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联盟文学之旅
参加中国作家代表团出访南斯拉夫联盟共和国是去年就决定的事了,但加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出发了。去年10月,当我拎着行囊,怀揣着护照和机票,正要踏入机场大门的时候,北京那头的电话追来了,说是由于米洛舍维奇在大选中失败,南政局不稳,访南任务取消,我只好沮丧地拉着箱子回家了。过了十多天,中国作协通知,可以出访了。这次比上次幸运,还没到机场,就又通知,那边的局势还是不稳,出访又被取消了。有了这两次的遭遇,当今年又通知到南联盟访问的时候,我都没有多少兴致了。可是,当我在单位同张贤亮主席谈起此事时,这位到过世界许多地方的作家却认真地告诉我,南联盟可是个值得去的地方。话虽这么说,当我又在做出访的准备时,周围的同事、朋友仍在为我担心,家人也在耳边嘀咕:那边那么乱,有什么好去的。怀着好奇、疑惑以及不无担忧的心情,我踏上了前往贝尔格莱德的旅途。
美丽而迷人的贝尔格莱德
我们一行一共四人,团长是鲁迅研究专家陈漱渝,团员除我外,还有江苏的小说家储福金、中国作协外联部的肖惊鸿。10月17日,我们登上了前往贝尔格莱德的飞机。飞机是德国汉莎公司的,先到法兰克福,在那儿候机四小时,再转乘南联盟航空公司的飞机到贝尔格莱德。在法兰克福宽敞、明亮的候机大厅里呆了四个小时,乍一进入南航的机舱内,明显地感到了落差。不但乘机的人的衣装档次不如人家,就连机舱内也是黑乎乎的。经过了两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平稳地降落在贝尔格莱德机场。一出大厅,我国驻南使馆文化参赞刘永宏早在那儿迎接了,使人在陌生的异国他乡顿时有了家的温暖。前来迎接我们的,还有我们的翻译、南联盟汉学家普热萨,他是一位热情的小伙子,在南京大学留过学,学的是老庄哲学,并成功地娶回了一位漂亮的杭州姑娘。自家的女婿自然是自家人了,因而彼此一见,都十分亲热。在南联盟的十多天里,我们始终把他当作可信赖的朋友,因为什么事都依赖他,因而有时戏称他为“菩萨”。
“菩萨”开车带着我们,穿过灯火阑珊的大道,住进市中心的诺维萨旅馆。诺维萨,在英语中是“娱乐”的意思,但这家旅馆却是一个古老、陈旧、讲究的旅馆,和我在欧洲电影中看到的差不多,很有古典味道,因此,我们还是很喜欢的。尽管时间向前拨了六个小时,但从清早起来,整整折腾一天多,现在也是当地时间的十点多了,我们也就压抑住刚到一个陌生国度的好奇和兴奋,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在香港著名诗人、柏杨先生的夫人张香华女士的带领下,兴致勃勃地到贝尔格莱德市游览。贝尔格莱德到底是一国之都,规模不小,分新旧两个城区,叫新贝和旧贝,中间由萨瓦河把它们一分为二。我们住在旧贝,也是人口稠密之处的商业区。到街上一看,贝尔格莱德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破败,反而处处显露出一种宁静的典雅,街道旁虽没有簇新的建筑,没有炫目的色彩,更没有国内到处可见的瓷片的反光,相反却显出一种大气的稳重。建筑物虽不高大但却各个不同,讲究艺术格调,城市的色调虽略显陈旧但不显寒碜,街道虽不很宽阔但却整洁、平静。特别是在街道的两边,到处都有供人休息的坐椅,到处是可以喝啤酒、喝咖啡的地方。无论是在大街边的人行道上,还是在拥挤的步行街上,更不要说是在宽阔的中心广场,到处都是一排排的坐椅,以及闲适地休息的人们。从中,可以看出这儿的人们的悠闲和对生活的享受。
在贝尔格莱德生活几天后,我们更深地了解了这儿人们的悠闲。每次活动,虽然也有时间的约定,但那是弹性很大的,整个活动的计划也是随意性很强,你今天定的计划,明天有可能完全不用,甚至连解释都没有。据“菩萨”介绍,贝尔格莱德人就是这样,有时你跟他约好了,上午十点钟见面,他到十一点才来,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也就可以搪塞过去了。他们上班好像也是比较随意的,上午九十点起床,喝点蜂蜜之类的饮料就上班了,中午随便吃点东西,下午随情况和兴致有时工作到很晚,晚餐才像样地做顿饭吃。后来,受他们生活节奏的影响,我们晚上十一二点吃饭也是常事了。
给我印象更深的,则是贝尔格莱德的人了。他们对人很和善、很友好,而且与人讲话时,态度都很认真、诚恳。我们在下面进行文学之旅时,他们不管认识不认识,都很热情地与你说话,希望彼此能成为朋友。说话时和你距离很近,有时几乎头挨着头,说话的声调也非常轻柔,如果是异性,不知道的,还被人认为是一对亲密的恋人。真难以想象,这样热情、温和、浪漫,这样热爱生活的一个民族,会打了十来年的仗。姑娘们长得很漂亮,而且个个风度翩翩,很会打扮。据说,在过去生活好时,这些姑娘们每天的穿戴都是不一样的。就现在看来,她们也是非常迷人的,皮肤白皙,个头适中,走路一耸一耸的,是街头的一道亮丽的风景。
贝尔格莱德的风景也是非常漂亮的,不但街上到处有一种古典式的美,宁静中透露着一种贵族气息,而且它的自然景色也是非常迷人的。从我们住的旅馆出去,下地下通道坐自动扶梯过马路,穿过琳琅满目的商业步行街,就是幽静的公园。公园绿树成荫,著名的多瑙河、萨瓦河在这里交汇,中世纪的古堡高高地矗立在上面。这是贝尔格莱德一处著名的名胜古迹,高高的城墙、雄壮的拱门,透露无尽的历史沧桑。站在古堡上,俯瞰这闻名已久的多瑙河,真是名不虚传,只见宽阔的水面上,群鸟飞翔,迷蒙的水汽中蓝色的波光氤氲闪烁,叫蓝色的多瑙河真是名不虚传。古堡中央,立着青铜雕塑的独立自由像,这是一个持枪的战士雕像;后面,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青铜胜利雕像,比较写意,似一个飞翔的战士。这些雕像,以传神而夸张的手法,表现出了南斯拉夫人民酷爱自由的民族精神。在雕像的周围,是大片的鲜花和稠密的树木。树木中间,随意地摆放着南斯拉夫的历史文化名人的青铜塑像。公园的长椅上,坐着许多聊天的、谈恋爱的人们,有的青年人甚至躺在名人雕像的怀中接吻,从这也可看出南斯拉夫人民的随意和闲适。
塞尔维亚的文学之旅
我们这次来是参加第38届贝尔格莱德作家笔会。这个笔会是1964年庆祝贝尔格莱德解放二十周年之际开创的,这在南联盟已经成为一项传统了。每年的10月,在这金色的季节,不同语言、不同年龄、不同国度、不同肤色,甚至是不同主张的作家们聚在一起,一起讨论、一起交流、一起读诗、一起旅行,这不仅成为世界了解南联盟的窗口,成为南联盟人民的盛大文化节日,而且也为世界作家的交流提供了珍贵的机会,成为世界文学的一大盛事。正如塞尔维亚作家协会所介绍的那样:“金色的10月里,和操着不同语言、不同年龄、不同看法的作家们一起讨论,一起读诗,或是一起在塞尔维亚去作文学之旅,那时,总是会有一种自然的和谐,或是某种相同的看法和带有启示性的争论。这里面有年轻的、未成名的作家,也有诺贝尔奖的得主,可能还有将来诺贝尔奖的获得者,与会者的名单是一份当代世界文学代表全集,这里完全没有必要具体地一一举出姓名,因为任何想区分重要代表的企图,肯定会导致产生片面性和局限性,因为这种性质的笔会是一种持续不断的、代表全球作家当前流行精神和思想的汇集。”
我们到笔会上后,才知道这话果然不谬。尽管他们目前还处在比较困难的时期,但还是克服了种种困难,以极大的热情举办了这次笔会,而且是在美国发生“9·11事件”之后。这届笔会到会的有二十五个国家的五十多名作家。这些作家中,有许多是久负盛名的,但是在与他们交往和交流中,处处可以看出他们对中国作家的尊重。而且在这儿,明显地可以感受到这儿的人民尽管在经济上比较困难,但他们在精神上还是很有追求的,对艺术更是热爱,在这儿无论开什么会议,或是举办什么活动,必以音乐开场,这是与国内有很大不同的。这届笔会开始的时候,就是先以当地两位民歌手唱当地的民谣开始的,古老、悠远、深情的声调,一下子就使嘈杂的会场趋于平静,把人们的心境拉入到了规定情境之中。
我不是诗人,除了年轻时写过诗外,这些年读的诗也不太多。这次出国以前,我国驻南使馆那边就发来电传,要我们每人准备两首诗传过去。到了笔会上后,真要感谢我国使馆人员考虑得周到。南联盟人民酷爱诗歌,每次活动,必少不了朗诵诗歌。正如同行的小说家储福金所说的“逼得鸭子上架”,每人都成了诗人,并大大地过了一把诗人瘾。
第一次朗诵,是在贝尔格莱德市图书馆罗马宫的“中国文学之夜”上,这个地方不大,但那晚来的人不少,满满当当的,有不少还是站着的。我们介绍了中国文学之后,就分别朗诵了自己的诗作,我朗诵的是《无题》:
当落叶铺地的时候
我们在歧路中分手
款款的一声珍重
绵绵的秋雨
打湿了你的衣袖
当绿草如茵的时候
我们在阳光中聚首
轻轻地握一握手
氤氲的花香
似那久违的问候
现场由“菩萨”翻译,他也是事先把我们的作品翻译成塞尔维亚文的译者。我们不懂塞尔维亚文,不知道他究竟把格律严整的中国诗歌翻译成了什么样子,但从下面那些人凝神的倾听和会心的微笑中,可以得知翻译得不错,他们听懂了,并得到了某种共鸣。
第二次朗诵可就正规了,也是笔会最隆重的一次诗歌朗诵,是在一个叫什么文化中心的正规剧院里。不知为什么,选中让我代表中国作家朗诵,当主持人介绍到我时,在热烈的掌声中,我上台朗诵了题为《跋涉》的小诗,先念了前面的一段小序:“我从黄河边的沙滩上捡到了一方石头,暗红色的画面像一峰正在艰苦跋涉的骆驼。”之后朗诵了诗。
朗诵完后,由在场的看样子是专门请来的职业女演员用塞尔维亚语进行朗诵。到底是专业演员,她朗诵的音韵悦耳,娓娓动听,比我朗诵的效果好多了,因而也获得了长时间的掌声。
笔会结束后,开始传统的“塞尔维亚文学之旅”了。这本是笔会最诱人的一个活动项目,但刚开始,我们都有点发愁,原因是,塞尔维亚作协要求我们四人必须分成三组分别参加三个地方的活动,这给不懂任何外语的我们真是出了个大难题。团长通过“菩萨”向塞尔维亚作协提出,我们几个人最好不要分开,但塞尔维亚作协的负责人态度很坚决,说:“不行,因为各地的人们都想看看中国作家。”于是我们只好一分为三了,团长和台湾诗人、著名作家柏杨先生的夫人张香华女士是老朋友,张女士会英语,就与她在一组。我由于是回族,有个饮食习惯的问题,故把我和会英语的小肖分在了一起,算是特殊照顾吧。最紧张的是老储,他一个人在一组,但也无可奈何了。
深秋的塞尔维亚,风景实在优美。坐在高大宽敞的奔驰旅游车里,郊外的美景像一幅幅流动的画一样,从玻璃窗外闪过。但是,我们的塞尔维亚同行们似乎对这美丽的风景并不太感兴趣,他们的心绪只在文学上。无论在什么地方,他们只要一坐下来,就会热烈地讨论起诗歌来。甚至于当来到一座风景优美的大山里,一个著名的风景区里,他们还是一坐下来,就滔滔不绝地谈起来,一聊就聊了四个小时,这固然有他们可能来过这里的原因,我想更多的是出于他们对文学的热爱。由于语言的障碍,我们不能参加他们的交谈,这反而给了我们欣赏美景的机会。只是他们占用的时间太多了,等到下一个目的地——一座在塞尔维亚非常有名的名胜古迹时,天几乎黑了。这样在中世纪的古堡上,看见的只是晚景了,虽然夕阳把多瑙河的野草镀得一片金黄,景象十分凄美、壮观,但对于我们来说,毕竟是一个遗憾。
我们这个小组回来后,团长也回来了,但老储还没回来,一直到第二天的很晚,他才回来。我们原本就为老储担着心,现在一见着他,就着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他却笑眯眯地说:“有趣得不得了,等我慢慢跟你们说。”原来,他虽然一个人出去,收获却比我们都大。塞尔维亚作协专门派了一个叫安娜的女士照顾他。每到一地,安娜就运用最原始的图画与他交流,画个小人躺着,旁边写个数字,就表示是睡觉的时间;画一个小人站在床边,旁边的数字就是起床的时间;再画个小人站在汽车旁边,旁边的数字就告诉了他是上车出发的时间。就这样,他不但生活中没遇到任何麻烦,还学了好几句塞尔维亚语回来。
热情友好的南联盟人民
无论是在南联盟的首都贝尔格莱德,还是在遥远的黑山,我们都能感到南联盟人民对中国人民的热情和友好。在贝尔格莱德独立公园游览的时候,在静谧的树林一角,几个正在读书的姑娘看到我们,竟用中文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你好,你好!”在黑山一条偏僻的小道,一个正在匆匆行走的老人见到我们,边停下脚步,边竖起大拇指,用生硬的汉语说:“毛泽东,毛泽东!”更令人难忘的是,到过中国的那些南联盟作家们,他们一提起中国,总是那么兴奋,那么激动。在贝尔格莱德市图书馆举办的“中国作家之夜”上,当我们都朗诵完自己的作品之后,一位长满大胡子的塞尔维亚作家发言,他的发言滔滔不绝,激情难抑。从“菩萨”断断续续的翻译中,我知道了他讲的是到中国访问的经历,最后他说:“不要小看中国,中国的蚊子比我们的飞机都大,中国的土地有多大,中国人民的胸怀就有多大。”这句颇含文学色彩的话自然博得了满场热烈的掌声。在塞尔维亚作协为我们举行的小型宴会上,他们提起中国来,也是那么充满了深情。作协主席,一位仪表堂堂、令人尊敬的长者,即席动情地为我们朗诵了他访问中国时写的诗篇。作协的另一位负责人特地拿来他在中国西安访问时,带回的兵马俑和中国青花瓷的画册,请我们在上面签名后,珍重地收好,一一与我们深情地拥抱后,竟有些激情难抑地哽咽了起来。
在黑山,接待我们的作协负责人既不懂中文,也不懂英文,而我们也没有当地语言翻译。就这样,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天,游览了美丽的黑山的大部分地方,凭的也是两国人民、两国作家之间的传统友谊。正是这种友谊,突破了地域、人种、语言之间的限制,促进了发自内心的交流。我想,只要彼此之间是真诚的,心灵就会是相通的,这种无语言的交流也是令人愉快的。这也是我这次访问南联盟的收获之一。
2001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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