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子到武六家去要钱,武六借他五百块钱已经好长时间了。
壳子坐在武六家里,等着武六提“钱”。壳子心说武六但凡提起钱的事,比如什么东西多少钱,比如赶集时花了多少钱,比如麦子又涨了几分……他就能像捏住线头般,轻轻地扯拽到武六借钱还钱的事上去。壳子紧张得脸上一忽儿白一忽儿红,编好的话一跳一跳都到了嗓子眼儿了,可武六偏偏不提钱。
壳子在武六家坐了半晚上,武六都没有提一件有关钱的事。或许武六提了,壳子没听出来。壳子的心让武六的“咸淡话”把魂给扯跑了。这是壳子回家后,媳妇骂壳子的。
壳子半夜了才回到家。壳子从没有半晚上的不着家。壳子在地里圈了猪圈,养着三十八头猪,把家也搬到了地里。壳子很少回村里。回去干啥呢?忙,当然是一个原因。就是村里有事回去了,壳子也是站在人堆的后面,默默地立一会儿,或是跟着旁人嘿嘿地笑几声。壳子无论站在哪儿,都是一个让人觉得可有可无的人。要不是武六借了钱媳妇叫他去要,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去武六家的。可是,这个晚上,壳子从武六家回来后,就想着明个夜里还要去。
媳妇迷迷糊糊地叫壳子把要的钱压她枕头下,说是明个赶集给她爸买寿礼。壳子没理会媳妇的话,兀自先将一双冷手钻进媳妇的被窝,拍着媳妇的屁股问媳妇知道刘邦项羽不?知道四面楚歌虞姬乌骓马不?媳妇倏地把一双眼就瞪成了探照灯一般,在壳子的脸上扫来扫去,问壳子钱呢?壳子却不接媳妇的话,还在刘邦项羽楚霸王说个不停。媳妇忽地坐起,噗地就将一口臭唾沫吐到壳子的脸上,也不管半夜,指着壳子就骂开了。
壳子不生气。媳妇骂他虽是家常便饭,可今天晚上壳子不舍得让媳妇的脏话碰一下心里的高兴。他抹了把脸,嘿嘿笑着说,不就欠你点钱吗?急啥?壳子还想给媳妇讲说刘邦项羽什么的,这些都是听武六讲的。壳子没想到武六家的光景不咋样,肚子里倒有不少的货,古时候、眼眉下,中国的、外国的,张嘴就能云来云去说个道道。壳子看媳妇没心思听他讲,心里叹息着人和人的差别时,就给媳妇保证明天一定把钱要回来。
第二天晚上壳子没等媳妇催撵,撂下筷子就要出去。媳妇在背后硬撅撅地喊他,叫他别净听武六扯闲淡话,好歹把钱要回来给她爸买寿礼。
壳子哼也没哼一声,脚步搅得风快,还没进武六家,就听见武六家的电视上体育比赛的声音。
壳子刚闪进门,武六就指着电视说,你瞅你瞅,臭啊。你说,他带个球也带不了,还能干了啥?壳子从没看过足球比赛,家里的电视是儿子女儿的。人家看什么,他就跟着扫上两眼,也看不出意思来,圪蹴在炕头,抽上几根烟,就裹着一身的乏累睡去了。明天还有一堆的活哩。壳子的日子一年跟一天一个样,十年跟一年一个样。壳子觉得自己就像地里的庄稼圈里的猪一样,见日头就长才是本分。壳子没想到人除了挣个好吃穿,还该踅摸些有意思的事情做做。
壳子觉得武六是个有意思的人。虽然武六家的电视是巷里最小的最旧的,武六家的房子还是三十年前的土坯房,可壳子觉得武六的日子过得比谁都有意思。
壳子坐在武六家的炕头,和武六看了半晚上的足球,越位啦点球啦,在武六三番五次的讲解下,壳子还是迷迷糊糊,可壳子的心里咂摸出了一点意思。壳子为自己心里的那点意思欢喜得早忘了来武六家的意图了,只在脚搭在自家门槛上时,才忽地想起媳妇的话来,缩手缩脚地上炕睡觉,不敢惹出半点声响惊动媳妇。
壳子和媳妇的架是早上起来打的。
一大早的,壳子正在拌猪食,媳妇指着壳子跳脚骂了起来。壳子本不想打媳妇。结婚十多年了,壳子没动过媳妇一下。家里的事都是媳妇说了算。可壳子突然觉得媳妇原来这么不讲理,吼骂声也是这样的难听,壳子的脸一阵赶着一阵的黑紫。媳妇却不管壳子脸色的难看,跟平常一样自顾斥骂壳子的窝囊。啪的一声,媳妇还没反应过来,壳子的一个手就裹到了媳妇的脸上。壳子圆瞪着眼睛,叫媳妇再骂,说你敢再骂我就打烂你的头。
壳子准备出去找人借钱给媳妇时,武六送来了钱。壳子心说完了,没个由头咋好意思再去人家家呢?就耷拉个脸不想接钱。武六转身要走时喊壳子晚上闲了来家坐。壳子一听,高兴得差点蹦跳了起来。路上武六的影子都看不见了,壳子还在门口站着。壳子觉得武六才活得叫个活,说人活着不就是活那点意思吗?什么意思呢?壳子也说不清,可壳子的心里却充满了澄明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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