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的声音
他听出来了,又是那个声音。
喂,麦大夫!
麦大夫稍一犹豫,马上接上了对方,然后很专业地问:喂,你好,有什么要咨询吗?对方也在稍加犹豫后和话筒接上了,声音又从身边的收音机里拐回耳鼓。麦大夫,冬天了,我想听你讲讲对胃病的预防。
麦大夫说:好,你问的这个话题很好,冬天是胃病的多发期,冬天里有一部分人容易睡懒觉,早餐一般就拖了过去,而在夜里又常常有人喜欢吃夜宵……所以预防胃病首先应该从饮食上注意……
对方说了声,谢谢。又好像意犹未尽,不愿意轻易地放下话筒。正好这期节目结束了,麦大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放下耳机,放下眼前的对讲设备,揉揉眼走出导播室,冬日的阳光哗啦在他的眼前铺展了。
走在阳台上,他又想起那个声音。
麦大夫自从在电台主持“疾病预防”这个节目后,已经是好几次听见这个声音了。第一次是几个月前,那是秋季刚刚开始的时候,主持的话题是秋季预防流感,预防肠道疾病。在半个小时的节目里,那个电话冲了过来,电话接通时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透着一种怯,是一种来自乡间的口音。他说:麦大夫,你是麦大夫吗?是麦苗青医生吗?麦大夫的心里倏然一个咯噔,他一直在回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似乎藏在什么地方,又几次从记忆里往外拱,但他在固执地回忆中也没有理出头绪,在听懂意思后他很职业地回答了对方。他记住了那个电话,但打过去时电话一直占线,后来终于打通时对方说那是一个公用电话。
那个声音又出现过几次,声音好像有些变化,对方像在故意地变换着嗓音,像要掩藏真音。但麦大夫还是隐隐地听出来了,像手按在对方的胳膊上,捏住了一个人的脉相。
有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去回忆那个声音,甚至渴望那个声音。有的时候,这样的听众避免了他的一种尴尬,弥补了他独自的讲述。在做这档节目前,电台曾经很慎重地在几家医院选择由谁来担当节目的主持人,在挑选中胜出是因为他的医术,也因为他的口才,他在某些方面的优势。但他需要忠实的听众,对这样的听众他甚至应该抱有一种感激。
那个声音响过来几次了,五次,抑或六次,……几乎每隔几天,他的听众里都会蹦出这个声音,尽管对方有时候在故意变换嗓音,但声音还是让他听得出来。那次在节目的中间,导播说:麦大夫,又是那个声音?他没有犹豫,很爽快地说:接过来!
又一次走向电台时他在想那个声音,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对那个声音的等待使他在做节目时有了几分惶惑。节目的中间响起一个年轻的声音,说着不算流利的普通话,普通话里藏着一缕乡音,说:已经是春天了,我想听听麦大夫讲讲在校学生对春季疾病的预防……他回答了。走出导播室时他有些怅然。
终于又听见了那个声音,麦大夫在接这个电话时声音激动地有些打战。这档节目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了。对方问的竟然也是节目的话题,麦大夫,节目会不会再办下去?我们是在市里打工的民工,看不了电视,出门在外,喜欢听你的这个节目……
麦大夫丢下话筒,奔下电台大楼,还是那个电话,他已经知道了电话的方位。夜色笼罩着这座城市,城市在霓虹中泼洒着它的魅力。他找到那个电话亭时,电话前守着一个困倦的女人。他说:我找刚才那个打电话的人,给电台打电话的人。女人说:是不是打着电话手里还夹着收音机的那个人?
在几百米之外他找到了那个工棚,不远处有一座正盖着的大楼。心嗵嗵跳着拉开工棚的门帘时,他看见一个中年人正托着一台小收音机,倚在棚柱上。他走过去,说,我,我就是麦大夫……
那人站起来,身上的灰夹克落在了铺上,话一出口,麦大夫听出了就是那个声音。他说:麦大夫,多少年了,感谢这个收音机又让我听见了你的声音,我在心里一直记着的就是你的声音!记得十年前吗?我带儿子来这个城市急诊,当时从县里转来时我们的钱花光了,医院讨论是不是马上收下我的孩子,是不是让马上住院。就在这时候我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说:住,有什么问题我来承担,可以从我的工资里扣……他说不下去了,开始哽咽。他放下收音机,抓住麦大夫的手,然后又抓起比两个烟盒大点的收音机。他汪着泪,真的感谢这个收音机,让我……麦大夫,我告诉你,我的孩子已经上大学了,在另一个城市,他也曾经给你打过一个电话。我来这里打工,就是为了孩子上学……
麦大夫转过身,噙着泪,够了!够了!这档节目,让一个人找到了一个声音,一个人记住了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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