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你的生日

今天是你的生日

为什么要和妻吵架呢，仅仅是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吉文问自己。

吉文已经第一千次问自己了，吉文就这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黄昏像暮雨一般沙沙地落下来，落到窗前的树上，落到那高挑起的檐上，落到檐上那只麻雀的身上。麻雀正在整理它的羽毛，黄昏一片片地飘落下来。

为什么呢？吉文问自己。如果没有那次吵架，如果自己不负气带着孩子出走，如果自己不神思恍惚，孩子是会在这个时候欢笑着跑过来，叫声爸爸的！然后在自己手中塞上一粒小小的贝壳……

一切都晚了。一辆车突然从转弯的街口冲出来，吉文几乎来不及辨清那刺耳的刹车声和司机肝胆欲裂的惊叫声来自哪里，就感觉自己被猛地一撞。吉文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孩子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五岁的孩子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头把自己撞出好远。

孩子像一只快活的鸟，飞进了那辆车巨大的阴影中。

吉文至今还能看到那只鸟的模样，快活的鸟，美丽的鸟，张开翅膀的鸟，欢叫着投向了那无边的黑暗的深处。

鸟一样的孩子呵，吉文想着，泪就下来了。

今天是孩子的生日。过去，每当孩子的生日，吉文都会用口哨吹起那支著名的曲子：《祝你生日快乐》。在屋里点上红烛，悄悄掩上门，等待孩子从巷口像一只鸟一般快活地扑进来。

爸爸在这里呢！吉文从背后一把抱起孩子，举得高高的，孩子像一只鸟，扑棱在吉文的手掌间。多可爱的鸟呵，他的声音像一地的碎玉，吉文满耳朵里都是那晶莹的撞击声。

今天吉文也点上了蜡烛，在那个美丽的蛋糕上面。烛光闪耀起来，像满天空的星辰，吉文想，这星辰，会不会照亮那无边的黑暗呢？孩子走在路上，这星辰，会不会是他手中提着的小小的灯笼呢？

吉文在等待着孩子的声音。从巷口跑来的脚步声。欢快的叫喊声。

爸爸！

——这是孩子的声音吗？吉文全身一颤。

爸爸！

——这是孩子的声音！

爸爸！吉文猛地跳起来，吉文听见孩子的声音了！吉文听见孩子在叫着自己！吉文听见孩子在呼救！

吉文晕头转向地在楼梯里奔跑，吉文追着孩子的声音。

吉文跌跌撞撞地在小巷里奔跑，吉文追着孩子的声音。

吉文发疯似的在大街上奔跑，吉文追着孩子的声音。

吉文在追着孩子的声音。吉文在火光里追着孩子的声音。孩子的声音飘飘荡荡像一束若有若无的火焰，烤得吉文的心撕裂般疼痛。

孩子，爸爸来了！吉文摸到孩子了。孩子像一只鸟，在吉文手上跳跃。不！是在春天里跳跃，在阳光里跳跃！

吉文要带着孩子出去，到没有酷热只有温暖的地方去。

吉文要带着孩子出去，到没有火焰只有烛光的地方去。

吉文要带着孩子出去，到没有黑暗只有光明的地方去……

吉文终于看见了一个人影，伸过手来。

不！孩子是我的！吉文大叫。

那人似乎缩回了手，冲吉文笑，说：孩子是你的，是的。

吉文笑了，一种彻底放松的笑，一切疼痛都在一笑中猛然消失，眼前一片锦缎的光明，一条宽广的道路，孩子在前面，像一只鸟。吉文吹起了口哨，是那支《祝你生日快乐》。

护士含着泪说，他，去了……

一个女人手里握着五支小蜡烛，蜡烛的光跳跃着，把天地照耀得一片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