人。
大哥,要不要陪你玩玩?女人说。
不要!张学旺脱口而出。
女人伸出五个指头,说,行不?
不要!张学旺觉得自己突然怕得要命。
那……女人缩回去两个指头,总行了吧?
张学旺觉得喉咙里干得快冒烟了,张学旺想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腿却突然像上了发条一样飞快地动起来,等张学旺努力把自己那两条不听话的腿收拾好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女人早就没了影子。
张学旺突然想哭。
张学旺服了,对印花说,看来我张学旺真的没种!
印花冷笑一声。印花的冷笑让张学旺十分的不舒服,但是张学旺无话可说。
出了巷子,灯光有些暗,也没什么人,有家放录像的,声音开得特别大,一个男人站在一道小门边,对张学旺说,进来吧,看录像,两块钱,带茶。
张学旺有些犹豫。
那个男人说,来吧,真的好看,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保证满意!
张学旺对印花说,我看录像你总没意见吧?
印花这回没有吱声。
张学旺被那男人拉进去了——准确地说应该是那个男人拉张学旺的时候张学旺没有反抗。
里边人不少,有许多一看就是民工。张学旺心里平静了一些。
那个男人没有骗张学旺,一个小时以后,开始放那个男人说的保证满意的带子了。
张学旺对印花说,我可什么都没做,就是看看录像。
张学旺还想对印花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想不起印花了,张学旺想,是不是快一年没见印花了,就真的把印花的模样忘了呢?
忘了就忘了吧,张学旺想,等看完了回去的时候躺在被窝里再慢慢想也不迟。
张学旺看得很专心。其他人也看得很专心。
看得很专心,就没注意到门外的异样的声音,直到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有人突然大喊一声“警察来了!”的时候,张学旺才反应过来。张学旺原本也不知道自己看录像跟警察来了有什么关系,但是看到一屋子的人突然都变成像知道自己要被宰杀而满天乱扑的鸡的时候,张学旺也急了,顾不得满天乱飞的鸡毛。张学旺恍惚看见有一扇窗仿佛没有关严实,于是奋不顾身地跳了出去。
张学旺听见咚的一声响,但是却不是落到实地上的感觉,张学旺觉得脚底下很软——真的很软,软到老也踩不踏实,然后张学旺觉得头上有种东西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张学旺想喊,却喊不出来,想站起来,却像悬在了半空中不得力。
印花,印花,张学旺说,我是咋了?
印花扭头走了。
印花,印花,你咋不理我了?张学旺说。
印花越走越远。
张学旺突然觉得有种绝望的恐惧。印花,印花,张学旺喊道,你咋不来救我?
印花不见了。
……
第二天,报上出了条消息,字不多,也不是头条,说昨夜警察突袭黄色录像厅,一民工逃跑时慌不择路坠粪坑不幸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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