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家范文澜

范文澜

范文澜(1893—1969)，绍兴人。据传，汉章先生有一位女儿，本想嫁给范文澜，后因女儿不远嫁，就嫁给同邑也是北大学子的姜梅坞。范文澜与顾颉刚同时进入北大预科，1913年进入本科，顾颉刚因病比范文澜迟毕业至1920年。范文澜在北大，三位老师对他影响最大，汉章先生、黄侃和刘师培。范文澜最负盛名的著作《文心雕龙注》和后来的重要著作《群经概论》，都广泛引用他们三人的著作。

《群经概论》刊行于1933年10月，由北平朴社出版。全书分十三章，除第一章“经名数及正义”外，其他各章分别讲《周易》、《尚书》、《诗》、《周礼》、《乐》、《仪礼》、《礼记》、春秋及三传、《论语》、《孝经》、《尔雅》和《孟子》。这里把范文澜引用汉章先生的论述作一简单介绍。

在第一章第五节，不仅题目用陈先生文章《古今文家法》，旁注“陈伯弢先生”字样，而且全文录用。此文分:今古文肈称于马班，中古文独发于中垒；厥初文字区分；继乃家法角立；汉武继周而王，立学官者今文；光武营洛以还，行民间者古学；魏晋而降，今文就湮，古文亦乱；唐宋之际，古文更伪，今文又殽；清自《古文尚书疏证》于潜邱，治古学者，风发响应，力反之东汉；又有《公羊春秋》发明于曲阜，说今文者波属云委，抗希乎西京，共八部分，全文近一万三千字。此文答奉天黄鄗闵。这篇文章大约就是沈雁冰《也算纪念》一文中所说的《论经今古文学派》(详见本书《大文豪茅盾》)。沈所说的用胼文、字数内容和今天范所引的文章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对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的“痛斥”不见了。只见简略提及清代经今文学家庄存与(1719—1788)，晚清今文学启蒙者)、刘逢禄(1776—1829)、龚自珍、魏源、凌曙、陈立师弟陈寿祺(1771—1834）、陈乔枞等人。可能在引用过程中删去了。沈雁冰1913年进入北大预科，范文澜同年由预科转入本科，相信沈的回忆是不错的。陈先生所提到均是晚清今文学著名人物。庄存与是晚清今文学的启蒙者，著有《三家诗异文疏证》；刘逢禄著有《春秋公羊经传何氏释例》，发挥诸如“张三世”、“通三统”、“绌周鲁王”、“受命改制”等义。又有《左氏春秋考证》，辨《左传》之伪。陈寿祺著有《三家诗遗说考》，其子陈乔枞，著有《今文尚书经说考》、《尚书欧阳夏侯遗说考》、《齐诗翼氏学疏证》。此后第二阶段则是宋凤翔、龚自珍、魏源、康有为，汉章先生文中不怎么提宋凤翔、更没有大名鼎鼎的康有为，可能是被他删去。此文还发表在1916年《中国学报》第二、三、四期上内容也是如此。(现收于《陈汉章全集》第十八册上第93—101页，名“今古文学家法述”)

又第五章第三节周礼不伪证。此节共引用四人论述。即汪氏六证、陈澧四证、黄季刚一证，而引用汉章先生的则是《周礼行于春秋时证》全文。注明:“陈师伯弢亦作《周礼行于春秋时证》一篇，凡列六十证，详博宏大，非他经师所能言。兹录全文如下。”

此文开头便说:“自孙处瞽说谓《周礼》书成，实未实行，如唐之显庆、开元礼，儒者莫不信之。(顾氏《春秋大事表》更疑非周公之书。)”章太炎先生也信之。汉章先生说:“不知郑注《明堂位》曰:嶡，《周礼》谓之距。距，见《仪礼·少宰馈食礼》。是凡《仪礼》之行乎春秋者，皆得谓为《周礼》，然不引《周礼》本文证之；人不信也。考之鲁而得十有六证焉，考之诸国而得四十有四证焉。”除这六十证外，文后还说:“其他若《国语》、《论语》、《晏子春秋》诸书可引证者尚多，不悉录也。”因为有此六十证，所以范文澜说:“余尤昔春秋时诸侯虽不能共秉《周礼》，而典制之遵用者，自《左传》一书观之，已多至六十证，《周礼》之非伪书，确然无疑矣。”范之所以列这一节，是因为晚清直至民国时，康有为、梁启超等人，把《周礼》也列作伪书之一，认为是刘歆伪作。

第七章第七节，题目与内容，均引用汉章先生《仪礼行于春秋时证》，注明:“陈伯弢先生”。这篇是反驳《仪礼》不行于春秋，也非周公所作的谬误。此文仍引用《左传》与《仪礼》相印证，此外，还涉《穀梁传》、《公羊传》、《史记》、《国语》、《列女传》，以无可辩驳之事实，论证春秋时已行仪礼，“乌得谓《仪礼》不行于春秋，疑其书非周公所欤?”这也是汉章先生对晚清今文学否定《仪礼》是伪作的反击。范文澜显然同意其老师的观点，所以一字不漏全文加以转录。

这本书除了引用汉章先生之文外，还引用刘申叔的。刘对《左传》有深入研究，有多部著作。而范氏讲到《左传》自然不会忘记这位老师了。所以讲到《春秋左传》引用刘申叔有五处之多，计二万多字，引黄季刚两处，二千多字。

范文澜除了在《群经概论》中引用陈、黄、刘三位的著作外，在他最负盛名的《文心雕龙注》一书中，也多处引录汉章先生与黄季刚的论述。书前的“例言”特地申明:“愚陋之质，幸为师友不弃，教授殷勤。注中所称黄先生即蕲春季刚师，陈先生即象山伯弢师。其余友人则称某若，前辈则称某先生，著其姓氏，以识不忘。”注中也引北大另一位老师刘申叔的论述，也称“刘申叔先生”。足见范文澜对这三位老师的尊重，尤其是对汉章先生，单独立为一个章节全文引用，也是其他人著作中罕见的。

范文澜的《文心雕龙》分上中下三册，上、中两册于1929年9月由北平文化学社出版，下册于1932年续出。此书也引用汉章先生的文章。比如在声律一节，“双声隔字而每舛，叠韵杂句而必睽”这一句，即(一二)注。此注引汉章先生的论述，注文很长，我们引一小段。汉章先生说:“彦和此文，实本《左传》晏子曰‘和与同异，和如美焉。声亦如味，清浊大小长短刚柔迟迷高下出入周疏以相济也。若琴瑟之专一，谁能听之!同之不可也如是’。故彦和本之谓异音相似也。”(范文澜:《文心雕龙注》，人民出版社1962年版，第560页)

汉章先生非常重视解惑释疑，除了口头解答以外，对有一些有代表性的学生疑难问题还用书面解答。如《北大月刊》第一卷第一号上曾发表《答学生问十一事》。除发表的外，我们还从他《文稿》中见到他的其他答题。其中有后来成为著名史学家的金毓黻有关音韵的疑问解答，有范文澜在北大国学门读书时，有关于《诗经·国风》提的问题，这可谓珍贵史料，现转录如下，作为本文结束语。

范文澜顷读《国风》，于下诸条因未能通，敬请先生指示，以解迷惑。

(一)《谷风》:“我躬不阅，追恤我后。”《礼记·丧记》引作“我今不阅，遑恤我后。”请指其故。

陈:此为东、侵两部合音例。躬今又双声。《易·豫》九四簪，荀爽本作宗，与尔临冲，《韩诗》作隆冲，《诗·云汉》二章“临”、“躬”为韵，《荡》首章终韵，皆其证也。

(二)《式微》之“泥中”、“中露”，未知今在何地?黎臣作诗，何以采入《邶风》?

陈:《毛传》云并云:“卫邑。黎侯为卫寓公。”朱右曾云:“《列女传》作中路。路即帝挚子元所封之路。”

王氏《诗地理考》东郡黎阳瓠子河注:上地下，城居小阜，在今郓城县西四十五里。

(三)《北风》:“其虚其邪?”《尔雅》引作“其虚其徐”。笺云:“邪读如徐”，不知何字为正?请示其说。

陈:《释文》:“传虚，虚也。”一本作“虚，徐也”。叠韵字，如委蛇。虚邪。见《弟子职》及《太玄经》，戻初一，羡次六。部笺从《鲁诗》读，见曹大家《幽通赋》注引《诗》。邪，古音如徐，《鲁颂·驷》四章，邪与鱼徂韵。

(四)《鸤鸠》“其仪一兮”。《礼记·缁衣》引作“其仪一也”。《经传释词》云:也，犹兮也。请示其说。

陈:兮，胡鸡切，匣纽字；也，羊者切，喻纽字。旁纽双声。

(五)《鸱鸮》:“今女下民”。《孟子》引作“今此下民”，请示其异同。

陈:鱼脂两部令音例，此“女”字音汝，清纽、日纽皆齿声。《乐记》止女为韵。此从止从匕，皆声。此又与是通禅纽字。(《答范文澜问》，《陈汉章全集》第十八册(上)，第167—168页)

以上范文澜所提五个问题，非泛泛的问题，大都属音韵有关问题。从所提问题看，估计是汉章先生在国学门上音韵课时相关内容。时间大约在1914年下半年至1915年上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