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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说谎了

时间:2023-12-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伊南不知道乔安南跟禾小绿的友情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特别牢固,特别深刻。伊南对伊成峰的案子诸多细节的了解,就是托他们的福。生活把妈妈变成了一个噩梦,在这个噩梦中,她和伊洛彼此仇恨又彼此折磨。她跟伊洛拉着手,亲热得像一对母女。

1

伊南一出校门就看到了禾小绿。

禾小绿跨在她的摩托车上,一只脚踩着踏板,一只脚支在地上,风吹着她的短发,她正出神地看着前方的一棵树,表情悠远。

中学生们三三两两地经过她的身边,都好奇得对她和她的摩托车侧目而视。禾小绿浑然不觉。

她跟她一样,都是活在自己世界中的人。

伊南并没有想到今天禾小绿会来接她。她这几天一直自己来回,虽然乔安南说过,禾小绿可以一直接送她,但她不愿意在这人情债上更加重一份。她告诉禾小绿,跟骑乘闪电式的摩托车比,她更喜欢坐公交车。禾小绿没勉强她,点点头,塞给她一张公交卡。

身后传来了许文文的声音:“伊南,伊南!”

伊南装作没听到,加快了脚步。这两天,许文文像个嗡嗡乱飞的苍蝇,一有机会就凑到她脸前,询问听来的各种小道消息:你原来有个爸爸啊?听说你爸爸很有钱,那你和你妹妹会继承遗产吗?听说你现在搬家了,跟一个年轻女人住在一起?她是谁?

伊南很想在她喋喋不休的时候,吼一声:关你屁事!

但大吼大叫不是她的风格。她能做的,只有绷紧了脸,迅速离开。

好在,这种日子,眼看就到头了。只要再忍几个月,她只要再忍几个月就好了。

伊南跑向禾小绿。“小绿姐姐,你没上班?”

“嗯,请假了。有事。”

禾小绿的话一向言简意赅。她把头盔递给伊南,伊南听话地戴上。

“关于你们收养和遗产的事儿,早上大家又商量了一下。乔出面,找到了伊成峰公司的律师,他也正想找你们呢,乔帮你们跟他约了时间,就在二十分钟后,我送你过去。”

去见伊成峰公司的律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要找她们,肯定是关于遗产的事儿,那么,他会站在她们这边吗?

“在哪儿呢?”

“乔说是警局附近的上岛咖啡店。”禾小绿发动了摩托车。

伊南不知道乔安南跟禾小绿的友情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但她知道他们之间的这份情谊特别牢固,特别深刻。两个人虽然表面上淡淡的,实际却是几乎无话不谈,尤其喜欢交流对案件侦查的看法。伊南对伊成峰的案子诸多细节的了解,就是托他们的福。

跟自己名正言顺的搭档郑朗比,乔有什么跑腿儿的事,更喜欢指使禾小绿,对此,伊南深为理解,禾小绿动作麻利,做什么事儿都像一阵风,郑朗三个小时能做完的事情,禾小绿三分钟就能做好了。

乔安南是个慢性子,郑朗比他还要慢!她要是乔安南,需要的,也会是禾小绿这样疾风一样的搭档。

她只是不明白,既然愿意给乔安南跑腿,那为什么要辞职去做个汽车修理工?当警察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她也不愿意再钻研这件事——很快就要高考了,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成绩不会因为这么多天的琐事而受到影响。

她分不清禾小绿照顾她,是因为乔安南嘱咐的寻找线索还是发自内心的同情或者其他什么感情——住酒店也要给钱,所以不论什么原因,她都会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她不可能永远是柔弱无助的少女,她总有一天会变得强大有力。到那一天,她会报答她的!

郑朗的妈妈之前建议两个女孩儿都住到她那儿去:“反正我那客房也是空着,两姐妹住在一起不好吗?”

她喜欢伊洛喜欢得不行——在她面前,伊洛完全不是那个“问题少女”了,她又开朗又可爱,恢复妈妈去世前的“好学生”状态,向老师和学校诚恳道歉之后,乖乖上学放学,一丝不苟地做功课,让郑妈妈又感动又骄傲。

她最好永远不知道伊洛的真面目!

据说,郑妈妈甚至让郑朗去打听,她具备不具备正式收养伊洛的条件,如果不具备,也没有关系。

“我可以一直照顾到她上大学,有没有收养关系要什么紧,人主要处的是个感情!哎呀,多乖的好孩子啊!”她一边摩挲着伊洛的头发,一边瞪她的亲儿子:“哼,比我那个不听话的儿子可好多了!”

被这么慈爱的手抚摸着,伊洛像只乖巧的小猫咪,舒服得都快打起呼噜来了。

但她不行。伊南无法想象,如果一双像这样的手抚摸她,她会怎么表现?

想一想,她都会疯掉。

伊南拒绝了郑妈妈的邀请,理由是她想跟禾小绿住在一起。“我喜欢小绿姐姐。”她这样说。

这不是言不由衷——比起伊洛,她的确更喜欢禾小绿。比起伊洛,她可以喜欢任何人。

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恨伊洛的。

三岁之前的记忆模模糊糊,她只记得这样一组画面,妈妈抱着小婴儿的伊洛,坐在床头摇晃。她看着那个小婴儿很生气,觉得她抢走了妈妈的怀抱,但妈妈眼睛落到她身上,对她笑起来,并空出一只手,把她拉到身边,一只手臂环抱着她,一只手臂环抱着那个小婴儿,教她跟她一起说:“妹妹,妹妹,小妹妹!”

她看到了那个红红的、皱皱的小婴儿,她正闭着眼睛,长大了嘴巴打哈欠。伊南笑起来了——好有趣!

她不确定这些画面是她自己幻想的,还是真实发生过的,妈妈曾经如此温柔过吗?

她,肯定也温柔过吧?在没有被那个男人抛弃前,在生活没有把她摧残成一个怪物之前,她也曾温柔过吧。

生活把妈妈变成了一个噩梦,在这个噩梦中,她和伊洛彼此仇恨又彼此折磨。她恨伊洛,是因为伊洛更恨她,而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原因很多,又似乎都很缥缈。她有的时候很清楚,而有的时候,又一点儿也想不明白。

“坐好了!”禾小绿开始加速了。伊南从纷乱的思绪中醒过神,抓紧了禾小绿的衣服。

摩托车箭一般在都市丛林中飞驰着,伊南眯着眼睛,享受着速度的乐趣。

这多像飞啊,逃离一切地飞。

这让她想起,自己的人生,这十七年,一直都在逃离……幼儿园的时候拼了命地逃离,上了重点小学的时候又拼了命地逃离,接着是逃离重点初中、重点高中……几乎每一天都在逃离当下的生活。

生活对她来说,从来不是享受眼前。她咬着牙,迎着风,想象自己逆风飞翔的样子……

2

伊南跟着禾小绿在咖啡店门口遇到了带着伊洛的郑妈妈。她跟伊洛拉着手,亲热得像一对母女。不,是比母女还亲!伊洛可从来没跟她们自己的妈妈拉过手。

伊洛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甚至包括发型。她的马尾辫不见了,剪了一个齐刘海儿的波波头。这身衣服跟她昨天的那身新衣服又不一样,一看就是大购物中心橱窗里陈列的那种特别贵的“当季新品”。

新衣新貌的伊洛看上去俏丽、时尚、耀眼。现在的伊洛就是她理想中期望自己所呈现的样子吧?

伊洛对伊南得意地眨眨眼睛,伊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伊南不知道自己十五岁的时候,是不是也一样蠢?!她以为只要讨得那个“郑妈妈”欢心,世界就是她的了?

跟“心”有关的,“欢心”也好,“糟心”也罢,都会瞬间千变!人家只不过当她是只看上去还好玩的爱耍把戏的小狗,今天给她一根骨头啃啃,明天说不定就会眼睛眨都不眨地一脚踢开她!

她盯着伊洛得意扬扬的小脑袋,心头翻腾着怒气!

眼皮浅的小贱骨头!妈妈活着的时候,总是这样骂伊洛。至少在这一点上,妈妈是对的。

郑妈妈看到禾小绿,马上迎上来,一脸不放心地说:“这个律师是小乔找的?”

“不是乔安南找的律师,这个律师本来就是成峰建材的……他负责公司事务。”

郑妈妈一听倒担心起来,“哎哟,是她们爸爸那边的律师啊,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你想,他爸爸那样对她们姐妹俩……不行!”郑妈妈一边拿出电话,一边说,“那刘素芳和马荣生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要对付他们,一定得找个信得过的……上次郑朗相亲的姑娘好像就在律师行上班,叫什么来着……”

找个外人来不是更麻烦吗?

伊南斜眼看了一下伊洛,伊洛翻了个白眼,表示知道了。

她拖着郑妈妈的手,“大妈,这个律师负责公司的事情啊?那我们再找个律师来,他会不会不高兴?”如果这个律师不高兴,以他的角色和位置,后果会很严重。

这种事情,十七岁的她和十五岁的伊洛都能想到,而这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竟然会没有概念?优裕生活酿造出来的天真和愚蠢啊!

郑妈妈停下手,想了想,“也是啊,那好吧,我先不打了。我们先看看这个律师怎么样……妹妹你放心啊,大妈不会让他欺负你们的!”

律师来了,他四十多岁的年纪,戴一副黑色牛角眼镜,穿一身看起来贵得要命的西装,拎着一个公文包,风度翩翩,举止儒雅。

律师自称姓冯,他提出要跟伊南和伊洛单独聊。禾小绿耸耸肩,跟伊南打个招呼,回去上班了;郑妈妈则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以后,任劳任怨地回车上等伊洛。

伊南和伊洛跟冯律师找座位坐下。冯律师看看伊南,又看看伊洛,笑了笑:“看来你们都更像你们妈妈。”

伊南把这当作是一种夸赞。伊成峰那个模样,如果她们长得像他,那会是一场灾难。

冯律师拿出两张名片,给了伊南一张,伊洛一张。“我姓冯,叫冯昆,是你们爸爸的朋友,我认识他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那他知道不知道她们的存在呢?

冯律师像是没看出伊南的疑惑,他吁了口气,“我应该早点联系你们的,伊总走得太突然了——公司的事务缠身,又要忙着应付警察的调查……”他挤出个笑容,“来,我们认识一下吧。”他看看伊南又看看伊洛,对伊南笑:“没猜错的话,你是姐姐?”

他当然不会猜错,没人会猜错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即使她们的个子一样高,但伊洛的狡黠毛躁跟伊南的老成稳重一望可知。

“我叫伊南,我是姐姐。”

伊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是伊洛。”

“哦,伊南和伊洛,你们都是市南一中的学生?”

这曾经是妈妈最骄傲的事……她的骄傲就像是个饕餮怪兽,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而她和伊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妈妈的骄傲饿肚子。

而伊南很早就知道了,矮小的人,不希望你说他灵巧;肥胖的人,也不愿意听到心宽这样的评价——这些不是赞扬,是赤裸裸的讽刺!

这些根本不是自己选择的“强项”,有什么值得夸奖的?那些说客套话的人,真的知道,在“好厉害”的背后,是无数的眼泪和疼痛吗?

冯律师带着满意的神情看着她们:“我本来为成峰公司的事儿正发愁呢,昨天乔警官联系我,我才知道伊先生还有你们,真是松了一口气。”

他回答了伊南刚才的疑问。是啊,伊成峰一直当她们不存在,怎么会跟别人,尤其是他如此衣冠楚楚、高含金量的朋友,提到她们?

冯律师的笑容意味深长:“我来之前,刚在我的律师楼接待了两个客户,你们猜,是谁?”

伊洛反应很快地:“马清清的父母?”

冯律师赞赏地看着她,点头:“他们来过好几次了,成峰刚出事的第二天他们就来问遗产的问题,当时他们的意思是想卖掉公司……”冯律师摇摇头,“这个公司是成峰的心血,我看着公司一点点起来的……公司上下一千多员工,如果卖掉公司,可能这些人都要另谋生计了,最近经济环境不好,大家压力都很大。”冯律师悲天悯人地说。

伊南点点头。冯律师是在告诉她们他的底线吗?他不希望卖掉公司——可是如果她和伊洛坚持要卖掉公司,而刘素芳马荣生决定不卖掉公司,那么冯律师会站在哪一边呢?她可不认为冯律师会因为她们俩的身份而认同她们。

“这些事,我们都不懂……”她微微垂下眼帘。

“没关系。我会教你们的。”冯律师招手叫来了服务生:“我们边吃边聊。”

服务员递上菜单。冯律师给自己点了份英式红茶。

伊南随手点了一杯看起来像是橙汁的东西——番石榴汁是什么?焦糖玛奇朵……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名字,还有……

伊南敏锐地抬起头,她怕自己再看下去,服务生就能看出来她是第一次来这种店。

伊洛扫了两眼,挑了这一面上最贵的饮品,又提要求:“我可不可以再点份杧果布丁?”

伊南瞪她。伊洛只笑嘻嘻地看着冯律师。

“当然好了,来,伊南也来一份布丁。”

“我不用了,我不喜欢吃甜的。”伊南斜了伊洛一眼。伊洛正在好整以暇地翻到“甜点”的菜单,逐一细看。她这个样子像什么呢?像变色龙一样的蛇吗?伊南心想,永远滑不唧溜,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融入任何环境,谁都不知道她真实的面目——除了妈妈和她。

冯律师清清喉咙,开始了正题:“好啦,说说遗产的事儿吧。马清清的父母向我询问了要打遗产官司需要走什么程序,看来,他们是决定打官司了。”

伊洛吐吐舌头,“先礼后兵,还挺有战术。”

冯律师笑了:“他们主张他们的意见,并不妨碍你们俩已经是遗产继承人的事实。”

是吗?伊南心想,伊成峰可从来没这么想过吧?

“所以呢,就算是他们的诉求得到法院的支持,也只不过分到遗产的一部分而已。我相信,他们打赢官司的可能性不会超过5%。”

“他们知道这点吗?”伊南有些拿不准。这所谓的5%,是冯律师以为的,还是事实呢?

冯律师神秘地笑笑,“我来的路上,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说刘素芳他们正在四处找律师,开出的价位倒是令人欣喜,可惜,一听具体情况,根本没人接这个CASE!”

伊洛扑哧一笑,“那我们祝他们好运吧。”

看着欢乐的伊洛,伊南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喜是悲,事实上,她对继承巨额遗产这件事,还充满了不真实感。

那么说,那幢大房子,那间大公司,都属于她们了?

她们就要跟贫苦生活彻底决断了?从此过上崭新的人生?

这确实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可是,她为什么心头却一直沉甸甸的,不能像伊洛那样欢呼雀跃呢?

她忽然想到了伊成峰。如果他泉下有知,知道自己那些恨不得穿到肋条骨上的钱财,最后落到了两个被他遗忘和嫌憎的女儿手里,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一想到这个,她心里就隐隐有一种疼痛的快乐。

“还有你们的收养问题,伊南,你怎么想的?”冯律师唤回了她的注意力。

伊南咬了下嘴唇:“我不想去孤儿院,也不想妹妹去。”

冯律师又一笑:“你们当然不会去的。我在社会福利部门有几个朋友,我去打个招呼,明天走程序,办理指定监护人的手续。”

“你来做我们的监护人?”伊洛怀疑地问。

伊南也满是疑惑,她们可是一份巨额遗产的继承人,这个冯律师要做她们的监护人,不是打着跟马清清父母一样的主意吧?

冯律师是什么样的人,早对人情世故练达通透,他对她们淡然一笑:“遗产官司打完,我会第一时间公证你们的财产,不管监护人是谁,对你们的监护都是义务的,跟你们的财产没有关系。”

他端起茶水喝一口:“我做你们的监护人,也是暂时的,正如伊南说的,她还有三个月就十八岁了,到时,伊南可以做伊洛的监护人……”

“我不……”伊洛立即抗议。

冯律师没让她说下去:“监护人具有的法律意义,在实际中可以灵活处理,只要你的监护人同意,你可以继续由郑妈妈照顾,跟她一起生活——伊南,你几个月后就去读大学了,那时你也不能照顾伊洛了吧?”

伊南咬咬嘴唇。就算是她能够照顾她,她真的愿意吗?

她不愿意!如果她可以选择,她愿报考最遥远的大学,能离伊洛多远,就离她多远!

她可以选择吗?

也许可以。她冷冷地斜了伊洛一眼,对冯律师点了头:“我会尊重伊洛的选择。”

冯律师露出放心的表情:“让郑妈妈照顾伊洛,并没有改变她的身份,她还是姓伊,你们俩的血缘关系不变,她还是你妹妹。”

伊南忍住不耐烦:“嗯,我明白了。”他以为她之所以不想妹妹去孤儿院,是因为舍不得骨肉分离?!

冯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纸。“这一份是律师代理协议,你们委托我作为你们的律师,代表你们的利益,为你们打遗产诉讼官司;这一份是公司管理委任书,委任现在的副总陈栋为总经理,负责继续运营公司,处理一切公司事务。公司这几天人心惶惶,陈栋已经来找过我了,为了保障你们公司的利益起见,你们最好赶紧做决定,稳定人心,稳定陈栋。”

伊洛看看两张纸,又看看伊南。她翘起嘴角。“你们公司”的说法,肯定让她满心欢喜。

伊南问:“陈栋是谁?”

“陈栋,EMBA 毕业,在你们爸爸公司担任运营副总两年了,人品不错,工作能力也出色,伊先生很信任他。现在公司离不开他,他完全有能力继续维持公司的稳定和发展,你们把公司交给他管理,然后只作为股东行使监管责任就可以。”

伊南问:“什么监管责任?”

“每年两次,找审计公司审核一下公司账务就行了,然后,你们作为股东,年底享受股东分红,这笔分红在你们成年前,可以委托信托基金管理。”

冯律师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手机看看,然后对两个女孩点点头:“抱歉,我先接个电话。”他起身离去。

他所谓的“教”,其实是早有安排的……在他的计划里,根本不存在伊洛和伊南要卖掉公司的可能。

当然,没有这个可能。至少在得到遗产继承权之前,没有这个可能。

看着他的背影,伊洛问伊南:“我们可以相信他吗?”

伊南阴郁地:“我们有别的选择吗?”

伊洛很懂似的:“当然有,如果他没安好心,大妈可以帮我们另外委托律师。”

她还真把郑妈妈不会让别人欺负她的诺言当真了!

伊南冷冷地说:“他一直是伊成峰信任的律师,是他公司的法律顾问,他的利益跟公司利益是一致的,跟别的律师比,我不觉得他更有理由伤害我们。”

伊南喝一口她的果汁:“天下乌鸦一般黑,即使找别的律师,他们的目的还不是为了律师代理费?与其这样,还不如继续信任他。”

“是,是,是。你说得对!”伊洛懒得理她,玩世不恭地低下头,叼着一杯蓝色饮料上面的吸管。

“你真的……”伊南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想做郑家的孩子?”

伊洛抬起头,像是嘴巴里有什么东西,啧啧了几下,才耸耸肩膀,“看我的命了——说不定可以呢!”

真的可以吗?如果郑妈妈知道她收养的是一只定时炸弹,还会对她那么好吗?伊洛的眼睛里有一种满足。她像是从来不担心过去,也不担心将来的人……这样的人会比伊南幸福吗?至少这十五年,她们俩的生活异常同步——没有一丝幸福可言。

伊南还想再说,冯律师回来了。伊南拿起桌上的笔,平静地说:“那么,冯律师,我们应该把名字签在哪里?”

3

伊南走到汽车修理间门外的时候,听到了乔安南的声音,“……你干得真漂亮!”他真诚地夸赞着。不知道是夸禾小绿修车的技术高,还是别的什么。

禾小绿对乔安南的回应,只是闷哼了一声。修理间“叮当咔嚓”的声音络绎不绝,显然禾小绿手里正忙着干活。

“这世上,有溺爱孩子如命的父母,也有把孩子看成眼中钉的,哎,天底下最怪的,就是人心了!”

伊南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他们在说什么?什么父母,什么孩子?是说她跟伊洛的事儿吗?

一声很响的“咣当”声,好像禾小绿把什么扳手之类的东西丢到地上了。

“金华抓到了?”她问乔安南。哦,他们果然在说伊成峰的案子!伊南屏住呼吸。

“是啊,今天中午押送回来的。下午刚刚审讯完,哎,上午审余莉,下午审金华,真是累人!”

“金华交代了吗?”

“交代了。”乔安南懒洋洋打个哈欠。

“人是他杀的?”禾小绿不带什么情绪地问。

伊南的心怦怦直跳。是金华?

乔安南叹口气:“交代的不是杀人,是盗窃。”

“盗窃?盗窃什么了?”

哦,原来是这个。他们偷东西的事情,警察还是给问出来了。

“嗯,余莉偷女主人的东西,衣服啊,香水首饰啊,鞋子挎包什么的,交给金华销赃。”

“那杀人……”

“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跑?”

“他听到余莉说主人夫妇死了,叫他来偷东西,给吓坏了,他不否认以他的了解,余莉会有图财害命的嫌疑。”

“所以他就丢下余莉,自己一个人跑了?”

“他说他不想出卖她,又不想搅进这桩麻烦事里。”

禾小绿冷哼一声:“男人!”

“明智的男人!”乔安南笑了一声:“女朋友没了可以再找,命对谁来说,也只有一条!”

“那个周帅呢?他的嫌疑洗脱了?”禾小绿又说。

“哎,别提了!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周日那天还去过别墅,好像还和马清清吵了一架——余莉都听到马清清威胁他,不把东西交出来就没完啊什么的话……可是这个周帅,就是不肯说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说的好多话和余莉的口供都不一致……像是上次我说的,余莉早知道他和马清清联系是用一个专用电话,可是周帅说,余莉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余莉又说,伊成峰给别墅装摄像头是为了监控周帅,周帅却说,那是因为马清清骂过余莉以后,余莉在门廊前的台阶上做了手脚让马清清摔了一跤,所以伊成峰才装了摄像头……啧啧,这案子可真有意思。”

“他们俩会是同谋吗?”

“周帅和余莉?”乔安南停顿了一下,“我不认为是同谋。凶器到现在也没找到。哎,你知道吗?伊成峰家里那个保险柜……”

“唔,被撬了的那个?”

“是,那可真是保险柜,太保险了!实在打不开,最后联系到厂家,厂家还是外地的,昨天才到,打开保险箱……你猜里面是什么?”

禾小绿没说话。

乔安南停顿了片刻,才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里面有几个房产证,公司的营业执照——最重要的,里面有两份调查报告,一份是委托私家侦探调查周帅和马清清的关系,一份是马清清肚子里的孩子的亲子鉴定申请书!”

伊南冷笑了一声。伊成峰还是沉不住气——她还以为伊成峰真的像他自己表现的那样,压根儿不在乎呢。

“孩子不是伊成峰的?”禾小绿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

“这只是亲子鉴定的申请书——孩子还不到三个月,正规机构不会给他鉴定的,他可能怕私人的机构不安全,所以就暂时放在保险箱里,等孩子大一些再做吧?”

“那……现在能做吗?”

“我觉得意义不大。就算证明了周帅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他杀伊成峰的动机倒是足够,杀马清清和孩子的动机反而小了。”

“那也不一定,得不到也不让别人得到……”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这种事不是挺多的吗?他跟马清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他自己怎么说的?”

“他说他是马清清的多年的‘好朋友’。高中时候两个人是同桌,嗯,他只承认,马清清是他的初恋对象,别的什么都没说。”乔安南啧啧嘴:“典型的宅男和女神之间的故事——一个无怨无悔,为了博对方一笑,什么都肯做;一个自私透顶,为了自己,什么都让对方为她做!”

禾小绿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保姆说,出事前,周帅跟马清清吵架了?”

“是啊。”

“那,你怀疑他了……”

“那我也得先搞清楚周帅是怎么进别墅,又怎么出去的啊……”乔安南叹口气,“监视器可没拍到他。”接下来,乔安南忽然告辞了:“哎,不说了,我得走了,我还得去郑朗家呢,改天见吧!”

伊南来不及作好准备,乔安南就从里面闪出来了。他平时斯斯文文,不紧不慢的样子,想不到也有这么敏捷灵动的时候。

乔安南看到伊南,露出吃了一惊的样子。“哟,伊南来了?”

“乔叔叔好。”伊南竭力让自己表情恢复淡定。

他这么突然地跳出来,是因为听到她的动静,还是算到她快要回来了?

乔安南却一如既往那样亲切地笑着:“怎么样,今天见了冯律师了吧?”

“嗯,见了,我们签了律师的委托代理协议。”

“那可真不错,我问过了,冯律师在这个圈子里赫赫有名,他会替你们把事情办好的。”乔安南笑眯眯地点头:“不多说了,我找伊洛去了。”

“找伊洛?”伊南脱口而出。

乔安南亲切的表情不变:“对啊,昨天一堆事,我也没顾上问伊洛,好多情况得找她了解。”

乔安南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对了,伊南,别墅装了摄像头的事,你早就知道吧?”

“余莉说过。”她点点头。

“她为什么跟你们说这个?”

伊南倒吸了一口气,过了半天才一字一句地说,“她说,太太的东西都很贵重,你们不要乱动……也别想偷东西,家里有摄像头的。”

在那个别墅里经历的一切,她都记得很清楚。

伊洛走在前面,回头望她一眼,“你这张好像谁欠了你八百万的脸,是去见爸爸还是去见债主啊?”

“爸爸?”她冷笑起来,“你叫得可真顺口。”

“那你一会儿见面管他叫叔叔好了!”伊洛摇头晃脑,“事实还不够清楚吗?妈妈跟我们说他死了,跟他说不许见我们!”

真的是这样吗?就算再怎么样的夫妻矛盾,如果有心找两个孩子,又有多难呢?伊这个姓不常见啊……可是看到伊洛活跃的表情,她的心也忍不住有些动了。谁知道呢?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个这么有钱的爸爸啊。

“是在这儿吗?”

她们走在别墅区里,小区的保安居然没有拦住她们,亏她之前紧张了半天……这样一个豪华的小区里,会经常看到穿校服的孩子吗?

“不会错的!我跟踪过周帅,他送马清清回来,就是在这里。”伊洛笃定地指着前面一套别墅说。

伊南抬头,有一瞬间的眩晕。她想了好久,才想起来……车站广告牌上的别墅,就是这样的!

女主人牵着孩子的手,身边还有一只白色的大狗,男主人站在一辆车前面,微笑着伸出双手,迎接自己的妻儿……所有人,包括那只狗,都是一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才该有的表情。

背景,就是这样的一套别墅。

没有做不完的功课,没有动辄打骂,没有尖酸地讽刺,没有被小朋友骂野种的愤怒……什么都没有。

她本该是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啊。

她失神的时候,伊洛已经按响了门铃。伊南赶快打起精神,跟在伊洛身后——微笑是吗?可是见了面要说什么呢?

爸爸,我是您女儿?

太奇怪了。

伊成峰先生吗?你认识韩敏吗?

不,太生疏了……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房间里传来走路的声音,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该来的!“我们走吧!”她对伊洛说。话音刚落,门开了。

她后来才知道这个穿着时尚、打扮新潮的年轻女人是保姆,而当时的她,以为走错门了……她怎么能想到,从这个房间里走出来的人,就算是保姆,都要“高人一等”呢?

“你们找谁?”她皱着眉头,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里是伊成峰的家吗?”伊洛用不确定的口气问。

“你们找先生?什么事?”

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什么事啊?小莉!”

是马清清!

“有两个小女孩,要找先生。”

余莉马上变了个口吻,毕恭毕敬地冲着房间里说话。

半晌,马清清才出现在门口,一如既往的漂亮,伸出两只涂了指甲油的手,吹着手指头,漫不经心地问,“谁啊?”看到她们俩,马上表情一变。

“哼,千里寻亲来了啊?”她冷笑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如果敢告诉你们爸爸,我找你妈妈签文件,我饶不了你们!”

她根本不给她们反应的时间,扬起声音,“成峰,你女儿来找你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冲她们耸耸肩,走了回去。很快,屋里传来马清清嬉笑的声音,“哎哟,赶走?不好吧,怎么也是亲生女儿啊……啊,是是,怪我,我不该去……我这不是好奇吗……我错了,好不好啊?”

伊南不知道马清清是不是故意说这些话给她们听,她自始至终都没听到伊成峰的声音——也许他根本不在家?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她和伊洛,在大开着的门口,足足等了十五分钟。

她事后无数次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走掉?她当时是傻了,还是疯了?她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最后,还是见到了伊成峰。

他和她们无数次幻想过的样子完全不像——和老照片里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也不像。他脸上的法令纹深得吓人,眉头紧蹙,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们来干什么?”这是这辈子,她有印象的,她爸爸对她们姐妹说过的第一句话。

在伊洛试探着开口询问抚养费的问题时,他手揣在裤兜里,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你们来的时候没有问过你们的妈妈吧?如果问过她,她一定会跟你们说明白的。”他举起一根手指,作出强调的手势:“你们跟我没任何关系,当年,你们妈妈进监狱的时候,我们都说好了。”

之后,他便转身走进房间,并随手在她们的面前合上了门。

来的时候,一直飘浮在空气中的、热腾腾的期望,瞬间在这扇门前坠落,稀里哗啦,碎成了一地玻璃碴。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到的,是乔安南一脸同情的样子。

“这个余莉可真是的!”他叹口气,“别难过。”

难过?伊南想笑。没什么难过的——余莉的话算什么呢?装摄像头其实是为了防她们姐妹,这才是更值得难过的吧?

第二天,他就找人装了摄像头,因为不想她们俩骚扰到他和他的妻子。之所以这样做,他是怕她们的行为是经过了妈妈的怂恿。而妈妈,几乎是这个世上,伊成峰唯一害怕的人。

在马清清来过之后,妈妈在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用很平淡的口气,对她们说起了她跟爸爸的离婚缘由还有当年她坐牢的事儿。

“他把家里的钱都拿走了,说是去做生意,赔了,连给伊洛买奶粉的钱都没剩下。我问他,他还推打我,这种混账玩意儿!后来,他就天天往外面跑,说是去想办法,我后来知道,他是找了个有钱的相好,他说的想办法,就是从那个女人那儿讨钱。”妈妈的脸上浮起一个鄙视的笑容:“男人就是这样卑鄙龌龊的。那天他回来,蒙头就睡,我烧了一锅油,烧热了,我把锅端到床下,然后就叫醒他,说他电话响了。他迷迷糊糊起来,一脚就踩在油锅里。油锅翻了,另外一只脚上也全是油,他那个惨叫哇……”妈妈笑起来。

“后来他住了两个月的院,听说他住院的时候,整天疼得乱叫。”妈妈好整以暇地喝口汤:“他报案,说我是故意伤害,我说油锅是他自己踩进去的,我又没推他。嗯,法院还是判了我两年,两年就两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听说他光植皮就植了三次,每次都受足了罪!”

妈妈笑眯眯地夹起了一片土豆片,一边咀嚼,一边点着头:“活该!”

伊南和伊洛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又赶快把眼睛垂下,埋头吃饭。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场面,伊洛应该也是如此。夸奖妈妈做得对,还是该露出恐惧的表情呢?

她脑子一阵混乱,努力在一片空白中寻找着蛛丝马迹——伊成峰出轨在先,妈妈恶意报复在后,接着妈妈坐牢,外婆在妈妈出狱前死了还是出狱后呢?她想不起来了,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而在妈妈缺席的那段时间,外婆一直告诉她们,说妈妈在外面做生意。而妈妈再次出现在她们生活中之后,便带着她们几次三番地搬家。原来,她当年那么努力地远离曾经熟悉的以往,是为了掩盖自己那段“污点”历史。

妈妈出狱之前她们就离婚了吧,当时离婚协议是怎么写的呢?是伊成峰完全放弃抚养权吗?妈妈有故意伤害罪在先,又去坐牢,那法官为什么会把孩子判给这样的妈妈呢?她们不是更应该跟着年富力强、心智更正常的亲生父亲吗?

伊南怯怯地看一眼妈妈,妈妈猛然把头转向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跟着你们那死鬼老爸就有好日子过了?他找的那个老女人可不想要你们!为了不要你们,伊成峰跑去吸毒了!一个坐牢的妈妈和一个吸毒的爸爸,法官可没什么选择的余地!”

妈妈阴森森地笑,“我坐牢的时候,他在戒毒所——呵,他以为那老女人会等他,结果等他出来,那女人早带着个小白脸跑了!那小白脸你们也认识……我的一个远房表弟,伊南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妈妈忽然用筷子点点伊南的脸,伊南半张着嘴。

“那小白脸说好了拿到钱平分,结果我刚进去坐牢,他就跟着富婆移民了!这个浑球儿!”妈妈的手指用力,伊南被筷子戳得疼了,可是她不敢别过脸去,硬生生地扛着,妈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如果男人靠得住,我现在能落到这个地步?你们俩也最好死心,让我知道你们去找那个死鬼老爸,我打折你们的腿!”

伊南在接下来的几天去学校的时候,都要向所有人解释,自己脸上那一小块青斑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妈妈,她动一动手指头,她们俩就能痛很久。

那天起,她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妈妈并没有表现的那么无所谓——对于她幻想中已经沦落到跟在女人后面讨食或者干脆在监狱里了却残生的前夫,突然变成了大富翁这件事,她越在乎,表现得就越疯狂——她加重了体罚的难度和力度,不惜一切代价折磨她们两个女孩,她巴不得她们俩继承了她的愤怒仇恨,有朝一日出人头地,扬眉吐气。伊南相信,只要她有一点点苗头,能够和伊成峰的公司抗衡的苗头,妈妈就会要她去拼个鱼死网破。

第二,伊成峰也很清楚这件事。他一定是怀着这样的心理,才安装了那个摄像头。变态妈妈生出来的小孩,一定也是变态的吧?

伊南看着乔安南对她笑笑,摆摆手,转身走了。

他要跟伊洛确定一下细节?什么样的细节需要向伊洛确定?

伊洛,正为自己的新发型新衣服,为自己即将到手的遗产喜滋滋的伊洛,准备做别人家孩子的伊洛,应付得来吗?

伊南的疑问在一个多小时后就有了答案。她跟禾小绿正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禾小绿接到了乔安南打来的电话,即使是隔着很远,伊南也听到了话筒中乔安南气急败坏的声音。

“快点让伊南接电话!”

伊南的心一路下沉,是伊洛,肯定是伊洛,她又做了什么。

“喂?”她从牙缝中挤出声音。

“伊南,你快过来一下!伊洛把自己锁在阳台上,她要跳楼,郑朗家在十二楼……”

4

伊南看到伊洛的时候,伊洛的脸已经在冷风中冻得青白了。

“伊洛,出来。”伊南一边敲着阳台门的落地玻璃,一边对她喊。

这个蠢货!

阳台的窗户大开着,伊洛跨坐在窗户上,冷风从十二楼的窗户里灌进来,她在发抖,拱着肩膀,缩成一团,一双大眼睛无助而惊惶。

这样一张楚楚可怜的脸,任何人都会因此而心生怜爱。

真是难为她了!伊南心里冷笑着——妈妈去世,她也没这么难过。

“伊洛!出来,别干傻事!”

乔安南和禾小绿都在看着,伊南不得不扮演一个“关爱”妹妹的角色,这让她恶心而厌烦。

乔安南待在房间的另一头,紧张地走来走去。

“要不要报警?”她听到禾小绿这么问乔安南。她的声音中并没有担心的意味儿……难道,她也知道伊洛在演戏?伊南有些紧张起来。她不在乎禾小绿是不是喜欢伊洛,也不在乎禾小绿是不是喜欢她,可是,如果她都觉得伊洛在演戏,那么,乔安南会怎么想?

“要是能报警我还叫你们来干吗?”乔安南龇牙咧嘴,“我如果再惹出事,就得去跟你当同事了!”

“哦?上次你好像也是这样说的。”禾小绿哼了一声,耸耸肩膀。

乔安南不理她了,对着伊南,“伊南,你能劝她先下来吗?”

伊南深吸口气,点点头,“我试试。”

禾小绿说上次……乔安南经常把人逼得跳楼吗?什么样的警察可以逼人跳楼呢?坏警察?还是发现了真相的警察?

伊洛的声音带着哭腔:“伊南,警察要把我抓走,我不想坐牢……”

那就让我去坐牢吗?伊南咬着牙,恨透了自己一次次给她收拾残局,帮她擦屁股!

她握紧了拳头,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不顾一切地推开门,冲出去。在禾小绿和乔安南的尖叫声中,把伊洛推到楼下……那么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可惜她不能。

“不会的,伊洛,警察不会抓你走的。”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软下来。

伊洛新剪的俏丽的波波头,已经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她眼神迷茫,狼狈又绝望。

“伊洛,快回来吧……多危险啊,你看郑妈妈对你那么好,你这样……她等下回家看到你这样,她可是有心脏病的……”乔安南苦口婆心,脸皱成一团。

“郑妈妈……”伊洛瘪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她哭不出来的。

伊南知道。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伊洛的眼泪了。

不过对乔安南来说,这场戏已经足够了。我还能怎么办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任由她被警察带走?不,不行,我不能这么做。伊南咬着牙。

“你下来,我去跟他们说。”

在乔安南和禾小绿不解的眼神中,她转过身,低下头,对着乔安南和禾小绿:“乔叔叔,我说谎了。”

同一时间,她听见伊洛跳到地上,“吧嗒”一声打开阳台门的门锁,飞快地走出来,期期艾艾地说:“伊南。”

像是在拦阻她,又像是在鼓励她。

伊南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看着乔安南,站得笔直:“那天早上去别墅的人是我,不是伊洛。”她吐字清晰:“乔叔叔,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好了,别问伊洛,她什么都不知道。”

“哎,刚才真是吓死我……我这把岁数了,再这么来两次,小绿,你得给我收尸了。”乔安南一边揿下电梯按钮,一边对着禾小绿抱怨。

伊南站在禾小绿的身边,一声不吭。

“小绿,你在这儿陪伊洛,看着她,别让她再做出什么傻事来。”乔安南摇头,叹气:“哎,不成,你最好把伊洛带你那儿去,等她情绪稳定了再回来——这事最好别让郑家人知道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好,我知道了。”禾小绿看伊南一眼,点点头。

伊南也懂。郑妈妈要知道伊洛刚刚打算在她家跳楼,肯定会反应激烈,首先,她会很生很生乔安南的气,气平之后,也许她又会重新评估伊洛——这个女孩会不会性格有什么缺陷,动不动就跳楼?那以后还会不会来这一套呢?

看来乔安南和禾小绿都在为伊洛考虑,为伊洛考虑,也是在为伊南考虑,也许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电梯来了,在伊南上电梯之前,禾小绿看着伊南,问了一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不是?”

“我知道。”伊南用沉闷的声音说。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做一件羞耻的事情——一件我不得不做的事情。电梯门合拢前,禾小绿的表情分外严肃。

5

在乔安南说话前,伊南决定保持沉默。

乔安南泡了一杯热奶茶递给伊南,自己抱着枸杞茶感叹,“这一天可真够难过的……”

谁不是呢?伊南没作声,她每一天都很难过。

“那么,讲讲经过吧。”

乔安南一路上都没说话,伊南以为他在酝酿怎么对付她——就是这样?

她低着头,不去看乔安南,意味着乔安南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现在开始,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我说谎了……星期一早上,是我去了别墅……”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我们要交下个月的午餐费了,一个人交二百多,我们俩得四百多块,伊洛说她已经要过生活费了,午餐费该我去要了,所以星期一早上我就去了别墅……”

“那么早?六点钟?”

“我要赶回来上学……而且我知道,马清清一般早上六点就起床了。”

乔安南点点头,摸摸鼻子,“她这个生活习惯倒是很健康——可你为什么不星期天去呢?”

“如果我在休息日去,余莉……她肯定会找我麻烦。星期一去,我想,伊成峰也要上班,肯定不耐烦,会让余莉赶快给我钱,让我赶紧走。”伊南的脑子里浮现出马清清的脸,她娇笑着,伸出细长的手指。

“伊南,你这是对待后妈的态度吗?这么没礼貌,我怎么给你钱啊?你真该管管你的脾气,学学你妹妹……呵呵,你不服气啊?不服气,你就学学你妈妈,一分钱都不要,自力更生,多有骨气!”

伊南的手握成拳头,手指紧紧地抠着手心,一阵阵的疼痛,让她清醒。

乔安南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是能感受她的疼痛,而她知道,那根本不可能——没有人能明白她的痛。

“那……你们平时多久去要一次生活费?”

“妈妈死了以后,那个男人说给我们一笔钱,让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去找他,可是马清清不同意,她说给小孩子太多钱不好。她一次给我们一百块钱,没有了再去要。”

“这个马清清……”乔安南叹口气,“哎。”

伊南也沉默了。这十几年,所有知道她们遭遇的人,都会以“哎”作为语气助词来结束或者开始自己的感想。

“哎,可怜哦。”

“真惨啊,哎……”

“怎么会这样?哎!”

她真的听够了,她无与伦比地希望,有一天这个语气助词会变成“哇”!

“你去了别墅,看到了什么?”乔安南接着问。

“我看到他们死了,身上好多血,然后我就跑了。”

“就这些?”

和她想的一样,乔安南并不相信。

伊南没有回答,她在等乔安南开口——伊洛到底说了什么?乔安南还知道什么?

乔安南吹吹茶杯里的浮茶,喝口水,又笑笑:“如果只是这样,伊洛为什么要替你说谎呢?余莉今天交代了,家里失窃的东西我们也都找到了——只有一条项链,上面有一只蜻蜓的白金项链,不见了。”

伊南还是没作声。

乔安南又说,“那条项链前一天马清清还戴着,别墅门口的监视器也证明了,她星期天晚上运动回来还戴着项链,之后一直到遇害,她都没有出过家门。”

那又怎么样呢?马清清丢的东西还少吗?为什么会独独注意到这条项链?

伊南仍然保持沉默。

乔安南慢悠悠地说:“我想起了第一次见伊洛的那天早上,她跟她一个朋友在一起,哦,就是那个胖乎乎个子很高的女孩子,你认识吧?”

她认识,是瞿凌。

“那天早上,我见她的脖子上,戴了一条项链,吊坠正好是一只小蜻蜓,还真挺好看的。”

伊南咬着嘴唇。瞿凌戴了那条项链,还出现在警察面前?!伊洛怎么能做这么蠢的事儿!她干吗要把项链给瞿凌?

伊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项链是我拿的。”

“你拿的?”乔安南审视着她。

伊南的脸颊火烫火烫的,承认自己是个贼比做贼这件事本身,更让她无比羞愧。

“是我拿了……我看见桌上有条项链,就拿走了。我很需要钱,不然,我就交不了午餐费,我和伊洛的生活费支撑不了多久,还有,房东天天催我们要房租,再不交,她会把我们赶到大街上的——我们得活下去。”她尽量平静地说。

“那条项链呢?你怎么处理的?”

“我给了伊洛。我想让她等两天再把项链卖掉。”伊南吸了口气:“我不知道,它怎么到瞿凌那儿去了。”

乔安南眼光如炬一般,盯了她好久,才微笑着说,“我不明白,既然是你拿的,为什么伊洛要说,是她去的现场呢?”

“我还有几个月高考了,我怕因为这件事万一……伊洛是高一,比我好一点儿,所以,所以我就跟她说,只要她说是她去的,我就把项链当作她的生日礼物——她快过生日了。”

现在,所有的人都会鄙视她了,偷东西,还哄着妹妹来为她遮掩……

但眼前的乔安南看起来要多单纯有多单纯。“你怎么能肯定,摄像头没有拍到你的脸呢?”

“我不能肯定……但是我想那时候天还没亮,可能摄像头看不清。”

“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让伊洛承认去了别墅,是在星期一早上吧?”

“是。”

“那伊洛知道了这件事,然后就跑出去玩了两天才回家吗?”

“嗯。”

“为什么啊?”

“什么?”伊南不懂,什么为什么?

“她不是应该拿走项链,想办法卖掉吗?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因为那项链是赃物,我告诉过她过几天再出手。我不知道伊洛为什么又离家出走……她之前说过好多次,她不想上学了。”

“是这样啊!”乔安南笑了,像是搞清了个大谜题,“我当时可为她担心了,我总觉得伊洛的离家出走,不是那么简单。她连自己最喜欢的手机都没拿……”

伊南的眼皮跳了一下,赶快低下了头。“我给了她五十块钱……跟她说,让她出去躲两天。万一你们没有发现项链丢了,那她就不用替我顶罪了。”

“你们的协议,包括她替你顶罪吗?”

伊南低下头:“我们最后没说定,我们不知道偷一条项链要多大的罪过,如果要坐牢,我不知道她肯不肯……”

6

伊南永远也忘不了伊洛十五岁生日那天发生的事儿!

伊洛十五岁生日那天,许下的生日愿望就是:“让伊南去死!”

伊洛过生日,妈妈晚饭做的是长寿面。

妈妈从来没给她们买过生日蛋糕。妈妈说那种甜蜜蜜、油腻腻的东西,吃了只会使人性格软弱和身体虚胖——而对女人的幸福来说,软弱和虚胖都是致命的缺陷。

伊南记得,听完妈妈这番话后,她跟伊洛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俩想的一样:妈妈不软弱,她坚强得如铁似钢,她也不虚胖,曾是舞蹈演员的她,腰肢纤细,四肢修长,但这到底有什么用呢?她还不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幸福?还连累自己的女儿跟她一起过得这么惨!

她们已经知道了父亲原来是活着的,而且还是个大富翁!想想吧,她们原本可以过怎样的日子!

在妈妈背转身子盛面的时候,伊洛翻了翻白眼,伊南自己也撇了撇嘴角。

她们已经不是以前那两个不管妈妈说什么,都会奉为真理的小可怜了,她们也有脑子,有判断!

她们的判断就是,妈妈是个疯子!对生活中一切美好的、甜蜜的东西都采取决绝态度的疯子!

可是,跟这样的疯子一起生活,她们能怎么办呢?

伊南是低头忍受,反正再忍忍,苦日子就要到头了,她会从这个家里出去,然后一去不回头。而伊洛不一样,她还要跟这个疯子一起住好几年!

一想到这一点,伊南就觉得这种忍耐一切的煎熬,不那么痛苦了。还有什么比那个让她的双腿疤痕累累的小恶魔受罪更让她舒心畅快的呢?

但伊洛显然在另外打着主意。

那天晚上,吃面的时候,伊南从伊洛无所谓的表象下,看出了她的蠢蠢欲动和跃跃欲试。啊,十五岁的生日,她就知道她会不甘心!

伊南一边吃面,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吃完了饭,伊洛说出去找同学问作业。

伊南跟在她后面出了门。然后,她就发现了一桩让她气得浑身发抖的事情。

一辆车停在巷口,伊洛跑过去,车窗摇开,一张明媚的脸露出来,是那个女人!爸爸的那个女人!

她拿出一个大蛋糕盒,从车窗递给伊洛。

她对着伊洛笑笑,笑容中不无嘲讽。那笑容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捆在伊南的脸颊上。

伊洛向她要蛋糕?像只摇尾乞怜的小狗,向那个对她露出嘲讽笑容的女人乞讨?

贱骨头!眼皮浅的贱骨头!

车子很快开走了,伊洛拎着蛋糕,喜笑颜开地去了巷口的一个小饭店。在那儿,几个平时跟伊洛玩得不错的女孩子正等着她。阵阵欢笑声传来,中间最高亢最兴奋的就是伊洛的声音。

伊南咬牙。拿乞讨来的生日蛋糕开派对?!不要脸的死丫头!

她回到家,叫来了妈妈。

之后的剧情,跟她想象中一样精彩。妈妈当着那几个小女孩的面,把蛋糕扔在了伊洛的脸上,然后,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扯回家。

那天晚上,妈妈打碎了一只玻璃杯,然后罚伊洛跪在那堆玻璃碴儿中,跪一夜,而且不准擦那一脸的奶油残渣。

这就是妈妈的惩罚。

她兑现诺言,想要弄折伊洛的腿吗?伊南不寒而栗,妈妈还不知道她们去找过伊成峰——伊洛会说吗?她应该会说吧?她会拖伊南下水的,一定会的!

“你不是喜欢这个吗?就带着它们吧!”妈妈说完就去睡觉了,她把监督伊洛的任务交给伊南。“看好她,要是她敢动一动,就揍死她!”妈妈关灯之前,这样吩咐伊南。

伊南坐在自己的床铺上,看着跪在角落里的伊洛。

她的膝盖在流血……一定很疼吧?她怎么还不说?告诉妈妈,告诉妈妈,我们都去找过伊成峰了……

伊南几乎要窒息了。

她有一刹那的后悔,直到她借着月光,看到伊洛翕动的嘴唇。伊南屏住了呼吸,她读出了她的口型:让伊南去死!

她双手合在胸前,带着一脸的奶油和蛋糕渣滓…….她在许生日愿望!

在这个昏沉的光线下,伊洛眼睛里的恨意也让伊南一目了然。伊洛十五岁的生日愿望,就是让伊南去死!

伊南的同情心到此为止。生日发这种恶毒的愿望,她会下地狱的!真正应该去死的人是伊洛才对!

她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对着黑暗中的上铺,在心底喊回去:你才去死!

伊南忽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最不值得信任的人,其实是自己。她最后还是不能让伊洛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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