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的开始

结束的开始

何自胜今天早上走，苏丽娜没有去送他。

她知道他乘搭七点的班机。

苏丽娜一向喜欢赖床。每天早上就算醒过来，也不马上起来。她老把闹钟调得比要起床的时间更早一些，被闹钟叫起来后，仍然继续躺着胡思乱想。

今天早上苏丽娜起得特别早，天蒙蒙亮，闹钟还没响她就已经醒了。

对着窗帘发呆，愣着有好一会儿，才离开温暖的被窝，过去拉开窗帘，瞧见外头仍然暗黑，只有远远的一盏街灯，寂寂却灿灿地发亮。

有一次苏丽娜也是那么早起来。那天她和公司的同事一块到山上去度假。人在度假的时候往往要做些傻事。她起个大早，跑到酒店外头去散步。

山上的雾似乎多了一份寒凉，笼罩在人身上，寂寞的感觉分外清晰。她独自一人而从未出现的孤独感觉居然在这个时候袭上心头。也许是气候太冷，也许是在陌生的山上，也许是早上散步的人太少，冷飕飕的空气里多了一些阴森和怆恻，毫不留情地向她席卷过来，她打了一个寒噤。

迎面走来的何自胜看见她，吃惊地即刻把身上厚重的风衣脱了下来，很自然地递过去给她：“苏小姐，早上的天气那样冷，你又穿得这么单薄，会着凉的。”

望着何自胜温柔疼惜的眼神，苏丽娜蓦然怔忡起来，原来有人关怜爱护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她从没有比这个时刻更虚弱、更感动过。

接过何自胜的风衣，她披在身上，一阵温暖从心口上冲到眼睛里，她吸一下鼻子，说：“谢谢你。”

两个人相偕在晨风中从容不迫地静静走着，充满紧张和压力的生活被抛掷在熙攘喧闹的山下，踱步的心情是悠逸清闲的。

突然何自胜说：“看！天上有好多星星。”

苏丽娜抬头，也稚气地回应：“啊！真的，好漂亮哟！”

星子像在和愉悦的他们打招呼，一下一下闪烁着。

黎明前的星子似乎格外璀璨，点缀得黝黑的天空也增添缤纷亮丽。

这份记忆像成千上万不灭星光，过了很久依旧在苏丽娜的脑海里发亮地闪耀。

然而，今天早上，天空却暗淡得一颗星子都没有，只有朦胧的烟雾将散未散，无限苍凉地飘游流窜在寂寥森冷的空气里。

是否要打个电话和他说再见呢？

道别也许不是悲剧，但说着别离的话语时的难舍情愫，却是忧伤凄凉的。

犹豫着，在没有风吹过来的郁闷黎明，要做出正确的决定仿佛是非常困难的事。

算了。搁下电话筒的手是颤抖的，迷惘而惆怅的眼泪掉落下来。

何自胜和公司的同事去度假，没有带太太一起去：“她忙。”

他已经习惯太太的忙碌。自从太太升级以后，对公司非常死心塌地：“没有多少女性能够有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当上执行董事的，公司看重我，我当然要更努力。”

被事业成就收买、急着想要回报上司的提携的太太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家，家里还有一个丈夫。

平日在办公室里，苏丽娜的工作能力也很强，他本来把她当成和太太同一类型的女性。却是那天在寒意深深的山上，看见她显露出无助和孤独的一面，那楚楚可怜的眼光，令他心里微微一颤。

在雾里看花的冰冷而温暖的清晨，蠢蠢欲动的感情开始萌茁。

接下来的日子，他积极地把对她的倾慕静悄悄在暗中宣泄，同事们都不知道，表面上他什么也没显示，但他的无言透露，细腻的她却感受出来了。

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在别人的婚姻中混淆不清。那是难堪猥亵的。

她也曾压抑过，逃避过，挣扎过，思考过，频频告诉自己，唯有放手才是获得。

默默地狠下心放掉这段万一被人知晓后将备受责难无人祝福的感情，才能得到自己内心的平静安逸。

然而平静安逸就等于是快乐吗？

跌宕在忧喜参半的情绪中，快乐和悲伤像白天和黑夜，交替出现。有时候叫自己清醒地走开，有时候沉溺在欢悦的大海中不愿上岸。

深切地渴望着向往中的美丽爱情，而爱情真的莅临时，她却得设法躲闪。

多么吊诡的期盼哪！

她不能够爱他，她也不能够不爱他，她不能够离开他，她也不能够不离开他。

她在不可以想他之中，时刻挂念着他，她在不允许对他付出感情之中，失去理智地付出了自己的深情。

一个感性的她和一个理性的她每天都在展开拉锯战。

“我还是放弃了吧。”她灰心地劝告何自胜申请外调。

终于成功。

她殷殷盼望空间和时间的距离可以模糊甚至扯断和停止那汹涌澎湃的感情。

接获他要离去的消息时，她沉默不语聆听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心中的凄酸和哀怨在响亮地歌唱。

保留和埋藏的禁忌感情在岁月的冲洗下，最终也会无言地宣告结束的，这本来就是这串日子来她努力的方向。

恍惚间听到门铃响了起来，她怔一怔。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何自胜站在门外，用手按着额头。

酸楚而甜蜜的情绪瞬息间淹没了她的寂寞和凄冷，这并不是她要的结局，这却是她想要的结局。

她所意料不到的是，幻想中的结束竟是真实生活中的开始。

静静地打开门，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