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女人不喜欢她。
伊洛单独接触禾小绿十分钟后,就下了结论。而且是很不喜欢,是那种就算她再流眼泪装可怜或者费心思讨好都不会有改善的强烈的不喜欢。
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吗?
反正无所谓了,不喜欢就不喜欢,有郑妈妈的喜欢就足够了。她真心希望郑妈妈对今天晚上的事情一无所知,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这么乖乖地跟禾小绿走,否则,谁愿意看禾小绿那张死人脸啊!
伊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跟着禾小绿走进她的房子。因为刚刚折腾得那一场,她身心俱疲!
哦,她的房子好小,客厅还不如郑妈妈家的卫生间大!沙发上摆着一床被褥,伊南就睡在那上面?这不会比她们租的那间小屋子里的上下铺更舒服!
对,伊南做任何决定,从来都不以舒服和享受为原则。她来这个世上,像是做苦行僧的——就像妈妈一样!
伊洛阴郁地想,继承那么大一笔遗产,对伊南这样的人来说,真是可惜了。她能想象,伊南有了钱后会怎么安排自己的生活。她会继续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迟,或者是更苦,更殚精竭虑,以这笔财富为基础,向着更“伟大”,更能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目标进发!
伊洛忍不住冷笑出声。
禾小绿瞪她一眼,拿出了手机,拨打电话。“郑朗,我是禾小绿,伊洛在我家,嗯,她今天晚上就住我这儿了,今天乔找她谈话,时间晚了……嗯,如果她愿意,我明天一早送她回去,好,那你跟伯母伯父说一下吧,嗯,再见。”
利落地挂了电话,禾小绿转过脸,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地说:“你要洗澡吗?”
“不要,我在郑妈妈家已经洗过了。”
禾小绿沉默地审视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伊南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去现场的真是伊南?”
伊洛耸耸肩。离职的警察就不是警察了,她没有义务回答她的问题。她猜她就算生气,也不会把她赶到大街上,她现在对她有“监管”义务。她亲口从乔安南和伊南那儿应承下来的。
禾小绿冷冷地跟她对视。
“我要睡了。”伊洛把手机装回口袋。她可不想把一晚上的时间,都花在跟这个怪女人大眼瞪小眼上。瞧她的样子,是不是忘了自己已经是个修理工,而不再是警察了?
禾小绿指指卧室,话也懒得跟她说似的。
嗯?她不用睡沙发?
哦,伊洛随即想到,鉴于她今天的行为,禾小绿不放心她睡外间,免得她半夜可能发什么神经,又跑出去。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喽!伊洛走到卧室,三两下脱了衣服,跳到禾小绿的床上。
她的床不够软,不够大,不能跟郑妈妈家的床比,但好歹比沙发好多了,伊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伊南的脸开始在眼前晃动。她今天一定很生她的气吧?
伊洛吐出一口气,她能怎么办呢?她已经很尽力了,她以为跳楼自杀的戏码那么容易演吗?她可是把自己吊在十二楼的窗外啊!
伊洛想想刚才半个身子吊在窗外,被夜风吹得睁不开眼睛的情景,就不禁后怕连连。拜托!她就要成为有钱人了,有钱人的生命都很宝贵的,要不是不得已,她才不会拿自己那么宝贵的生命冒险!她还要留着小命,尽情享受生活!
想到这里,那个姓乔的警察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他不仅是个笑面虎,还是个拦路虎!拦在伊洛和她幸福生活之间的讨人厌恶的臭老虎!
伊洛狠狠咬住被子一角,那个男人,远比他看上去还要狡猾,还要阴险!
两个小时前,乔安南来到郑朗家,笑嘻嘻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电影票,送给郑妈妈和郑爸爸,请他们去看电影,他说他有话要单独跟伊洛聊聊。
她当时脑子里就响起了警铃声,知道考验要来了。不过,她并没有多么害怕——这些警察能拿她怎么办呢?她才十五岁,有什么说不通的,多掉几滴眼泪,基本上就能搪塞过去了。
但乔安南并没有给她掉眼泪的机会。他是那么温和,那么亲切,那么细心周到。先是夸赞她的新发型漂亮,又关心她的功课有没有落下,再充满温情地回忆,他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是怎么对付老师和考试的……
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个人是因为穷极无聊,来找她聊天打发时间的,直到他突然提到了上周六的事儿。
“余莉说你上周六去你爸爸家别墅了?”
“嗯。”
“她说你跟马清清一直待在二楼主卧室里,她听到你们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
这个多嘴的女人!手上戴上手铐也没有让她清醒一点儿,闭紧嘴巴吗?
“嗯,我哄她高兴点,说不定能多拿一点儿钱。”
乔安南点点头,很赞同她的小心思似的:“那后来有没有多给你?”
“没,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给了我一百块。”
“哎,现在这物价,一百块够干吗的啊!都不够去饭馆吃一顿饭的!”乔安南一副站在她这边儿的口吻架势。
“嗯,可不是。星期天晚上就花得一分钱都没有了。”她打个哈欠,开始对乔安南的无聊感到厌倦了。
“所以你星期一又去问马清清要钱了?”
“嗯。”提到星期一的事儿,伊洛警觉点儿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你看到两具尸体,然后给吓坏了,接着跑了——一口气躲了两天——这两天,身上一分钱都没有的你,吃什么呢?”
伊洛晃了一下神,马上振作精神,“我出门就捡了一百块钱。”
“哦,捡钱了啊?真够幸运的。”乔安南啧啧嘴巴。
他肯定不相信,但不相信又能怎么样?有哪条法律规定,受了惊吓的小女孩,不可能捡到钱呢?
乔安南接下来的话,让她差点跳起来:“要不是你说你捡到钱,我还以为你捡到项链了呢。”
他提到了项链!
“余莉说马清清遇害的前一天还戴着的白金项链不见了。”
“肯定是余莉偷的,她是个小偷,贼喊捉贼!”伊洛叫起来。
“余莉偷的赃物都被我们找到了,没有那条项链,她已经承认盗窃了,没有理由单单不认这件东西……”乔安南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露出吃了一惊的样子:“你也知道余莉偷东西?马清清都没有发现啊,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看着她,像看一只落到他陷阱中的小老鼠。
伊洛张张嘴,又咽回去。
伊洛不吭声,乔安南并不追问,他喝口水,又伸个懒腰:“余莉说,那是一条白金的项链,吊坠是个小蜻蜓。听她这么一说,我就觉得很熟悉,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啊……”
乔安南停下来,笑一笑:“那个女孩是你朋友吧?跟你一起吃麻辣烫的?我见她的那天,她脖子上戴的也是一只小蜻蜓吧?最近这种吊坠很流行吗?”
乔安南的表情很无辜。
他肯定会去问瞿凌的,而瞿凌,也肯定会把她兜出来的!项链的事儿怎么也掩不住了!
伊洛拼命不让自己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怎么能想到,这个警察过目不忘吗?连见过一次面的人脖子上戴的项链的小坠子,他都能记得吗?
真是疯了!
“伊南说她很少去别墅……最近也没去过吧?”
伊洛直瞪眼,她猜不到乔安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问题又跳到伊南那儿去了?
乔安南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哎,这就怪了啊,我们在二楼卧室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伊南的指纹。”
指纹!伊南的指纹!
“会不会是上次伊南去的时候留下的?”乔安南问她。
“可能吧。”伊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
警察把项链的事儿跟伊南的指纹联系起来问她,他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她该怎么办?
“嗯,指纹倒还好说,可我们在床边还找到了伊南的头发……余莉每天都打扫房间,没道理一根头发留了一个星期啊……伊南说她一个星期没去过别墅了。”
我靠!不是吧!
伊洛一肚子的火……她还想再留点什么?
“我有点不明白了,如果是伊南那天早上去了别墅,她为什么要撒谎呢?”乔安南歪着头,望着伊洛,“你为什么要帮伊南撒谎?”
因为她是我的好姐姐!
“我……”伊洛什么都不能说,她望望门口——倒是有信心在乔安南眼前跑到门口,可是郑妈妈家有两道门,她肯定自己还来不及打开第一扇门就得被乔安南抓住……
那怎么办?伊洛的眼睛望向窗口……
没办法了,这是最快的方法。
伊洛跳起来,跑向阳台。
乔安南显然没有料到她这一招儿,她爬上窗户,透过阳台玻璃门,看到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很满意地看到这个笑面虎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今天晚上折腾这一场虽然又累又惊吓,可想想乔安南那副表情,也算值了!
伊洛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晚上十点了。伊南现在还在警局吗?项链的事情败露了,她有办法过关吗?那项链才二百块钱……能有什么事呢?她开始有点庆幸自己提前去给那项链做了鉴定——如果真是白金的,那可真够伊南喝一壶的!
不过没关系,她们现在有冯律师了,冯律师是她们的代理律师,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伊洛又打个哈欠,还是有钱人好啊,有了麻烦,不用担惊,不用受怕,一切交给律师就好了,他专职负责收拾烂摊子。
伊南会没事的,她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否则,她怎么是伊南呢?
伊洛沉沉睡去。
2
伊洛一大早就被禾小绿送到了警察局。
她现在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不去上学了——郑妈妈今天早上给她打电话了,说已经帮她向学校请了一周的病假。“这段时间事情那么多,看把你折腾的!还是休息休息,调养一阵再说吧。”
郑妈妈并不知道昨天她要跳楼的事儿——其实知道了也没什么。
她是为了掩护姐姐,才迫不得已撒谎的,这不丢人。然后,她只要真心诚意向她保证,以后一定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再也不会情绪激动到爬阳台窗户的地步,以她这几天对郑妈妈的了解,她一定会谅解她。
郑妈妈接着在电话中热心地建议:“要不要也给伊南请几天假?从自己爸爸家里拿一条项链是多大的事啊,这孩子肯定也觉得委屈……”
“不用,不用。”伊洛赶紧拒绝。还有几个月就高考了,如果这时候有谁阻止了她奋发上进的步伐,她一定会杀人的!
伊南和伊洛不同,妈妈的教育已经深入了她的骨髓,努力和对成功的渴望成了她的本能——那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阻碍她的动力,时常让伊洛起一身鸡皮疙瘩。
洗脑……对,妈妈用她的教育,成功地洗脑了伊南。
有时候想想,伊南也够可怜的,她一辈子都在做别人希望她做到的事……哪怕这件事对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伊洛跟着禾小绿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郑妈妈正在数落乔安南。“……我们前脚刚走,你后脚就把伊洛带走了,我们现在是她代理监护人懂不懂?你带走孩子,不问一声的?她出了什么事你能负责吗?”
乔安南赔着笑脸安抚:“不会出事的,伊洛在禾小绿那里……”
“哎哟,那姑娘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还让她照顾伊洛……”郑妈妈狠狠地瞪着乔安南,语气里是发自内心的担忧。
这让伊洛有些感动——这是这辈子,第一个什么都不图,就想对她好的人。虽然愚蠢,但是真的很感动。
“大妈……”她红着眼眶,快走了两步,轻轻挽住她的胳膊。
郑妈妈搂住伊洛的肩膀,“妹妹,你没事吧?昨晚睡得好不好?”
“嗯,挺好的,小绿姐姐对我很好。”伊洛看了一眼禾小绿,禾小绿对此的反应是一声冷哼,双眼望天。她刚刚肯定也听到了郑妈妈说的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话,并对此很恼火。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天天混在机油和零件中,无论如何也不能叫照顾好了自己吧?伊洛脸埋在郑妈妈的怀里,暗自吐吐舌头。
郑妈妈转回身,向乔安南强调:“这种事情不好再发生了啊!就算你们是警察,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带走,更何况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以后你们再找伊洛,得通过我。”
乔安南息事宁人:“好,好,通过您,通过您。”
郑妈妈拉伊洛走:“走吧,大妈带你去买个新书包,下周上学了。”
“哎,郑妈妈……”乔安南赶快凑上来,“我还有些问题要问伊洛。”
郑妈妈看看伊洛,“你问吧。”她还是紧紧拽着伊洛的手。
“这个……”乔安南看起来有些为难。伊洛绽开了一个甜美的笑容,“你问吧,乔叔叔。”
既然伊南已经“接手”了乔安南,那么他还会有什么问题呢?不管什么问题,她都可以坦然回答。
“那好吧。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知道余莉偷东西的……”乔安南紧张地望着窗户和门口。昨天那一场大闹,估计真的吓到他了吧。
伊洛在心里嗤笑了一声,表情却比乔安南还紧张,“我看到过。那次我去别墅,看到她偷偷地从仓库里拿东西,藏到自己的房间……”
“那是什么时候?”
“差不多半年前。”
“那你告诉马清清或者你爸爸了吗?”
“我跟阿姨说了——她说那是她送给余莉的。”
“可是你还是觉得她经常偷东西?”
“阿姨说我搬弄是非……所以我想查清楚。”伊洛低着头。
郑妈妈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什么人啊!真是!这样欺负小孩子的?!”
“那你后来调查出来,又告诉马清清了吗?”
“嗯,我说了!”伊洛坚定地大声说。
郑妈妈摸摸她的头发。
“是吗。”乔安南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可是余莉说,马清清不知道她偷东西。”
“她说谎!”伊洛半张着嘴,看着郑妈妈,“我真的说了!那天马清清还说要辞退余莉!”
“那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以前吧。”
“哦?那为什么没辞退呢?”
“我不知道……我后来去,看到还是余莉,阿姨也没说为什么。”
“你也没问?”
“嗯。”
“那马清清说要辞退余莉的时候,余莉也在吗?”
“她不在,她在楼下。”
乔安南皱着眉头。
他肯定相当头疼吧……伊洛想。余莉偷东西不是杀人的动机,偷东西被发现了才是。以马清清的手段,故意创造机会给余莉偷也说不定……就像她无数次戏弄伊洛一样。
马清清根本不在乎那些东西,她只在乎自己高兴。
“问完了没有啊?”郑妈妈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
“马上,马上。伊洛,你知道那条项链是假的吗?”
“嗯……我去做过鉴定了。”伊洛小声说。
“不,不,我是说,更早以前。余莉说,马清清的首饰有贵重的也有便宜的,好多都混在一起,她都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伊洛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开始跳动,她装作整理头发,悄悄按着眼皮,轻声地说,“我不知道。”
“啊,这样啊……那伊南应该也不知道了。她运气可真好,幸好这项链不值钱。”
“是啊!”郑妈妈也翻白眼,“就这么一条破烂项链,你们又是带走伊洛,又是抓了伊南的!凶手不去抓,抓她们两个小姑娘有什么用?”
乔安南赔着笑脸,“是,是,是我们的错,我们的错。”他举手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郑妈妈冷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问完了吧?”
“乔叔叔,我可以见见伊南吗?”伊洛似乎是鼓着勇气发问。
“可以啊,她跟冯律师在一起,马上就出来了。”
冯律师脚步好快啊,倒真是尽职尽责,看来伊南没事儿了。她就说嘛,伊南就是伊南!
郑妈妈跟伊洛手拉手走到走廊上。
“妹妹,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找下你郑朗哥哥,这小子,一见我就溜。昨天晚上不知相亲相得怎么样,我得去问问他。”
“嗯,好。”伊洛乖巧地点头。
看到郑朗妈妈离开的身影,她把目光望向了还在办公室里的乔安南和禾小绿。他们在说什么呢?禾小绿已经不是警察了,乔安南为什么会毫不避嫌在她面前谈论案情呢?对了!这是为了从伊南嘴里套话!
天真!
伊洛冷眼看着他们,她对伊南有信心。
她身后传来脚步声,伊洛马上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可是走廊里的人不是大妈,而是……
伊洛倏地睁大眼睛,左右看看,迅速跑到拐角的楼梯间藏好。
隔着一扇门,狼外公和狼外婆好像黑白无常似的,夹着惊慌失措的周帅,一直把他堵在了走廊上。
“叔叔,叔叔阿姨,这里,这里是警局。”周帅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哎哟,小周,你不要这么害怕嘛……我当然知道这里是警局……我又不想做什么……上次,我跟你说的事,你想好了吗?”狼外婆说。
“阿姨……我觉得……这个事,我真的帮不上忙。”
“帮得上!怎么帮不上?你只要按照我们说的——”狼外公的话被打断了,狼外婆声音里透着和蔼可亲,“不是我们说的,是你听见的!你把你听见的说出来就可以啦。”
“但是我没听见啊。”
“哎,你不是说清清说过?”
“是,清清说过,可是伊先生没说过。嗯,我没听到过。张律师的意思是我要说,我听到伊先生说把遗产留给清清,这才是有效证词……阿姨,我不能做伪证。”
“什么伪证?!”狼外公又开始发脾气。伊洛都能想象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好啦,好啦……我们不要在这里说了。”狼外婆听起来还是好脾气的,“小周啊,今天晚上阿姨请你吃饭……晚上八点,金钱豹自助餐,不见不散哟。”
金钱豹?伊洛撇撇嘴,二百多一位的自助餐,可真是舍得下本啊。
“小周……哎,要不是造化弄人,你现在应该管我叫妈了。”
这句话一出,伊洛实在忍不住探出了头,看到狼外婆居然眼角含泪,异常深情的样子。伊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姨……”周帅舔舔嘴唇,狼外婆摆摆手。
透过楼梯间的玻璃,伊洛看到狼外婆和狼外公一前一后地往另一边的电梯走去。而周帅,背靠着墙,长吁了一口气。
“我要是你,现在就得开始担心了……”伊洛拉开门,幽幽地说了一句。
她看到周帅吓得几乎跳起来的样子,差点失声大笑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周帅反应过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
“你怎么在这儿?”伊洛不答反问,“你是嫌疑人?”
“别胡说!”周帅着急地说,“我没有……伊洛,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你爸爸!”
“搞得我多在乎一样!”伊洛白了他一眼,“马清清的爸妈找你作伪证啊?”
“我不会的,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什么叫乱说?”伊洛笑了,看着周帅拍胸脯保证,生怕她不相信的模样,“你如果确实听到了,可以告诉律师啊。”
“我没听到。”他坚定地说。
“他们可不这么想……金钱豹哟,高级自助餐啊!钓鱼得放鱼饵,从这鱼饵上看,他们的决心够大的啊。”
“我不会去的。你放心。”
“要是给你钱呢?”她斜着眼睛,打量着周帅。
每个人都是有价钱的,周帅的价格是多少呢?十万,一百万?关系到遗产继承权,要么得到全部,要么分文没有,狼外婆和狼外公肯定想过这一点,他们给周帅的价格不会低。
这个钱伊洛也可以许诺,但是她不会。因为伊南的缘故,她已经只能拥有那份家产的一半了,才不会再分出一部分,收买这个胆小怕事的没用的男人!
“我不会要的!伊洛,你要相信我,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周帅叹口气,“我不会要钱的,多少钱都不会要的。”
他这句话,可能是真心的吗?
“警察找你什么事?”她变换了个话题。
周帅垂头丧气,“警察发现伊成峰调查过我和清清……他们怀疑清清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哦?要你提供DNA 证明?”伊成峰终于怀疑了吗?他不是很笃定马清清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吗?马清清是在怀孕后不久才发现她们母女三人的,她第二次来她们家的时候,才带上了周帅——这个自以为是,充满了悲剧感的“大情种”——而对马清清而言,却只是个跑腿打杂的小喽啰而已吧。
不过怀疑这种事就像埋进土里的种子,只要在适当的时候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总会疯狂地生长。
伊成峰是不是也想过,他其实是被误导了呢?被他正眼都懒得瞧的小女儿——没关系,结果就是,他最终还是去做了亲子鉴定,他最终还是掉进了她的圈套,那就好。
这还多亏了马清清。在伊成峰还活着的时候,打他遗产的主意,这件事她死都不会告诉伊成峰的。所以,伊成峰临死前,还觉得自己戴了绿帽子。
伊洛心满意足地笑了。
“那倒还没有。”周帅又叹口气。
“警察问我和伊南的事了吗?”
“问了。我说我陪着清清去过几次你们家……清清,清清是示威去了。”
示威吗?也对——在被妈妈打了一巴掌之后,她的确是得找个打手才能示威了。她也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在还没出世前,就因为一次“意外”夭折了——尤其是她一番奔走,可都是为了这个孩子啊。
她抬头看到郑妈妈从洗手间出来,正在走廊里四处找她。
“我劝你今天还是去见他们——他们找不到你,还会找别人做伪证。”她打开楼梯间的门,好像不认识周帅一样。“我晚上会去找你。”
“大妈。”她扬起笑脸,向着郑妈妈快活地跑过去。
3
伊南的头垂得低低的,听着冯律师的教育。
“你们现在是关键时刻,一定要表现好一点儿。马清清父母已经委托好了律师,今天要到我们律师楼来谈遗产的事儿。如果协商不成,他们就会向法庭提出民事诉讼,那就意味着你们要开始打官司了。你们得要维持一个好的状态,一个好的形象,准备给法庭一个好印象啊!”
伊南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伊南被冯律师带出警局,直接回到他的律师楼。伊洛也被要求一起跟来。冯律师受警方所托,好好教育一下他这两个未成年的当事人。
“就像昨天那件事,你们应该早点跟我说,我会帮你们处理的,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乱子。”
伊南抬起眼睛,声音小小的:“我错了,冯律师……这件事,会通知我的学校吗?”
“还好你遇到的是个宽容好说话的警察,他同意对你教育之后,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了,不会扩大影响。”
“谢谢……”伊南吸吸鼻子。
伊洛也松了口气。就伊南那性格,这事如果真给捅到学校里,她背个处分,影响到她那神圣的高考,她不立马精神崩溃才怪!
“我就说嘛,那项链又不值钱,最多才二百块,肯定没事!”伊洛大咧咧地说。
冯律师马上把目光调过来,对着她,神色更是严厉上几分:“还有你!我听乔警官说了,你昨天竟然用跳楼来威胁警察!”
伊洛有些惊异:“啊,他告诉你了啊……”为什么要告诉律师呢?哦,对,他是她们的监护人。伊洛翻了个白眼。
“他当然要告诉我。跟你姐姐比,我看更需要好好教育的是你才对!你年纪小小,又是离家出走,又是跳楼自杀,花样够多的啊!”
你以为我乐意啊。伊洛在心里撇撇嘴,脸上却诚恳:“嗯,下次不会了……
“最好如此。”冯律师哼了一声。
他前两天对她们还和蔼可亲,今天马上变了副嘴脸——监护人又不是爸爸,摆这个脸色给谁看?!伊洛强忍着怒火——她希望冯律师最好搞清楚状况,她们是他的衣食父母,而不是相反!
冯律师办公室的门被敲响,片刻,他的女秘书走进来:“您等的马先生他们来了,我带到会议室去了。”
“好。”冯律师站起来,对着伊南和伊洛:“走吧,看看他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伊洛一想到刚才楼梯间听到的一切,忽然又想笑了。她也确实笑了,惹来了伊南的一顿白眼。
等下你就知道了。她心里想。
马荣生穿了一身正儿八经的西装,面容严肃,刘素芳也经过了一番打扮,一脸杀气地坐在圆桌对面正中间的位置。一见冯律师带着伊南和伊洛出来,马荣升和刘素芳又都不约而同露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
跟这两个人坐在一起的,还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一脸疙瘩痘。他是唯一一个在冯律师他们进来后站起来的人,他自我介绍说姓张,是马荣升和刘素芳委托的律师。
“请坐。”冯律师客客气气地说,“应马先生和刘女士的要求,我们碰个面,因为伊先生没有留下遗嘱,那么依照法律,他的遗产应该由他的子女获得……”
刘素芳拍着桌子,“这俩丫头算什么?伊成峰跟我女儿结婚前可没说过有孩子,结婚以后也没跟她们联系过,可以说根本没当她们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她们有什么资格继承遗产!”
这脸翻得真够彻底的!是谁二三天前,还泪眼婆娑地拉着她,声情并茂地自称外婆来着?
此刻,刘素芳早已经没了“外婆”的样子,哪怕是“狼外婆”也不沾边儿了,她指着伊洛和伊南的鼻子,一顿口沫横飞,溅了伊洛和伊南一脸。伊洛正要发怒,看到伊南非常平静地擦擦脸,伊洛也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她有本事把这里的情况搞得更大更乱,但是那有什么用呢?
“如果你们有异议,可以提出亲子鉴定……”
冯律师的话再次被打断,这次出声的是马荣生:“要说亲,还能有我女儿肚子里的孩子亲?那可是男孩!”他一拍桌子,“你别在这儿跟我鬼扯!怎么没有遗嘱!我女儿说了,伊成峰把所有钱都留给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就在半个月前!”
冯律师不紧不慢,抬了抬眼皮,“据我所知,伊先生可能对马清清女士说过,会把遗产留给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没有付诸行动。”
“什么没有付诸行动,他亲口说的,那就是行动!”马荣生怒不可遏。
“就是,遗嘱也有口头遗嘱的,别当我们不知道!”刘素芳看一眼疙瘩脸的张律师,张律师点点头。
冯律师失笑,“就算是口头遗嘱,也要有见证人的——你们前两天说余莉是见证人,我已经问过她了,她说她不知道。”
“她是个杀人犯!我们女儿就是她杀的!黑心的女人,说的话能相信嘛!”刘素芳拍桌子。
“哦?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还有别的见证人!”马荣生和刘素芳对视了一眼,坚定地说。
是不是应该拿出手机把这些话录下来呢?如果有了周帅的证词,马荣生和刘素芳收买证人的证据就确凿了吧?伊洛刚把手机掏出来,一只手就按住了她。是伊南,她仍然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看也不看她,手却按得她死死的。她是用第六感来监视她的吗?
伊洛不耐烦地看她一眼,悻悻地把手机又装回去。算了,反正今天晚上在金钱豹才是重头戏。她得想个办法溜出去,光指望周帅可不行,她最好能拿到录音证据。
冯律师清清喉咙:“就算你们有见证人——张律师,你既然代理遗产官司,应该也读过《继承法》吧?《继承法》明确规定,胎儿是没有继承权的,胎儿出生之后,才会作为独立的个体享有权利。就这一点,你难道没有告知你的委托人?”
小张律师手里捏着一张纸,一字一顿地念:“马清清系死者伊成峰已经结婚三年的妻子,鉴于马清清死亡之时,已经怀孕三个半月,胎儿系死者伊成峰的亲生子,理应享有子女继承权,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马荣生与刘素芳为胎儿的监护人,虽然胎儿已随母体死亡,但其继承权不变,应归监护人所有。”
冯律师好脾气地听完他说的,挑挑眉毛,“所以?”
张律师兴奋得脸上的疙瘩都开始发光,“胎儿没有继承权,这点我当然知道。可是这个孩子不一样,如……如果他出生,那么他就会享有全部的遗产。您也说过,伊成峰先生曾经说过,如果这个孩子是男孩,那么他就享有所有的继承权!”
“那又怎么样?”冯律师摇摇头,“胎儿没有继承权这点不能更改。”
“不,是你没明白。如果这个胎儿出生,那么他就享受了继承权,这个继承权当然包括如果孩子夭折,那么遗产就要由孩子的监护人,也就是马清清女士来继承,那么马清清女士也过世了呢?这个钱就是马荣生和刘素芳二位共同继承了,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冯律师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你再继续说下去,你的两个委托人就有了杀害伊成峰和马清清的重大嫌疑了。”
伊洛扑哧笑出来。对刘素芳的怒目,她示威似的翻个白眼。
张律师一点儿没受到影响,“我只是希望你明白,在伊先生决定把钱给这个孩子的时刻,他就想到了,这个孩子的监护人会拿到这笔钱,这点应该没错吧?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伊先生就没有考虑过这两个女孩,他的主观意愿并没有想过把钱给这两个女孩,所以她们不应该继承这笔遗产!”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刘素芳和马荣生赞赏地对张律师点点头。
对,她的爸爸不会把遗产给她们……
他一毛钱也不会给她们……
他看她们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两只正在吃人的小疯狗——又怕,又恶心。
不过,他也许没想到,这两只小疯狗,继承了妈妈的心狠手辣,同样也继承了他的狡猾和诡计多端。伊洛微微闭起眼睛,很是欣慰。
“所以说,你们的主张是……”冯律师轻轻地敲敲桌面。
“我当事人主张,伊成峰的全部财产应该属于马荣升和刘素芳所有,但鉴于亲情和道义起见,他们愿意为伊成峰跟前妻的女儿伊南和伊洛定期提供生活费,直到她们顺利念完大学,自食其力。”
又是定期提供生活费?还是每次一百元吗?伊洛想笑,又想骂人。
“很抱歉,我和我的当事人都不能同意你们的主张。”冯律师不急不缓地说。
马荣升和刘素芳早有心理准备,他们恶狠狠地盯着伊南和伊洛。“那就法庭上见吧!”马荣升嗓门大得震耳欲聋:“给脸不要脸,法院判下来,我们一分钱都不会给你们俩小丫头片子!”刘素芳则冷笑:“我女儿没说错,她们就是一头白眼母狼养下来的一对没良心的小狼崽子!自己的亲爸爸都不愿意要她们!什么东西!”
“我们是小狼崽子,你们就是大尾巴灰狼,胃口那么大,见什么都想吃!”伊洛嘲讽。
马荣升霍然起立,眼睛瞪得像铜铃,摩拳擦掌:“这臭丫头,我不给她俩嘴巴……”刘素芳拉住他:“行了,行了,跟这俩小丫头片子生气不值得,有她们后悔的时候!走,张律师!”他们一阵风似的出了会议室的门。
伊南和伊洛都看着冯律师。冯律师笑一笑:“人家战书已经下了,那我们就有招接招吧。”
他看起来倒一点儿也不担心——那当然,钱又不是你的!伊洛冷冷地望着他。
4
郑妈妈拿不定主意是要粉红色的芭比娃娃书包,还是要桃红色的HELLO KETTY 书包。伊洛在她背后做个鬼脸——她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多大了?但她为她做了那么多,她的要求理应得到满足。只不过是背着个傻了吧唧的书包去上学,不会比被妈妈打得胳膊骨折还得去学校强颜欢笑更惨。
“妹妹,你自己觉得哪个好?”
伊洛神速地换上一副兴致勃勃的表情:“哪个都好。我更喜欢凯蒂猫的,班上以前有女孩儿背过这种书包,我那个时候可羡慕了。”
“嗯……”郑妈妈还是不能舍弃那个粉红色书包:“这样吧,我们买两个,你一个,伊南一个。那个禾小绿肯定想不到帮她买这些东西,伊南见妹妹有这么多新东西,心里肯定不好过,哎,也得让她高兴一下。”
郑妈妈拎着两个书包,看也不看上面“580元”的标价牌,就去收银台交款了。两个580元!一千多块能做多少事情啊,而这位大妈却买了两个那么傻的书包!伊洛吐出一口气。
此前,她们经过饰品专柜的时候,郑妈妈买了两个据说是韩国进口的、带晶晶亮蝴蝶结的发箍,一个粉蓝色,一个粉红色,也是送给伊洛和伊南的。
伊洛不能想象,伊南头上戴着粉红色蝴蝶结发箍,背上背着粉红色书包去上学是什么样子。她能想象的,就是收到这些礼物,伊南脸上的表情,不会是这位热心的大妈所期望看到的。
她们经过一个甜品店,郑妈妈饶有兴致地说:“这里的原味奶酪蛋糕特别好吃,原料都从法国进口的,走,我们一起尝尝去!”
蛋糕……伊洛停下了脚步。“大妈,我不喜欢吃蛋糕……那个,我对蛋糕过敏……”
郑妈妈又惊讶又失笑:“哪有人对蛋糕过敏啊?除非你对奶制品过敏,不过,你牛奶不是一直喝得很好吗?”
她的确对蛋糕过敏,自从那次带着一脸奶油蛋糕跪了一夜之后,每次见了这些美轮美奂,散发着致命甜美诱惑气味的东西,她都会马上心跳加速,憋闷得要窒息。
“大妈,我们回去吧,我跟同学说好了,今天去她家做功课的。”她撒娇地挽着郑妈妈的胳膊,把她从甜品店前拉走了。
从购物中心出来,伊洛接到了伊南的电话——从禾小绿家里打来的。
“你在哪儿?”
“刚出商场。”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伊南从来不会给她打电话。她猜,这次肯定也不是伊南的本意。
果然。
“乔叔叔说晚上请我们吃饭。”
“鸿门宴啊?”伊洛嗤笑一声,赶快收起笑意,她不能确定有没有人在电话那头偷听。伊洛瞟一眼郑妈妈,她正在开后座的车门,把买的东西都丢进去。
“我今天晚上要去瞿凌家——”伊洛把给郑妈妈的理由,又复述了一遍,然后转过身,压低声音,“那个项链的事,她被她爸妈打了一顿,我去解释一下。”
“嗯,那好吧。”伊南挂断了电话。
真奇怪!干吗要请我们吃饭?
“谁打的电话啊?”也许是伊洛若有所思的样子,引起了郑妈妈的注意。
“是伊南,她说乔叔叔要请我们吃饭。”
郑妈妈帮伊洛拉开车门:“嗯,应该的。昨天晚上他这事办得也太毛躁了,都是这个小乔!亏我们家郑朗,还整天跟在他后面,当他是福尔摩斯似的崇拜着。”
伊洛貌似不经意道:“大妈,乔叔叔的确很厉害的。”
“厉害?跟他一起进警局的,都当刑侦队长了,他可好,还是个小警察,厉害什么啊!”郑妈妈对乔安南还是一肚子气,抱怨完,她转过头,又对伊洛笑:“你跟同学约的几点啊,我现在送你去你同学家吧……晚上要我接你吗?”
“不用了。我自己坐地铁回去……大妈,我明天把书包送给伊南好吗?”
郑妈妈笑着发动了汽车:“好啊。”
“谢谢大妈!伊南肯定会高兴死了!”她会高兴得把它们丢到窗户外面去!
郑妈妈一边开着车子,一边感叹:“看着你们,我还真有点后悔就生了郑朗一个,该给他生个弟弟或妹妹,等我们老了,两个孩子互相依靠,互相帮助着,我也好更放心。”
“大妈,您放心,我会做郑朗哥哥的好妹妹,以后,等我长大了,要是知道郑朗哥哥有什么困难了,我一定会像帮妹妹那样去帮他的。”伊洛用一个十五岁孩子所能表现出来的最大的诚恳说。郑妈妈感动得差点都握不住方向盘了:“好孩子!”
伊洛穿着瞿凌的一件连帽衫,宽宽大大的,都到膝盖了,像个大麻袋似的。伊洛对着镜子“咯咯”地笑出了声,瞿凌也嘿嘿笑起来:“早跟你说了,你穿我衣服不行!这也太难看了!”
自伊洛答应请她去吃金钱豹自助餐后,瞿凌就不再因为那条项链的事儿生气了。
“没关系,就穿它。”
瞿凌看伊洛又把她买来装时髦的大大的黑框眼镜戴上,再顶上她妈妈的一顶乱蓬蓬的鬈毛假发。“你到底要干吗啊?”瞿凌好奇死了,“把自己打扮成个傻大姐好玩吗?
伊洛在镜子前转转圈:“很惹眼儿的傻大姐?”
“让人看一眼后懒得看第二眼的傻大姐。”
“那就是了。走吧。”
瞿凌觉得特好玩儿,她挎着伊洛的胳膊,一边歪着头不停地打量她,一边呵呵傻笑。
伊洛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抽了五张大钞票,交了两个人的自助餐费。瞿凌直咂嘴巴。“哎哟喂!发达了你!”
“是今天早上我哥塞给我的零用钱啦。”
“哟,你‘哥’,叫得可真亲热!”
伊洛一边领着瞿凌朝里面走,一边笑嘻嘻地:“羡慕嫉妒恨吧?”
“可不,我现在都恨不得我也是孤儿!”瞿凌大声地叹着气:“我要有你这命就好了!”
伊洛笑眯眯地看着她,现在终于也有人羡慕她的命了!
伊洛远远地就看到了周帅,他被马荣生和刘素芳夹在中间,腰挺得直直的,好像马上就被押上刑场似的,表情绝望至极。
他深爱的马清清死了,而她的父母——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差点成了他父母的这两个人,却为了一笔遗产逼着他说谎。
这都是他自找的!帮前女友打她现任丈夫遗产的主意,跟着前女友为虎作伥,欺负孤儿寡母——只要脑子正常点的男人,一定不会去做的。
伊洛冷笑一声,愚蠢的人总会把自己置于可怜的境地。她拉着瞿凌走到他们旁边的位置坐下。希望在马荣生两口子“吃掉”周帅之前,她能拿到证据。
“哇,你刚看到了吗?好大的虾啊……还有螃蟹!”瞿凌赞叹着走到座位上,脱掉外套就往自助区跑,“你想吃什么?伊……”伊洛赶快抓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都说了我今天是傻大姐,别叫我名字。”
瞿凌咯咯笑,“说的好像这儿有人认识你似的!好啦,我知道了,傻大姐!”她笑着走开。伊洛马上从包里拿出电话,左右看看,见没人,把手机放在靠背椅的缝隙里,喇叭冲着周帅那桌子,然后挺直腰板,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看样子已经说了一阵了,刘素芳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小周,我现在看到你,就想到我们清清,那时候你跟清清谈恋爱,你还记得吗?”
周帅低下头,没吭声。
“那个时候,你们才十六七岁,你天天早上都在我们家巷口等着清清,下午放学,再跟她一路回来,不管天冷天热,也不管刮风下雨。其实我跟你叔叔两个,心里是为你很感动的,可那个时候你们不是要考大学嘛,所以我们再感动,对你态度也只能凶一点儿了,我相信你肯定能理解我们父母的心思,不会记恨我们的,是不是?哎,其实啊,见你们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们心里可为你们高兴了……我跟你叔叔说过,这小伙子又踏实,又深情,把清清交给他,我放心……老马,我是不是说过这话?”
马荣生嘴巴里不知道正嚼着什么,听到问话,口齿不清地说:“嗯,嗯。”
“小周,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跟清清在大学有没有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你在清清心里,地位非常非常重要,她也许从来没表现出来,可你看看,她有什么事儿,有什么秘密,都说给你一个人知道!对你,这丫头比对我们父母还信任呢!你说,她心里对你能没有情分吗?!”
听到这儿,伊洛差点笑起来。有情?有情所以才嫁给了别的男人吗,有情所以才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吗?
但是,这话却给了周帅莫大的慰藉,他“嗯”了一声,然后很响地吸鼻子。
刘素芳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才听说伊成峰给清清肚子里的孩子做亲子鉴定的事儿,你瞧瞧,这男人多不是东西啊!他这是在怀疑你跟清清呢!我真后悔啊,要是清清当初跟了你,她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嫁给姓伊的,她虽然过得要什么有什么,可心里却不快活。我知道,她肯定也是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跟了你哇!”
周帅吸鼻子的声音变成了哽咽声。
可能吗?马清清会后悔没有跟了周帅?开什么玩笑!以马清清的现实,估计她在最荒谬的梦里,也没有考虑过有一天会跟周帅走到一起的事儿吧?
但周帅就信,他还为此哭了起来!哎,宅男的天真啊!难怪这么多年,被马清清玩弄于股掌之中。
刘素芳似乎在拍打着周帅:“孩子,孩子,你别哭啊……清清没了,我们的心都碎了,但我们都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滋味跟刀子割肉似的……”她也哽咽了。
伊洛听得出神,看到瞿凌冲她招手,只是淡淡地摆摆手。她忽然觉得,马荣生和刘素芳可能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她在别墅的时候,听到过马清清给刘素芳打电话,马清清这边娇嗔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她可能爱钱,也可能势利刻薄,可是她的人生依旧是幸福的,哪怕她尸骨未寒,她父母就开始为了遗产上蹿下跳……
不然能怎么样呢?
人已经死了呀。
周帅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他瓮声瓮气地说:“阿姨,您别难过,清清要是看您哭,她也会难受的……”
哦,对了,还有这个二十四孝的备胎——从初恋开始,就把一切感情就交给她的男人,无怨无悔为她冲锋陷阵,即使是她嫁了人,即使是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他仍然痴痴守候。这么想来,马清清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她享了二十六年的福了,够本了!
刘素芳擦擦鼻涕,“我本来是想着,过几年,清清如果跟姓伊的过得实在不幸福,你的条件也好点儿了……你们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谁能想到,清清就没了呢?”
“我知道,阿姨,这就是命……”周帅说。
停了一会儿,刘素芳才像是强打起精神来似的,“嗯,你不怪阿姨和叔叔就好了……你先吃点儿东西吧。想吃什么,阿姨给你拿。”
周帅显然没心情,“随便吧。”
“好。我记得你喜欢吃牛肉……我去看看……”
伊洛赶快低下头,装作拨弄头发,抬眼皮看到刘素芳从她身边经过。瞿凌已经在桌上摆满了吃的,她还想再去拿,被伊洛叫住了,“吃完了再拿吧。”
就在几天前,她都不敢保证自己到了这种高级地方,会不会比瞿凌表现得还丢人。居移气,养移体。古人说得有道理。
和郑妈妈这些天出入的都是高级场所,吃穿用度都是她从来想都没想过的。
伊洛优雅地拿着筷子,把一块三文鱼刺身放在嘴里。谁都看不出,她是小胡同里出来的孩子。
“嗯嗯!”瞿凌嘴里塞满了肉,“这儿东西可真贵,多吃点才能吃回本儿啊!”
伊洛笑。忽然觉得,在她眼里的瞿凌,是不是就是郑妈妈一家眼里的自己呢?不过,以后不会了。她不会是从前那个伊洛了,再也不会了。
刘素芳那边也在吃东西,刘素芳不住地给周帅夹菜,让他多吃点。“阿姨……我……”周帅几次欲言又止,都被刘素芳打断了。
怎么?真的以为二百块钱的一顿饭,就能让周帅为你赴汤蹈火?你又不是马清清!
“阿姨,我不能这么做!”周帅突然扬高了声音。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们,瞿凌也看了一眼,又低头开始吃东西了。
“阿姨,我不能撒谎。”周帅压低了声音,伊洛不得不把头昂起来,才能听见他们的对话。“我不能做伪证。”
“这不是伪证啊。”刘素芳说,“你也知道啊,伊成峰是说要把遗产留给清清的。”
“我知道。可那是清清说的,我没听到伊成峰说。”
“这可真是,有什么区别啊?如果伊成峰没说,我们清清为什么要说这个事?伊成峰又不是个老头子,他才四十多岁,好端端说什么遗产?肯定是他跟清清说的嘛!”
“话是这么说,可我真的没听到伊成峰说。”
刘素芳不说话了,马荣生咳嗽了一声,“小周,你跟清清最好,她心里怎么想的,你比我们都清楚——如果清清活着,你说她会把钱留给那两个丫头吗?”
周帅没说话。
马荣生又接着说,“那两丫头,就是清清心里的刺啊!我们俩这岁数,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我们是不能让清清去了那边,心里还埋怨我们没帮她啊……”
伊洛冷笑着低下头。马清清经常和她说笑,一边漫不经心地涂着指甲或者玩着手机,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伊洛妈妈的坏话。“疯女人……你说你们妈妈,当初是怎么想的啊?她现在看你爸爸过得这么好,后悔了吧?”说完,她还会哧哧笑。
自从见了妈妈之后,她满心把妈妈和她们两个都当成了假想敌——她的巨额家产的假想敌。
她根本不了解伊成峰和她们妈妈之间的事儿,她也不相信,伊成峰会真的把两个亲生女儿抛在脑后。愚蠢的女人啊!
在伊成峰准备一次性给她们一笔钱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这是伊成峰在保护她吧?这个愚蠢的女人,她根本不知道“疯”也是会遗传的。
所以没有错,马清清如果泉下有知,现在一定急得恨不能从地底下跳起来。
伊洛斜眼看一下地板,又轻轻地笑了。
“叔叔!这件事就这样吧!清清死了,跟伊南和伊洛没关系,可是韩敏的死……”
“你什么意思?是清清害死韩敏的?她自己走路不看车,能怪我们清清吗?”
周帅一下没了脾气,过了半天才嗫嚅着,“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帮我们,还是帮那两个丫头?”马荣生的语气火药味浓厚,刘素芳马上站出来打圆场。“小周,你叔叔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们是觉得吧,你跟法官说一下,伊成峰把遗产留给了清清,这样大家都省事……你要觉得这是做伪证,那我们也不能把你往火坑里推,对吧?”
隔着一个座位靠背,伊洛都能听到周帅大松一口气的动静。可刘素芳却没有那么容易放过他,她话锋一转:“不过呢……前两天我们收拾清清遗物的时候,找到过一张律师的名片——我和老马去找过那个律师了,好说歹说,他才告诉我们,清清找他,是拟定了一个放弃遗产的协议……”
“啊,那个……”
马荣升和刘素芳异口同声地:“是给韩敏的?”
“是有这事,可是……”
刘素芳的声音都颤抖起来:“如果有这个协议在,那什么都好办了!张律师说了,如果有她们的监护人声明放弃遗产的协议在,那这个官司,我们就能更有把握了!”
马荣升急吼吼地说:“她到底签了吗?那协议在哪儿?”
伊洛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这么说,妈妈还是签了这个协议?!她的好妈妈,在临死前,留给她和伊南的遗产……就是放弃伊成峰的遗产!
周帅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协议韩敏是签了,可是……她出事后,我就给撕了……”
“撕了?!”刘素芳终于爆发了,腾一下站起来。
伊洛遮着脸回头看了一眼,刘素芳双手叉腰,对着周帅一通喊,“你脑子有毛病吧?那文件是你的吗?你凭什么撕它?”
马荣生也站起来,污言秽语地冲着周帅招呼,“你要搞清楚!是你,是你追着韩敏,韩敏才会被车撞死!你搞清楚!是你的错,你才是杀人凶手!”
伊洛默默地把手机拿回来。她翻弄着手机,找到刚才录音的文件,按了删除键。这个录音,只能证明,妈妈以监护人的身份,帮她们俩放弃了遗产……
5
周帅远远地过来了,背着他的双肩包,低着头看着脚尖走路,慢吞吞,像极了一只忧郁的老乌龟。伊洛从一棵树后面闪身出来:“周叔叔!”周帅吓得真的跳了起来:“哎呀!”
“别怕,是我啊,伊洛。”伊洛咯咯笑着。
伊洛比周帅更早离开金钱豹,当时刘慧芳正把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了周帅的脸上,伊洛知道,周帅很快就会走人了。伊洛打车赶在他前面,等在他公寓楼下。
周帅认出是她,更是倒吸一口气,马上就想掉头逃跑。
“你要跑的话,我就喊非礼了哦。”她笑着,但是语气坚定。
周帅停下脚步,脸上带着绝望的表情,又走回来。
“这样多好!”她笑得甜美,“我们去前面坐。”
伊洛说的前面,是周帅家楼下的小花园。她来过这里——在周帅第二次来她们家之后,她偷偷跟踪过周帅。
“你想怎么样?”周帅拽着背包带,一脸戒备。小花园里只有一个灯柱,光线昏暗。
“我能把你怎么样啊?”伊洛轻笑出声,“这里安全……你也不想警察知道,我们俩私下见面吧?”
“那你想……”
伊洛坐在个石凳上面,拍拍旁边的位置。“你坐下啊。”
周帅咬咬牙,坐在石凳的另一角,离伊洛很远。
伊洛扑哧一笑,又收起笑意。“你脸还疼吗?”
“啊,什么?”
“刚刚那一耳光多响啊,我听着都疼——他们家是不是有捆耳光的家族遗传?马清清那次甩你巴掌,也是这样又响又脆的。”伊洛关心地细看他的脸,周帅脸上的指痕宛然。
“你………你怎么知道?”周帅恐惧地看着她。
“我要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伊洛笑得像只小狐狸,她咂咂嘴巴,看着周帅的脸,又摇头:“真够狠的啊!”
周帅忍着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关心关心你。”
周帅有点拿不准:“不用了……那个,如果没什么事……”
“你看,他们打你耳光那么狠,而我这么关心你,你不会好坏不分,站在他们那一边吧?”
“我……不会……”周帅含混地。
伊洛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又犯了贱骨头的病,人家越狠狠地对你,你越用力摇尾巴。”
周帅站起来,几乎要抓狂了:“你到底要怎样?”
伊洛也站起来,在月光下露着她的小牙尖:“很简单,我要我妈妈签的那个东西。”
“那个……”
“你真撕掉了?我觉得不会。你不会主动撕掉跟马清清有关的任何东西,别人不了解,我可知道你对她有多忠心耿耿!”伊洛收敛了笑意:“其实,知道这件事,我挺不高兴的,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秘密呢,怎么,我妈妈签了那个东西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
周帅垂下头:“对不起,我没有伤害你们的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不想提它?因为一提到它,你就会想起我妈妈是怎么死的?”伊洛口气阴森森。
周帅都快哭起来了:“对不起……”
“你真要感到对不起,那就废话少说,东西拿来!”
“啊……”
“我妈妈签的那份协议!”
“在楼上……”
伊洛看看手表:“给你五分钟,如果超过五分钟……”
“我马上回来!”周帅转身就跑。
伊洛满意地对着他的背影笑。
对马清清来说,周帅一定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跟班。作为小喽啰,他有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有良心”。
他跟马清清来她们家“示威”的时候,一直气场不足。尤其是面对伊南和伊洛两个,他的眼神一直躲闪着她们,一脸惭愧。他知道自己在做不对的事情,可是,那是他的“女神”要他做的,他只是没办法。
妈妈的去世,把周帅的“良心”折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伊洛不知道在妈妈的葬礼上,她和伊南在一群中年妇女的围拥中看起来是多么可怜,以至于周帅看到她们,畏畏缩缩地躲在墙角,头都不敢抬,偶尔被她捕捉到眼神,那里面充满了无望的挣扎和可怜巴巴的乞求。
听说妈妈出车祸的时候,是他报的警,伊洛大体上能猜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前因后果——那几天,周帅正被马清清催得像个无头苍蝇,整天在妈妈身边打转儿,缠着妈妈签那份放弃遗产的协议书。在妈妈出车祸之前,周帅一定是跟她在一起,而且,见面的情境不会特别愉快,所以,妈妈转脸出了事儿,周帅便不由分说地把妈妈的死,归结到了自己头上。
可贵的良心啊!
从此,马清清就少了一个坚定的同盟者,而伊洛却多了一个可以任她驱使的“忠诚”朋友。
周帅如她所规定的,五分钟之内就跑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文件袋。伊洛认识这个文件袋。当初周帅就是拿着它,追着她们的妈妈到处走的。伊洛对着周帅扬起了一个笑,“这东西你从没见过。”
她只是冷冷地望了周帅一眼,就看到周帅头如捣蒜。一看到他这服服帖帖的样子,伊洛就打心里舒服。
她把文件袋放进背包,转过脸,又笑了,“正事说完了,我们说点其他的吧……那案子怎么样了?”
6
伊南还没回来,那个警察拉着她,究竟在聊什么呢?伊洛坐在禾小绿楼下花坛的围栏上,一边等伊南,一边琢磨着刚刚周帅对她说的话。
不知怎么的,现在警察好像不认为保姆余莉是凶手了。而对金华和周帅的不在场证明,他们也反复地核查过了。凶手不是余莉,不是金华,不是周帅,那会是谁呢?而且,有监控录像在,明明案发时,除了保姆,没有别人啊!
这些警察是怎么想的?!
不然还是伊成峰跟马清清互捅的么?马清清捅死了伊成峰,伊成峰又在临死前捅死了马清清……那也太疯狂了!
哦,对,还有凶器的事儿,警察一直没有找到凶器,所以才觉得余莉不是凶手吗?
伊洛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她背包的带子玩儿。哎,凶手……如果不是他们,那会是谁?
这时,伊洛看到了伊南,她是被郑朗送回来的。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看起来心情都不错。伊洛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侵袭了,她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才琢磨过来——这是嫉妒。
看到郑朗哈哈笑的样子,让她开始嫉妒。
伊南有一种可以让任何人喜欢上她的本事——至少伊洛这十五年,她还没听谁说过伊南的不好,当然,妈妈、伊成峰还有马清清等人是可以排除在外的。他们不喜欢伊南,是因为她的身份,而不是她的性格。
这样懂事乖巧的女孩谁不喜欢呢?就算郑朗知道伊南偷了东西,可结果呢?
伊洛有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
“哎?伊洛?!”郑朗先看到了他,惊奇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伊洛马上露出个笑容:“哥。”
伊南站在一边,目露寒意地看着她。
她肯定很生气——对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姐姐不理不睬,对这个半路的“哥”倒是亲亲热热!
趁着这位“哥”不注意,她对着伊南做个鬼脸。人家今天早上还又热情又贴心地塞给她零用钱呢,跟只会恶声恶气的伊南比,她当然对他会更亲近啦!
她希望伊南不要白费心思了,既然她选择了和禾小绿生活,就离“哥”远点儿吧!她可不想在郑朗家,再看到这个“姐姐”了!
“哥,我今天用你的钱请朋友吃饭了,朋友都可高兴了,都夸我有个好哥哥呢!”
郑朗笑起来,把伊洛的头发揉揉乱,像揉一只小狗似的:“是夸我,还是夸我的零用钱?”
“都有啦。”伊洛亲昵地用肩膀撞撞郑朗。郑朗大笑起来。
这才是姐妹兄弟该有的样子吧!伊洛很高兴她的世界终于变得正常起来。
她永远记得她十五岁生日请朋友吃饭,因为眼前的这个姐姐,发生了什么样的可怕事情。那件事给了她永久性的阴影,今天,她拒绝郑妈妈为她买奶酪蛋糕的好意的时候,曾经在那天晚上跪紫了的膝盖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
死伊南!看看人家都是怎么当哥哥姐姐的吧!
而伊南却对她跟郑朗的亲昵兄妹情视而不见,她依然沉静又安稳:“伊洛,你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这个给你!”伊洛把书包塞给伊南,“郑妈妈买给你的,本来想明天给你,但是我想你早点背上这个书包——明天早上郑妈妈送我上学如果看到你背着它,肯定很开心!”
当着郑朗的面,伊南的表情特别有意思。伊洛差点笑出来。她是恨不得给伊洛一巴掌呢,还是把这粉嘟嘟的书包扔在地上踩两脚呢?
伊南却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她微笑着接过来,“谢谢郑妈妈。”她对着郑朗说。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伊洛想。
果然,伊南马上转向伊洛,“你快回去吧,你这两天也要在家里好好复习一下功课,下周上学,不要落下太多,很快就期中考试了,知道吗?郑朗哥哥,您送伊洛回家吗?”
“我啊?”郑朗看看表:“我还得回局里一趟,老乔说他关于案子有点新想法跟我们讨论。”
新想法?这个乔安南,想法怎么那么多!伊洛不禁烦躁,伊南肯定也是这么觉得的,可她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一丝额外的表情。
“那,伊洛,天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一定要小心,到了家给我打个电话。”她像个担忧而啰唆的耐心长姐那样嘱咐她。
“我坐地铁回去了,再见。”伊洛赶紧溜走。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伊南要扮个好姐姐样儿了,那会让她忍不住有想抽她的冲动。
她“噔噔噔”地下楼,走到楼梯转角,还听到伊南对郑朗歉意地:“伊洛住你们家,真是麻烦你们了,她有时候不懂事……”
伊洛停下来翻个白眼。她怕全世界都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姐姐”吗?如果说伊洛的“最恨字眼”有个排行榜的话,“好姐姐”三个字,绝对能挤进前三名!
伊南陷害她,都是以这样一个“好姐姐”的面目来进行的。
每次,伊南抓住她的小辫子,都会一脸正经地去找妈妈:“伊洛撒谎了,她没上晚自习,她跟她同学一起去网吧玩游戏了。”
“伊洛班收资料费是二十五块,不是三十块,她多要了五块钱,我看到她今天上学路上偷买了一瓶饮料。”
“伊洛今天考试了,她把考卷藏起来了。”
这个负责任的“好姐姐”话音一落,妈妈的一记耳光就会呼啸而来。“小贱骨头!”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口角流血。她常常被罚跪在饭桌旁,肚子咕噜咕噜叫着,看伊南和妈妈吃饭。
伊南这个“好姐姐”还会“不落忍”地为伊洛说情,“妈妈,伊洛知道错了,让她吃饭吧,她正长身体呢。不然,就吃一碗白米饭行吗?”
就好像她不知道,妈妈对她们的惩罚从来都没打过任何折扣似的。
“吃你的饭,不用可怜这贱东西!”妈妈对伊南呵斥。
伊南一边低头吃饭,一边从眼角瞥伊洛,伊洛看到她眼底的笑意。她就是要让她再听一下那三个字:“贱东西。”
你才贱!你才是最大最无耻的贱东西!伊洛跪着,心里对着伊南嘶吼。
伊南好像听到了她心底的嘶吼,她比平时更慢速度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饭,让饭菜的香味充分地在饥肠辘辘的伊洛鼻尖徜徉。
“妈妈,你今天烧得茄子真好吃。”伊南真诚地赞美。
“今天的米饭蒸得也好软啊。”
虽然妈妈对此的反应不过是哼一声,但她显然还是很开心。伊南平时硬邦邦的,只有在她心情非常好的时候,才会变得多话,才会把话说得又软和又动听。而令她心情这么好的原因,就是伊洛脸上带着红指印,跪在那儿,没饭吃。
伊洛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这样的没饭吃、饿得睡不着觉的夜晚了,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她对自己这位“好姐姐”就会有多深刻的了解。
当然,对她这样的深刻的了解,伊南是不屑的,她了解她有什么用?伊南只在乎那些不了解她的人对她的看法。
比如乔安南,比如禾小绿,比如冯律师……
伊洛冷笑。他们因为不了解,才对她那么喜爱和袒护。即使她承认偷了东西,在这些人的眼中,她仍是个好姐姐。毅然决然把问题从妹妹手中接过去,承担一切的好姐姐!
真是“伟大”啊!
伊洛不知道这些不了解伊南的人,会不会还有机会了解她。
不,他们不会,伊南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她会在他们了解她之前,干净利落地走出他们的世界,她会挥一挥衣袖,不从他们的世界带走一片云彩……
这才是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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