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租界上的“国学家”,以为做白话文的大抵是青年,总该没有看过古董书的,于是乎用了所谓“国学”来吓呼他们。
《时报》上载着一篇署名“涵秋”的《文字感想》,其中有一段说:
“新学家薄国学为不足道故为钩辀格磔之文以震其艰深也一读之欲呕再读之昏昏睡去矣。”
领教。我先前只以为“钩辀格磔”是古人用他来形容鹧鸪的啼声,并无别的深意思;亏得这《文字感想》,才明白这是怪鹧鸪啼得“艰深”了,以此责备他的。但无论如何,“艰深”却不能令人“欲呕”,闻鹧鸪啼而呕者,世固无之,即以文章论,“粤若稽古”,注释纷纭,“绛即东雍”,圈点不断,这总该可以算是艰深的了,可是也从未听说,有人因此反胃。呕吐的原因决不在乎别人文章的“艰深”,是在乎自己的身体里的,大约因为“国学”积蓄得太多,笔不及写,所以涌出来了罢。
“以震其艰深也”的“震”字,从国学的门外汉看来也不通,但也许是为手民所误的,因为排字印报也是新学,或者也不免要“以震其艰深”。
否则,如此“国学”,虽不艰深,却是恶作,真是“一读之欲呕”,再读之必呕矣。
国学国学,新学家既“薄为不足道”,国学家又道而不能亨,你真要道尽途穷了!
九月二十日。
〔小识〕
本篇选自《热风》。最初发表于1922年9月20日《晨报副刊》,署名某生者。
涵秋即李涵秋(1873-1924),江苏江都人,著有白话章回小说《广陵潮》《双鹃血》等。当时有一批和他一样的海派文人,自恃于旧文学颇有根柢,以“国学家”的面目出现,为文讥讽正蓬勃兴起的新文化运动,鲁迅以子之矛,戳穿了他们于旧学也非常肤浅。
“钩辀格磔”,是古人用来形容鹧鸪啼声的象声词,无义,如唐李群玉《九子坡闻鹧鸪》诗:“正穿屈曲崎岖路,更听钩辀格磔声。”“粤若稽古”,语出《尚书·尧典》,历代各家注释多不相同。“绛即东雍”,语出唐樊宗师《绛守居园池记》,樊的文章十分艰涩,即这一篇的首句“绛即东雍为守理所”该如何点断,前人便有两种不同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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