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一过,又到了播种的时候。我和妻子不得不趁着周末的空隙,领着一双儿女再回老屋子收拾一下,以便耕种时有个落脚的地方。
当车停在老屋的院落前时,我就感觉到了老屋的孤独。门前没有一个脚印的空地上,因积雪的自然消融和风吹日晒而裂着无数的口子。打开已经有些生锈的铁锁,刚一走进院子时,就有一种厚重的气息重重地扑向了我。到处的灰土和杂乱的垃圾,顺着墙角爬满枯萎的杂草,更让我感到了老屋的凄凉与孤独。站在老屋前,一阵风掀起房门已发白的门帘如同亲人慈祥的手轻轻地拂在我的脸上,满院子飘飞的纸片和树叶如同母亲的眼泪在风中纷纷飘落。我突然觉得老屋也是有感情、有生命的。如一个盼儿的老人,时时都在期盼着游子的归来。
记忆的阀门禁不住被一下子打开。爷爷的拐杖,奶奶的小脚,我们兄妹追鸡斗狗调皮的吵闹声,以及父母健朗的身影,刹那间又在老屋里浮现。那时候的老屋,曾是多么伟岸地立于天地之间,自豪地向外界展示着自己的成就与辉煌啊。一时间各种难以言说的心情油然而生,不由得我就想对着生我养我的老屋双膝跪倒。
半年前,我们为了生计,用一把铁锁将大门锁上之后,便再也没回老屋看过。虽然,我也会常常在人世的凄凉与不如意时想起老屋曾经给予我的温暖,却没有一次想过老屋被我们遗弃的孤独与凄苦,没有一次想过老屋在渐渐老去的时候,有时候也需要亲人的呵护和一点点安慰。
父母给了我生命,老屋却是我成长的保护壳和温馨的港湾,从我一出生就给了我慈母般的呵护与疼爱。在它的怀里无论风雨雷电、冰雪寒天,老屋的热炕都是我生命的温床,我时时都有享受不尽的温暖。因为有老屋为后盾才为父母减轻了许多负担,因为有老屋的庇护我才得以迅速地成长。老屋就是我生命的根,是培育我生命并成长的卵巢,我的每一个细胞了都含有老屋泥土的滋养。多年来,无论得意还是失意,老屋都是我心灵的栖息地。然而,这半年来我却在不知不觉中遗弃了它,遗弃了我生命的根。
老屋是爷爷年轻时修建的,后来父亲做了翻建。虽然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院墙已多处破落,房子也已有些破旧,但它的温暖依然长存。就在几年前又一轮新的生命在它的怀里降生。跪在火炕前为媳妇烧炕的母亲,让老屋的慈爱更是达到了极点,以至现在每个周末,上一年级的儿子总是嚷着要回老屋看上一看。我怎么就从来没有去理会儿子与老屋眷念的感受呢?
去年冬天,送父亲去银川看病时,父亲一直不愿意,唯一的愿望是要回到老屋里去。最后熬不过我们兄妹的哀求就去了银川。遗憾的是,任何先进的医疗技术,也没能留住父亲的生命。一个月前,父亲在银川去世。在银川看病期间父亲曾几次说过要回老屋里看看,死后要在祖坟里睡土。可是,没想到父亲会走得那么急,阴差阳错没能让父亲再看上老屋最后一眼。因三个哥哥都已在银川安家的缘故,最后也没能让父亲安息在他的爷爷奶奶和父母的脚下。在我自责没能在父亲的晚年好好照顾父亲,甚至以各种理由没能多陪陪父亲的同时,更增添了永久的遗憾。
此时,望着老屋的一砖一瓦,看着老屋的一草一木,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到处都是父亲的影子,到处都是父亲温暖的大手,原来父亲早已安排好了自己回归的路。
或许,父亲压根儿就没有走出过老屋。
由于诸多原因,重修老屋已不可能。破败的老屋也必然会和垂暮的老人一样,在风雨的吹打下,渐渐地走向生命的尽头,回归于土壤,然后被各种不知名的肆意生长的植物掩盖住本来的面目。在它怀里出生并成长的我们,是否能在它生命的最后时刻,像它永不抛弃我们一样多去陪陪它?是否能如探望父母一样常去看看它,是否也会偶尔地如清明节扫墓一样去帮它清除杂草、扫扫灰尘呢?
妻子把一把铁锹递给我,让我铲除一下墙角的杂草,自己拿了一把扫帚开始打扫院子里的垃圾。儿子和女儿却像两只刚出笼的小鸟,撒开了野。满院子的垃圾在他们眼里像是一个个新奇的玩具,拾起这个又丢下那个,在妻子扫起的尘土中奔来奔去。三岁的女儿不时地会摔倒,惹得妻子一边骂,一边将他们往院外赶。可他们全然不理会妻子的叫骂。刚将这个赶了过去,那个又跑了过来,而且做着各种调皮的鬼脸。一时间妻子的骂声和孩子的嬉闹声伴随着扬起的灰尘充满了整个院落。妻子的追赶和叫骂倒成了两个孩子最好的游戏,最后惹得妻子也哭笑不得。
经过整整一个下午的努力,总算将院子和屋里的垃圾灰尘全部清理完毕。这时候我和妻子以及两个孩子浑身上下都已没有了原来的模样,相互看看都忍不住指着对方的脸取笑起来。看到我和妻子几乎变成刚出土的文物,两个孩子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嘴里一个劲地叫着:爸爸妈妈变成土老鼠喽,爸爸妈妈变成土老鼠喽……
妻子烧了一大锅热水,轮流着洗了个热水澡。我一下子觉得心清气爽,顿时缓解了半天的劳累。这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妻子烧完炕后,就去厨房里做饭,熟悉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又一次在老屋里响起。领着孩子我又一次在老屋的每个角落转了转。清洁后的老屋里又恢复了整齐的面貌,又透出了亲切的气息,老屋的烟囱里又冒出了祥和的炊烟。
吃过晚饭,夜幕已降临了,星星比赛似的在夜空里探出了头。两个孩子由于玩得太疯,此时累得直嚷着要睡觉。妻子去刷洗锅碗,我哄着孩子上炕睡觉。待妻子洗完锅时,两个孩子都已进入了梦乡。熟睡中的女儿还时不时地发出咯咯的笑声。
感受着熟悉的热烘烘的温度,只听妻子说了一句:还是老屋里好,回到老屋里连孩子们的心里也得到了释放,你看睡得踏实的……我便迷糊不清了。
一觉醒来,已经半早上了。是妻子叫醒的。这时候太阳已升得老高,几束阳光透过窗户的玻璃射进屋子里暖烘烘的。孩子们还没有醒来。妻子说:你不是每天天不亮就没瞌睡了,今天怎么还睡不醒了呢?听着妻子的话,我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平时天不亮就没瞌睡的我,今天怎么就睡不醒了呢?而且我已经半年都没有睡得像今天这么踏实了,连梦也没有做。
由于儿子明天上学,有好多功课要做,昨天回老屋时又忘记带书包了,中午时我只好先送妻子带着孩子返回街上的店面。安顿好他们后,天黑前我又赶回到老屋里。
又一个夜幕降临了,躺在老屋热烘烘的炕上,回想着老屋里曾经的一点一滴,回想着老屋曾经的辉煌与寂寞,以及老屋里逝去的与存在的,感应着老屋在静夜里隐隐的禅音,我一时思绪万千,久久不能入睡。
或许,某一天我也会永远离开老屋,离开给予我无数关爱和呵护的港湾,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我不知道,写下这些轻浅的文字,算不算是对老屋的惦念,算不算是对一个生命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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