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华还没起床，就听得鸽子咕咕咕咕地在耳边吵，她的烦恼嗖地就到了眼眉梢，喊田伟捉只鸽子杀了炖着吃。
一楼后院的房顶上有个鸽子笼，里面养着十几只鸽子，成天咕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
田伟说好狠心的女人，杀鸽子也是你的人生规划?
高秀华和田伟结婚时，就亮出了自己的人生规划: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有一个漂亮的宝宝，有一份悠闲的工作……
高秀华虫一样蜷在被窝，拿捏着嗓子说，小田子，加上这条吧。
田伟说了声遵旨，就钻到了高秀华的被窝，说还是按着规划来造宝宝吧。
高秀华不依，说还没家呢?
田伟说，这不是?
高秀华不高兴地嘟着嘴，这充其量就是个笼子，跟楼下的鸽子笼一样。
田伟搂着高秀华，说规划也得一步步来啊，赶着什么了就完成什么，笨蛋，这才不浪费生命。
阳光悄悄地爬上了床。鸽子咕咕地叫着，很小的声音。树枝擦着玻璃，轻轻地摆。很静了。田伟上班了。高秀华坐起来，愣愣地。以前，她总是早早起床，推开窗户，让新鲜的空气进来，让花香草木香进来，让鸽子声进来。她站在阳台上，梳一下头发，看一眼外面晨练的人们;吃一口早饭，也要看一眼外面的花草。楼下是一个小公园。有呼哧呼哧锻炼的人，有青枝碧叶的草坪，高秀华看着就开心了。房子是小了点，三十多平方米，可是比起那间逼仄的单间宿舍，这个家很好了。高秀华看着小小的阳台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她的心像到了解放区一样又明朗，又欢喜。田伟说什么?他说这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贫嘴了。
可眼下，高秀华一听到鸽子叫，就会想起楼下的那个鸽子笼。狭小的笼子里养了十几只鸽子，你挤我我挨你，转个身子都艰难。高秀华觉得自己的家就是个窝，房子就是那笼子，自己就是窝里的兽笼子里的鸟。她心里难过得要死。
女儿倒是在规划中来了。有了女儿的家，好像多了一个排一个连，奶瓶尿布玩具零食，浩浩荡荡，风起云涌。日子也凑热闹地裹挟来好些东西。往往是，旧东西还没扔，新的又加了进来。房子，紧张了。
高秀华说房子一天天在变小。
田伟说房子又不是橡皮筋。
高秀华说你把房子变大。
田伟说遵旨。
田伟给门厅上增加了个吊柜，没有几天，满了。他把阳台上的十几盆花草请出去，摆上柜子，同样的，没有多长时间，也满了。同时满了的还有卧室的地面，还有小门厅。田伟给小门厅里放了张小床。是给女儿的。女儿上小学了。
田伟说，咋样?
高秀华不屑，这里大了，那里又小了啊。她的意思是让田伟买大房子。
田伟就答应先看个四十平方米的。
高秀华叫田伟按着她的规划来，说没钱可以贷款可以借啊，四十平方米的，比鸟笼子大不了多少，长远规划，还是八十平方米的最为经济最宜居。
田伟这次没说遵旨。这个旨意他拿什么遵?田伟愁了。
高秀华却在马不停蹄地看房子，终于看中一套八十平方米的两居室。高秀华说她最喜欢这个客厅，拉着田伟要规划一下，说在这里放沙发在那里放鱼缸。
高秀华的规划蓝图还在空中云来云去，手机响了，她母亲病了。弟弟告诉她母亲已经送到市医院了，让她赶紧过来。过来能不带钱吗?高秀华的母亲刚出院，田伟的父亲又病了。这些，都不在高秀华的规划条目中。高秀华有什么办法啊，加上吧加上吧。一加上，高秀华发现手上的积蓄花去大半，她的心一下就慌了。规划中的第一条还没落实，这哪行?偏偏的，女儿老师打电话给她建议，说她女儿单靠文化课肯定考不上好学校，学了特长就不一样了，就是两条腿走路就是双保险了。
田伟说，国家大计都教育为本呢，这条，该在你的规划里吧。
高秀华说，房子呢?
田伟劝她别急，说女儿考上了大学，小床收起来，房子就大了。
高秀华说再整也是个鸟笼子。咱还得规划一下，你现在的工作清闲得要死，为啥不再找一份工作?
田伟说遵旨。田伟真的再找了一份工作，兼一家民企的电工。下班了，顾不上休息，就去了。节假日也没有时间休息。
过了一段时间，朋友介绍一套二手房，房价能低点。高秀华想也没想，就签了合同。高秀华坐在大房子里，翻着本子上的欠条，说，我的规划终于落实到位了。可是，悠闲的工作却要从此跟她决绝。高秀华找了家工资高的单位调了过去。田伟不同意，说你身体不好，累病了得不偿失。高秀华说，有这么宽敞的房子我就开心了。从此，高秀华跟田伟一样，早上天还蒙蒙黑，就收拾了去上班，很晚了才回来，回来了连句话也懒得说，胡乱洗洗倒头就睡了。
有一天晚上，高秀华下班回来，敲敲门，没人应，只好自己摸出钥匙开了门。
高秀华靠在门上，站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开灯。她想起来好几天没见到田伟了。电话打了过去。田伟急匆匆地说工地上还有事。高秀华看着黑魆魆的房子，突然觉得很陌生。眼前心里都是巨大的空落。一抓，一把的空。是空寂了。心里却堵得密不透风。
突然，鸽子咕咕咕咕的声音在高秀华耳边响起，而且是，越来越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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