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媳妇早上骑着驴走了,下午回来的只有驴。驴背上代替新媳妇的是一封信。信是新媳妇写的。
新媳妇要跟男人离婚。信中说,结婚一年了,男人都是抱着画框在书房度过的。女人的好年华有几年呢?
男人的爹娘心里明镜似的,扯扯嘴没说啥,等着他们那宝贝疙瘩从羊凹岭上放羊回来。
这个宝贝疙瘩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就要吃喝着一群羊去放。他说,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一个炕上生儿育女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还不如放羊自在、开心。他一手甩着长长的鞭子,一手提着画框,到了羊凹岭上。羊咩咩叫着你推我挤地拱着耍着,啃着青草,他在一边就看呆了。他觉得羊活得比人洒脱、自由。虽然羊有案上宰杀的一劫,可人能逃脱断气的一天吗?
看够了,呆够了,他就支起他的画框。画框也不过一块薄的板子上夹着几张大纸而已。他从袋里捏出一根炭条,画天上的云眼前的山,画流水青岚,画嬉羊飞鸟……也不知道哪一天——他也忘了——看见了岭凹里的那个小院子。
小巧的院子就在他的眼下。他站着能看见,坐下蹲下,很轻松地也能看见那个院子,还有院子里的人——一对老人,一个女孩子。
老人和女孩在院子吃饭说话出来进去快乐、和美的样子他能看见;女孩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在背上甩来甩去,他能看见。还有,老人和女孩说话的声音,女孩唱歌的声音,顺着岭凹的轻风飘在了他的眼里。是眼里。女孩的歌声一声一声都落到了他的眼里。女孩唱:
看见阳婆婆我就想起了你;
看见你影影我就喜欢上你……
听见女孩的歌声,他就呆了。炭条在纸上划出好长一条线,他也没发现;羊呼啦啦走远了,他也没发现。他摘了一把酸枣。他要把酸枣送给女孩。他就把羊群赶到了女孩的家门边,敲门,讨水喝。却是女孩的娘端着水出来了。女孩在院子的树下纳鞋底。他接过碗喝了,却不走,抻着脖子看女孩。女孩的长睫毛一忽闪,看他一眼,咯咯笑着,脸上飞起了一团红。他把酸枣放到空碗里,把碗给了女孩的娘,嘿嘿笑着把羊赶到了梁上。他欢喜得呼呼呼把羊赶到东梁上,呼呼呼又把羊赶到西梁上,一会儿,羊又被他吃喝到女孩的门边……
他喜欢岭凹的这一家人了。他喜欢那个唱歌的女孩了。
他不喜欢他的家。他的家里只有阴云,只有潮湿,不是爹斥骂娘高声大嗓门的没有女人样,就是娘趁爹不在家时骂小婶一身的狐子味。爹和娘还有小婶之间的关系,他不清楚。他也不想清楚。看着凹里的这一家人,他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生活,安静,恬淡,恩爱。
再放羊时,他不是把羊赶到能看到女孩院子的山梁上,就是到女孩的门口,听女孩唱:
阳婆婆在那圪梁梁上走,
小妹妹想哥哥泪蛋蛋流;
阳婆婆那个哎滚下了梁,
不见我那哥哥哎心慌慌……
听着歌声,他就打开了画夹子,对着那个院子对着那个女孩了。画绣花的女孩;画喂鸡的女孩;画扫院子烧火做饭的女孩……看女孩背上又黑又长的辫子柳枝般荡来荡去,听女孩高一声低一声的歌,他的心就活泛了。他就不管羊了。他就坐在山梁上,或者是,女孩的门口。他坐在哪里,女孩似乎都能看见他。女孩看他一眼,咯咯笑,把一曲信天游唱得惆怅又缠绵。
新媳妇走后,他高兴地抱着画,来到他的新房。新房明亮,温暖。他喜欢在新房里看画里的女孩。女孩笑靥如花。女孩温柔可爱。就连女孩眉目间深深的忧郁,他也喜欢。他看着看着,就哼起了女孩的歌:看见阳婆婆,我就想起了你……他想,明个把羊赶到岭凹那个院子里,告诉那个女孩他的爱。
第二天,他果然就把羊赶到了岭凹的那个院子,见到了女孩。
面前的女孩也笑靥如花,也温柔可爱,也有深深的忧郁在眉眼间绕,却不是唱歌的那个女孩。
他一下就跟一头羊一样呆住了。他不知道那个唱歌的女孩他画里的女孩哪里去了?他着急地问女孩的爹娘时,他的爹娘气急败坏地闯进凹里的小院子。他们看到那个让儿子丢下家业丢下舒适生活的女孩时,眼睛就像青石蛋子一样瞪得溜圆、光亮。
面前的女孩,是他们给儿子娶的新媳妇啊。
新媳妇说,我也是没了法子,我是从他的画里知道了这个院子知道女孩的。
新媳妇给了女孩爹娘钱,让女孩嫁了。新媳妇认女孩的爹娘做干爹干娘。
他听着听着就像一头羊愣怔了。女孩的歌声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了:
看见阳婆婆我就想起了你;
看见你影影我就喜欢上你;
阳婆婆在那圪梁梁上走,
小妹妹想哥哥泪蛋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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