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人们的喧闹中终于开了。
随便找了个座位,举起包往行李架上放时,行李架上一盒盒月饼马蜂般嗖嗖地蜇向我的眼,心就跟着酸了起来。有多少年没吃月饼了呢?不是没有,是我拒绝吃。
五年前的那个中秋节,当我看见妈妈将她做的月饼一块一块包好送给那个男人时,我一下憎恨月饼了。我最喜欢的一味点心,从小到大都盼着中秋节盼着吃月饼的快乐好像一下子被那个男人嚼碎了。我从厨房抓起菜刀,妈以为我要切西瓜切月饼,把一包月饼塞到我手上,说,你最爱吃的酥皮五仁的,放你屋里慢慢吃。我狠狠地钁了妈妈一眼,骂妈妈不要脸,把月饼嗵地砸在妈妈脸上。妈妈捂着脸蹲下,有血和泪从妈妈指缝里流出。我的心痛了一下,刀在我手里咔吧咔吧急切得像兽般抖个不停。我提着刀,追向那个男人……
总算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我闭上眼睛,耳朵却闭不上。
回家,就是想吃妈的饭。
还是家里好啊。
中秋节,妈妈会做啥饭呢?包子?饺子?妈妈是不是还要做好多的月饼?五仁的还是枣泥的?五年前的中秋节晚上,砍伤那个男人后,我才知道在外打工的爸爸已经跟妈妈离婚了,妈妈没有告诉我。妈妈说想等我结婚了再跟那个男人结婚。妈妈说,那人是好人,他没有少帮过咱娘俩。妈妈擦着红肿的眼睛,摇着头说都是我的错,为了你多少年了我都熬过来了,怎么也该等你再大些啊。我狠狠咬着下嘴唇,直到咸腥的血在嘴角滴出也没有说一句话。新月升到中天时,我离开了家。
我一直没有跟妈妈联系,也不知道这几年妈妈的中秋节怎么过的,是不是还是像以前一样,月亮上来时,把小木桌摆到当院,点上线香,供上月饼瓜果……
给你尝尝吧。
睁开眼,竟有泪水从脸上滑下。
邻座的女孩惊讶地问,怎么了你?不舒服了吗?
我苦笑一下,看着她手上的月饼,摇摇头,说声谢谢,抹了把脸,说,不喜欢吃甜食。
女孩轻轻一笑,好多人都不喜欢吃甜食。我爸倒喜欢吃,我妈也喜欢,尤其是这个酥皮五仁的月饼。
端着杯子,我逃也似的离开座位。站在车门后,默默地看着窗外。没有看见月亮,车外晦明朦胧。偶尔一星半点的黄亮,镶在无边的黑里,暖暖的一闪,就看不见了。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妈说这都是风调雨顺的好兆头。今晚,妈又要唠叨这句谚语了吗?她唠叨给谁呢?
我掏出手机,拨了号码,竟通了。家里的电话没有变。响了一下,我赶紧挂掉,心扑通扑通跳得慌乱。火车疙瘩瘩疙瘩瘩冲开夜的黑,呼啸前行。咬咬牙,我又拨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只响了一下,妈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妈妈问哪个?好像是,妈妈就在电话机边。我没说话。妈妈又问,哪个?你是哪个?柱儿?是你吗,柱儿?
妈妈急切的声音在我耳边轰轰炸响,我的嘴冰冻了般张不开,眼泪却消融得溪水样哗哗流了满脸,擦了又流,擦了又流。
柱儿,是你吧?我想就是你,肯定是你,刚电话响了一下我想就是你打来的,我想今天中秋节了你肯定会打电话给我的,五年了,柱儿,五年的中秋节我都守在电话边等你的电话,我知道你肯定会打电话来的……你是妈妈的孩子……
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任泪水在脸上肆意。五年了,我还是不敢面对妈妈。我挂断电话,抹一把脸,一看表,快零点了,车厢里的旅客困顿,头顶的灯也黄倦倦地迷瞪了。我把脸使劲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在黑里搜寻。
零点时,这趟火车会经过我家门口。
远远的,我看见火车道旁一个院子雪亮——院门口亮着灯,院子亮着灯,屋子也亮着灯。火车越来越近。那片雪亮里站着一个人——
是妈妈!
妈妈站在门口,站在雪亮的灯下,呼啸而过的火车把妈妈的头发吹得飞了起来,把妈妈的衣服吹得飞了起来。妈妈盯着火车。妈妈扭着头,撵着火车,急切地看着火车……
我把脸使劲压在玻璃上,冰凉凉的泪水糊了半块玻璃。
火车呼啸而过。
车缓缓停了下来。是家乡小城的小站。没有多少人下车,也没有几个人上来。车上车下都是静静的。
一抬头,我看见了撵着火车跑的妈妈;一低头,我看见的还是撵着火车跑的妈妈。妈妈急切搜寻的眼睛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扫来扫去。我站起,坐下;坐下,又站起,咬咬牙,抹了把泪水,倏地从架子上扯下包,向车门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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