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白亮。
女人正在工地上筛沙子时,手机响了。女人没看。工地上活儿催得紧。手机在裤兜里呜呜啦啦自顾唱了一会,停了。
女人筛了一堆沙子,又吭吭地抱起一袋水泥,呼嗵倒进搅拌机,一咕咚灰雾噗地扬起,罩了女人的脸。女人把沙子和水加进去,开了搅拌机。还未喘息一下,空中又催喊着要搅好的灰。女人推过吊下的平车,倒上搅拌机里的水泥灰,推过去,挂上挂钩。平车晃了晃,簌簌地上去了。
女人又开始筛沙子抱水泥袋子……
女人干枯蓬乱的头发,裹了白的灰的尘。女人紫红黑糙的脸上,裹了白的灰的尘。女人全身上下不知裹了多少层白的灰的尘。
白亮的太阳下,女人疲惫,乏困,可女人一时半刻都不能停歇。女人跟工地上的铁锹和搅拌机一样,不能停歇;跟上来下去运送和好的水泥灰平车一样,不能停歇。工地上的每个人都不能停歇。
中午要收工时,手机又响了。
是儿子打来的。
女人听着儿子叽叽咯咯鸟儿一样说个不停,就呵呵笑。女人拄着铁锹,看着工地不远处的街上人流车流,眼里就雾开了。女人干活的工地就在儿子大学的城市。
女人问儿子吃了没?女人叮嘱儿子吃好。女人说好赖饭要吃饱,正长哩,别挑三挑四的。儿子问女人在干啥?女人说在你二婶门楼下坐着呢。女人说你二婶家的这个门楼大,深,凉快。女人说,门楼里还坐着你花嫂子和五奶奶,你五奶奶看着你小叔的娃,娃跟你小时一样,趴在门洞的青石板上玩石子,一玩一个上午,可听话。儿子要跟小叔的孩子说话。女人说改天吧,刚跑出去。
女人突然停了话,看看日头,说不是说好晚上十点以后打电话便宜吗?儿子说放暑假了,不回去,在学校附近找好了工作,家教,主家住十一楼,宽展,干净,各个屋子都有空调电视。女人又呵呵地笑,嘱咐儿子要懂事要有眼色,勤快,不要乱动人家的东西,不要跟人家讲工钱,那么好的条件。儿子说好。女人说没事就挂了吧。儿子说好。
晚上,女人躺在工地上青砖临时搭建的房里,睡不着,胳膊腿散架了般,各是各的了。地上的电扇呼啦啦响得欢实、热闹,热也不见得减。女人又想跟儿子说说话,就把电话打了过去。儿子的手机却关机了。
女人悻悻地骂了句这孩子。想着儿子或许正辅导人家孩子功课,女人乐了。宽展展的屋子,干净,有空调,有电视,多好。女人又骂了句这孩子,翻翻身,睡了。
第二天,女人跟管伙食的赵头去菜市场买菜。女人央求赵头开车到儿子的学校边看看,说不定正好能看见儿子。女人说,就看一眼,不让他知道我在工地干活。赵头说,明天吧,明天早点走。
车到一个工地边,赵头下去办事。女人坐在车里,看见这个工地上在建一栋楼,干活的人少。远处有个人在推沙子,瘦溜溜的个子,黑的头发乱糟糟地扭结在一起,灰的T恤被风吹起来了,背上鼓起一个大包。是个孩子。女人心说。女人看见那孩子背弓着,腿曲着,吃力地推着一车沙。女人知道,那一车沙分量不轻。女人就想起了儿子。女人的嘴角扯了扯,心里却笑了。女人又想给儿子打电话。她就把电话打了过去。
儿子果然在宽展展的屋子,吹着空调。
女人跟儿子说着话,给儿子讲工地上推沙子的孩子。儿子问她在哪?女人说,赶集哩,路边上有个工地。女人说,羊凹岭的集,你知道,逢一五日子。儿子说,天热,不要找活儿干了。女人说,不干了,这热的天,坐着都冒汗,哪能干活?儿子说,天凉也不要出去干活了,你身体不好。女人说好,就坐家享福。女人说挂了吧,集上人多车多,听不清楚。儿子说好。
女人挂了电话,眼里还湿着。女人说,儿子长大了,他爸要是在,多好。女人想起推沙子的孩子,突然想给那孩子买瓶饮料,或者冰激凌,或者一个西瓜。女人真的跑到市场买了一瓶饮料一个冰激凌一个西瓜,红红绿绿水水淋淋的提了一袋。
可是,她找不到那孩子了。工地上的人说可能上厕所去了,让她等等。工地上的人告诉女人,那孩子是附近大学里的学生,找了份家教工作,嫌工资低,说问来问去就是工地上工资高,就跑来了。说那孩子说他没有爸,妈身体不好,他得把下学期的学费挣下。
女人的心呼嗵跳得纷乱,把袋子给那孩子留下,匆匆地跑去市场找赵头了。她心里,好像是有点害怕见到那孩子。想起明天赵头就能带她去看儿子,她又掏摸出一张票子,给赵头买了一瓶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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