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徜徉曲
从宁夏回族自治区的首府银川市向东,走十几公里的路程,就到了黄河岸边了。
黄河在银川的这边俗称为河西,主要为城市的边缘地区;黄河对岸俗称河东,包括灵武、吴忠、陶乐一带地方。河东沿岸,有林场、长城和沙漠,现在已经建成了一条旅游带,有许多游乐设施,是银川人休闲娱乐的好去处。说来也怪,河西这边,特别是贺兰山下,也有许多游乐设施,有的还是非常著名的景点,但人们却在这儿不多逗留,大多是看完了就走,有时连饭也不在这儿吃。而到了河东就不一样了,人们往往在这里纵情地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尽兴歌舞,尽情吃喝,还常常留宿在这里,直到第二天,才兴犹未尽地离去。究其原因,我想,其中重要的一点,大概是河东这边离黄河更近,有水汽才能聚住人气的缘故吧。
我也很喜欢河东这边,有好朋友来,总是尽量把他们往河东这边领。我喜欢这里,除了这里是我的出生地,是我的家乡之外,还在于这里浓郁的民族风情、瑰丽壮美的大漠风光,以及那厚重久远的人文历史。
河东地处我国著名的毛乌素沙漠边缘,属蒙古高原的鄂尔多斯台地。连绵的黄沙,波浪似的一直堆拥到黄河的岸边。黄沙中坐落着许多的蒙古包,包里不但有整只的烤羊、浓香的烈酒,还有纯正的蒙古歌手。随便你点出任何一曲蒙古民歌,歌手都会端着斟满了酒的银碗,和着如泣如诉的马头琴声奉献给你,让你听得如醉如痴,喝得热血沸腾。情不能抑之时,倒要放怀畅饮了,直至一醉方休。这能够让我体会到古人的一种情怀,譬如唐诗中“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那份豪迈。
这还不算什么,我更喜欢的还是陪着朋友,或独自漫步河边,在河边细细欣赏黄河的美丽容颜。确实是这样的,“天下黄河富宁夏”,这句名谚在这里得到了最真切的诠释。黄河像母亲般地温柔慈祥、胸襟阔大。她荡荡南来,到了这里却似乎变得平静无波,因裹挟了大量泥沙而显得分外黏稠的河水,泛着绸缎般的光泽,亘古不变寂静无声地流淌着,慷慨地向宁夏大地分泌着富含营养的乳汁。如果有幸在傍晚到河边来,那黄河的景色更加迷人。远方的贺兰山暮霭如黛,近处的黄河水闪烁如金,一轮又红又大的落日悬挂在河面上,映得半边天、半河水都红透了,格外艳丽,极其壮观,使人在深深地被吸引、深深地被震撼之余,不能不惊叹大自然的造化之美。
我曾多次在夕阳余晖下拍摄过黄河,也曾多次和朋友们在傍晚的沙冈上眺望过黄河。每到这时,就不能不想起唐代杰出诗人王维的千古名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来。而且,也觉得只有这样的千古绝句,才能表现出眼前壮美的景色和胸中奔涌的感受。
王维的这两句诗,既平实又壮阔,既凝练又传神,历来都得到人们的高度推崇。那么,王维的这一诗句,到底描写的是哪儿呢?关于这一问题,近年来多有争论。在旅游业迅速发展的今天,各个地方更是围绕着这一千古绝唱,做足了文章。有的说,王维是写我们这地方的;有的说,王维是到了他们那地方才写的。其实我认为,王维的这首诗,描写的就是宁夏河东这一带的景色。
关于王维写作这首诗的背景,因为过了一千多年,现在谁也说不准。好在有他的作品在,我们只能从他的诗作本身来分析了。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从诗中的描写来看,虽然我们不能具体了解他的行踪,但大体上还是能够弄明白的。“单车”,是说他随从不多,形单影只;“欲问边”,是说他此行的目的,要到边塞去慰问、访问守关的将士;“属国”,是典属国的简称,为秦汉官职名,专管边塞少数民族事宜;“居延”,即居延海,在今内蒙古自治区额济纳旗,在宁夏的西北方向。王维的《塞上作》曾有“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之句,这儿应非实写,主要表明了他的志向;再下来,“征蓬”,为随风滚动的蒿草,主要说明自己行程中孤独的心情和感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两句描写了边塞的壮丽景色,也是诗中的华彩部分。最后两句中的“萧关”,是唐代的重要边塞,也是都城长安的重要屏障,在今宁夏固原县三关口,唐代边塞诗有许多题咏;“候骑”,是巡逻、打探消息的骑兵;“燕然”,即燕然山,在今蒙古共和国境内,在银川市的正北方。后汉窦宪曾在此大破匈奴,刻石铭功而还,因而,勒石燕然,是那一代人们普遍的抱负,同时也是立功前线的泛指。这一句,不仅仅是虚写,因为在唐玄宗的开元年间初期,朝廷曾在灵武境内的回乐县设燕然州,到唐肃宗时才废,王维这句若是实写,说“都护”就在灵武驻地内的燕然州也未尝不可。粗看起来,王维这首诗写的地域范围虽然十分广阔,但诗中字面上明确写出了萧关、燕然这些宁夏的地方。结合当时的历史分析起来,王维那次“问边”而去的,应该包括今宁夏河东一带。
宁夏河东这一带,自汉唐以来,一直是中原地区的重要边塞,是农业民族防御游牧民族的天然屏障。秦代以前,河西大多归匈奴所有,秦始皇虽派大将蒙恬逐匈奴而一度夺得了包括宁夏在内的大片今河套地,并“城河上,以为塞”。但在唐以前,这片地方也是几度易手,所以防御的重点还是河东,重要的城堡烽燧也在河东沿河一带。站在今天河东黄河边上,北边是汉代重要的军事重地浑怀障,南边就是唐代赫赫有名的灵州所在地。灵州又名灵武、灵洲。据《括地志》云,因“城在河渚之中,随水上下,未尝陷没,故号曰灵洲”。在唐玄宗时期,曾置朔方节度使于此,专门负责长安以北的防御。王维奉命“问边”,依诗中的情景看,应该包括到朔方节度使的驻地灵州的。因而,他出了长安,经过宁夏固原的萧关,向“候骑”打听“都护”即节度使的行踪,“候骑”或实话实说,说都护正在驻地内巡视;或不无夸耀地说,“都护”正在“燕然”勒石铭功,即正在前方打胜仗呢!而燕然山就在宁夏的正北方,正是朔方节度使的作战区域。于是,王维到河东一带来慰问将士,看到了边塞严整的军备和壮美的景色,遂写出了这首不朽之作。这样理解,不但合乎逻辑,而且顺理成章。更何况,诗中的景色,分明写的是河东黄河一带的地理特点。至于有人依据“属国过居延”这一句,而认为王维诗中写的是内蒙古额济纳的居延海一带,那明显是牵强附会。且不要说,居延一带在唐时还不是中原的边塞,就说诗中所指的长河吧,居延一带虽有黑水河,但古代史书上一直称其为“弱水”,怎会有长河落日的壮丽景观呢?更何况,王维作为朝廷的来使,一介书生,一行孤旅,远途“问边”,只会到“都护”的驻地,完成使命,怎能万里迢迢,到处去追寻金戈铁马、纵横万里、行踪飘忽不定的“都护”?他老人家又怎能追得上志向远大、英武神勇的“都护”呢?
由此,在无比佩服王维的神来之笔的同时,对于我的家乡,不能不生出无限的自豪之情。想起来,大自然对宁夏这片土地真是情有独钟,宁夏也因为黄河流经此地而得天独厚、富甲一方。从地图上看,宁夏的地形颇像一个枣核,故宁夏民歌唱道:“宁夏川,两头尖,东靠黄河,西靠贺兰山。”确实,宁夏地方不大,甚至很小,仅有六万多平方公里,面积仅比台湾、海南两个海岛大一点,但宁夏地灵人杰、诸物皆备,有着辉煌的历史,有着引人的名胜,大山、大河、大漠,构成了宁夏显著的特色,也引来了历代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文学家对她的倾心礼赞。
西边的贺兰山,因民族英雄岳飞一阙气吞山河的《满江红》而驰名;南边的六盘山,则因一代伟人毛泽东的《清平乐.六盘山》而天下皆知;宁夏中部,黄河浩浩荡荡,横贯而过,又因一代诗宗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而脍炙人口。因而每次到河东来,站在黄河边上,看着那滚滚波涛日夜奔流,那种沉默、厚重、雄浑、壮丽,总是深深地征服了我。我常在黄河边徜徉,既为她的美景所吸引,更为她周遭厚重的历史所神往。是的,王维的一首《使至塞上》,是写出了河东这一带在唐代的辉煌,但河东的辉煌并不仅仅如此。站在河东的土地上,我们能处处触摸到古老历史的足迹,感受到我们先祖粗重的呼吸。
河东一带,包括宁夏的灵武、吴忠、陶乐的沿河地区,这里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是在历史上曾经非常辉煌的地方。河东的北边,有成片的汉墓群,有深邃神秘的古兵沟,还有隋代至明代修的古长城从黄河沿一直通到陕北。东面有世界驰名的水洞沟旧石器文化遗址。那里出土的大量文物说明,在距今三至五万年前,这里就生活着在当时具有先进文明的水洞沟人,他们是黄河母亲孕育出的我们民族最早的祖先之一。再往东南一点,一个放羊的农民意外地发现了恐龙化石,经过专家考证,竟然是目前已经发现的亚洲最大的恐龙化石。随着考古学家对地下秘密一点点的揭开,你对远古的宁夏大地不能不产生浓厚的兴趣和无尽的遐想。从河东往南走一点,就是今天的灵武市和吴忠市了。关于这两个地方,除了我们上面所谈到的外,应该说的话还有很多很多。
唐时的灵武,即灵州,今天有人说是在今吴忠市,有人说是在今灵武市。不管是在哪里,但肯定是包括了以上两个地区的。灵州的辉煌,不仅仅是它曾是朔方节度使的驻地,在唐代它也一度被人们称为受降城。这一是在唐初,唐太宗曾在这儿接受西北诸少数民族的降服和朝拜,被共同尊为“天可汗”,一洗唐初受突厥的欺侮、被迫对其执甥舅之礼的屈辱。唐太宗曾赋诗刻石立于灵州而还,后虽只留下了两句“雪耻酬百王,除凶报千古”,但从中也不难看出他一吐胸中愤慨的豪气。因为唐太宗是在灵武接受西北诸少数民族的降服,故后人也把灵武称为“受降城”。这二是唐景龙二年,朔方总管张仁愿在朔方曾“筑三受降城”,《新唐书》载“东城南直榆林,中城南直朔方,西城南直灵武”,从而大大加强了黄河以北的防御,使北方游牧民族再也不敢南下。因西受降城范围达于灵武,故当时的边塞诗人有时也笼统地把灵武称为受降城。唐代在灵州境内,还设有著名的回乐县,其地大致在今天的吴忠市。前些年,曾在市郊出土了一块不知何年代的“古回乐”的石碑就是明证。由于这些历史,唐代边塞诗中吟咏这块地方的名句很多,如:“曾宰西畿县,三年马不肥。债多凭剑与,官满载书归。边雪藏行径,林风透卧衣。灵州听晓角,客馆未开扉。”(贾岛《送邹明府游灵武》)“一岁一归宁,凉天数骑行。河来当塞曲,山远与沙平。纵猎旗风卷,听笳帐月生。新鸿引寒色,回日满京城。”(郎士元《送李骑曹之灵武》诗中在颂扬他们的好友清廉倜傥的同时,对灵武恢宏的自然风貌和边塞的生活情景也给予了传神的描写。在这些诗里,我特别喜欢的是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这首诗,在当时是被作为歌词而传唱的。“回乐烽”,自然指的是回乐县中的烽火台了,因它正处于当时边塞的第一线,是游牧民族与农业民族的分界线,也可以说是回到中原地区的显著标志。李益曾作有《暮过回乐烽》诗,诗曰:“烽火高飞百尺台,黄昏遥自碛西来,昔时征战回应乐,今日从军乐未回。”这首诗反其意而用之,不仅描写了连年征战对广大将士所造成的深重苦难,表现出一股浓烈的思乡之情,而且意境阔大、诗中有画,情与景自然而巧妙地融为了一体。读后不仅能产生强烈的思想共鸣,而且眼前会浮现出边地月夜形象的画面。想来在当时发自中原、长期戍守朔方的将士,仰头望月、低吟高唱,以此寄托自己浓浓的思乡之情吧。
灵武不仅是当时的边塞重地,是边塞诗所描写、表现的对象,而且在这里还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有的则直接影响到中国历史的进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唐肃宗在灵武的登基了。唐天宝十五载,唐朝爆发了安史之乱,晚年听任权臣、一味享乐的唐玄宗仓皇向蜀中逃窜。途中,太子李亨被将士和乡亲父老们留下主持军国大事。李亨一时不知所措,这时有大臣献计说,殿下过去曾为朔方大使,现在我们离朔方道近,灵武兵马强壮,兵食完足,“南向以定中原,万事一事也”。李亨听从了这个建议,连夜疾驰到灵武,见灵武果然兵精粮足,高兴地说:“灵武,真我关中也。”于是,在众将士和大臣的拥戴下登基做了皇帝,并借助朔方节度使的兵力,平定了安史之乱,实现了唐王朝的复兴。唐朝人杨炎曾著有《灵武受命宫颂》,清嘉庆年间编修的《灵州志迹》,还有肃宗登基的“灵武台”记载,可惜这些见证历史的遗迹今天已经见不到了。
唐肃宗在灵武的登基,是唐王朝中兴的一个转折点,也是灵武辉煌的一个新亮点。这件事情,使灵武这个边镇,一下子曾作为了中央王朝的临时首都。这在宁夏历史上都是没有的,这也使今天的人们对河东,以及灵武这个地方不能不刮目相看。
而今,我站在河东这个地方,在古老的黄河岸边徘徊徜徉,欣赏着落日余晖下的河上美景,回味着千古传颂的不朽名句,细细寻觅着历史的足迹,不能不生出无限的感慨。现在,距王维留下足迹的时代,历史已经越过了千年。千年时光,对于人类社会来讲是漫长的,但对于自然界来说,则是短暂的一瞬。在古老的黄河边上,在河东的土地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依然那么迷人,但是,今日的河东已不是当年的河东了。由于历史的原因,特别是中华民族大一统局面的形成,游牧民族与农业民族那种尖锐的对立与冲突没有了,河东作为边塞要地、中原屏障的重要性失去了。唐时的灵州也受黄河改道的侵害,而几易其地,至今虽名之于灵武但已经成为西北一个普普通通、默默无闻的县级市了。现在,不要说在外地,就是在本地,不少人也不知道“燕然”、“回乐”、“受降城”这些称谓了。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许多青年人即使在吟诵它时,恐怕也不知道它描写的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人们往往是这样,在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长期的戍守、沉重的边患痛苦的同时,又不能不为河东和灵武褪色的辉煌而生出一丝丝的惆怅。
历史就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历尽沧桑的黄河早已给我们指出了这条至理名言。今天,河东的历史也掀开了崭新的一页。首先是随着大银川建设的需要,河东地区包括灵武和陶乐东部跨过黄河一带,都划入了银川的辖区之内。这样,它们虽然在地理上没有由河东变为河西,但在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上已经由河东变成了河西,再加上两岸之间便捷的交通,河东到河西实际上已经联为一体,如履平地了。现在的河东,不仅是银川富于魅力的旅游胜地,而且是举全宁夏之力建设的“一号工程”所在地,亿万吨沉睡地底的煤炭资源,正乘着现代化高科技的翅膀,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和效益。昔日的“河东”已经成为宁夏最具活力、最富爆发力、最能产生奇迹的地方。
令人惊喜的是,近日随着中国地质专家对灵武恐龙的发掘,中央电视台的现场实况转播,河东又一次吸引了全国乃至世界的眼球,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亚洲最大恐龙的横空出世,河东这块积聚了太多历史积淀的地方也将再度崛起。不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美景观,将给人们以不朽的美的震撼;河东新的发展成就,也将会给人们以不断的意外惊喜。
200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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