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送货的

20多年前，离开了教师岗位的我在朋友的怂恿下办了个小印刷厂。我对印刷一窍不通，但有几斤力气，理所当然地成了公司送货的主力，各色各样的收货者不约而同地以“喂，送货的”呼我。

有一年暑假，市教研室给了我公司一笔业务，要求在开学前分送至全市各有关文教单位。送货的那几天，正值高温，我开着一辆没有空调的小面包转着圈送，每次回到厂里时，毛巾上的汗臭味熏得人透不过气睁不开眼来。一天至某初级中学，护校老师说这货他无权收，随即向不远处正在树荫下乘凉的一中年男子喊道：“主任，送货的找你。”我赶紧上前，说明缘由。主任说：“现在是暑假，我不上班。”我近乎哀求，主任仍不松口。我强忍着，以询问的口吻说：“当教师真好，暑假也发工资嘛？”主任说那当然喽，话音一落，我便厉声喝道：“拿工资就得干活，天经地义，收货！”

作为一名送货的，不管接收者在单位是何身份，都可以对我呼东喝西。有时货物已码好点清了，我正要离开，接收者突然一拍脑袋：“喂，送货的，放这里可不行。”接着搬的目的地多半是楼上。也有说话稍为客气一点的：“送货的，帮帮忙，我写一清单给你，你给我分开送过去吧。”我尽管十分不愿，但又能如何？不管发生什么，都得忍着。这是送货者的“职业规范”，而我则有好几次违规。还有一回，是个晚上，大雨如注，某单位为迎接一会议赶印了一批材料，要求当晚十点前送到办公室。我赶到该单位时，还没到晚上十点，但大门紧闭，办公室已没灯光。我跟门卫商量，是否可把材料放在门房。门卫不依。说好话，仍不依。我大怒，把材料扔进门房后指着瓢泼似的大雨嚷道：“有本事你把东西扔出去。”嚷完驾车扬长而去。刚到家，妻即对我说，那门卫已在领导那里告了你这个送货的一状。

当然，大多数接收者还是和气友好的，每如此，我便倍感人世间的温暖，对对方也会尊敬有加。有好几回，我正在搬货，遇上在该单位坐办公室的朋友，他们见状，都会惊讶地问我为什么不请个人？有的还会帮我一起搬，我边手忙脚乱地谢绝朋友好意，边自嘲说：“接地气呗！”吃着“皇粮”的他们，哪里知道小企业主的不易。

有时我也会想，我可能天生就是个送货的，有两件事均发生在十多年前。一次是在省美术馆，省文联一领导见我双手叉腰，“巍然”立于展厅中央，笑着说：“杨谔，你如果把上衣换一下，标准的一个码头搬运工。”时妻亦在旁，后来妻常以“像搬运工”来指摘我的不衫不履。还有一次送货至万安乡中心小学，朋友是一乡文教首脑，正值中午，便留我在食堂吃饭。席间，学校大厨倒酒，我摇手，大厨便有些不屑地说：“我看你生来就是开车送货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