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大哥没说话
认识大哥的时候,大哥也就40出头,是很精明很拉风的汉子,他的优点是对小弟们不错,毛病是太在乎自己的乌纱。
我是个很随意的人,和大哥共事一段时间后,觉得大哥这人很好,处处为下属着想,在他的佑护下,我时常邂逅惊喜,经常获得实惠,就有了进一步亲近的想法。在企业里,叫本部门一把手大哥是最正常不过了,于是由我带头,大家开始都叫他大哥。
叫了一段时间,发现他答应的时候总是敷衍,有时似乎装作听不见,就觉得是个问题。终于有一天,酒后,他正色地对我们说,单位要有单位的样子,不要哥长哥短,公共场合得讲究分寸,大家不是都有职务吗?大哥的意思很明显,我们皆做恍然状,从此后就都开始互称官职,最初很别扭,过了一段时间也就习惯了,直到大哥临近退休,称呼才改回来。
企业与政府最不同的地方,就是实行着内退的政策。我们这里中层以下级别的,内退年龄规定在50周岁。临近内退这些年,大哥和从前判若两人,因为各种原因,职务始终没有得到升迁,性格逐渐绵软下来,竟然主动要求我们叫他大哥了。
改回了称呼后,少了那份敬畏,彼此十分亲切。大哥把工作都交给我们,整天坐车出去闲逛,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我们替他着急,也隐隐替他难过。大哥参加工作时岁数小,托人改了户口,虚报了两岁,后来实行身份证,证上的出生日期也随了户口,所以大哥实际年龄四十八周岁时,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恰好是50周岁,一旦内退的文件下来,大哥就要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养老。
就像生老病死那样,内退的文件毫无阻挡地下来了。大哥的大哥也知道,按照他的实际年龄不应该早退,但文件上规定好的谁也没办法更改,只能说些诸如“为企业发展做出牺牲”之类的褒词,虽然于事无补也算还了旧账,马马虎虎给大哥的人生画上了一个阶段性破折号。
大哥内退后,我们有了新的大哥。和新大哥磨合的这段日子里,我们总是念起大哥的好处,在路上遇到日渐衰老的大哥时,必定要拉进饭店喝上一回。有时也去大哥家看看,虽然不需要做什么,但那种感情渐渐沉淀得清澈如泉。
又过了两年,我也升为大哥。我知道,一旦当上大哥,也就离内退的日子不远了。我当然很不甘心,就想着更进一步,摆脱50周岁的阴影。有了想法,每天考虑的都是出成绩求政绩,弄得下面的人十分不快。有一天,大哥突然来到我的办公室,和我聊了半个钟点,我急着出去,就让李眼镜他们陪大哥去吃酒。只记得大哥说了不少自认为隐喻的话,让我有些很不耐烦。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完成了那个比较险峻的一跃,这自然要感谢我们上级领导的英明决策,更要感谢我的老大和众位大哥的栽培。这天,我邀请大家去一个比较偏远的山庄体验生活,虽然大家对那里都不陌生,但还是很喜欢去。
我们分头出发。我先在单位处理了几件小事儿,其中有一件是关于大哥的福利,我看都没看,毫不犹豫地做了照旧的批示。李眼镜提醒我说,按照新规定,大哥的福利标准有点偏低。我这才恍然,看了看自己的批示,懒得纠正。怎么说大哥也是个软着陆的人,这点小钱儿他应该不会放在眼里。就对李眼镜说,他不差这些是吧?你说他差吗?
李眼镜连忙说,不差不差!
又耽搁了一阵子,我看了看表,叫上司机小刘往山庄出发。出大门不远,正遇上大哥拎着一根拐棍往这边走。大哥真的老了,还患上了轻度的脑血栓。小刘也看到他,按照惯例想停车,我说走吧,小刘就把放到一半的车门玻璃再次升起,车从大哥身边急速晃过。我在倒车镜里看到大哥冲车举了举拐棍,心里感到很空旷。
到了山庄,众大哥们开始分头行动,钓鱼的钓鱼,打牌的打牌。我不喜欢钓鱼,也不喜欢打牌,我陪着我的老大在山间的小路上散步。老大不喜欢说话,长寿眉下深邃的目光似乎可以洞察一切。他只是听我说,不时地点点头或者看我一眼,我在威仪和差距面前十分拘谨。
这时,一只母鸡从草堆里钻出来,得意扬扬地高叫:哥大,哥大,哥哥大!”
老大笑了,我也笑了。
这时我也记起,来这里之前,我遇上了久违的大哥。回想起来,和大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如今这种温暖,再也无法找到。今天,我竟然没有顾得上停下来,和他一起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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