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引航
一九二二年对于诗人来说，是一个“大年份”，她出版了自己的诗集，可以称得上是一位作家了。作为作家的诗人，她对于自己的作品又有什么期盼呢？
假如我是个作家
假如我是个作家，
我只愿我的作品
入到他人脑中的时候，
平常的，不在意的，没有一句话说；
流水般过去了，
不值得赞扬，
更不屑得评驳；
然而在他的生活中
痛苦，或快乐临到时，
他便模糊的想起
好像这光景曾在谁的文字里描写过；
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
假如我是个作家，
我只愿我的作品
被一切友伴和同时有学问的人
轻藐(1)——讥笑；
然而在孩子，农夫，和愚拙的妇人，
他们听过之后，
慢慢的低头，
深深的思索，
我听得见“同情”在他们心中鼓荡(2)；
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
假如我是个作家，
我只愿我的作品，
在世界中无有声息，
没有人批评，
更没有人注意；
只有我自己在寂寥的白日，或深夜，
对着明明的月
丝丝的雨
飒飒的风，
低声念诵时，
能以再现几幅不模糊的图画；
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
假如我是个作家，
我只愿我的作品
在人间不露光芒，
没个人听闻，
没个人念诵，
只我自己忧愁，快乐，
或是独对无限的自然，
能以自由抒写(3)，
当我积压的思想发落到纸上，
这时我便要流下快乐之泪了！
一，一八，一九二二。
“将来”的女神
我抬头已瞥见了——
你桂花的冠子，
雪白的羽衣。
你胸前的璎珞(4)，
是心血般鲜红，
泪珠般洁白。
你翅儿只管遨翔(5)，
琴儿只管弹奏。
你怎的只是向前飞，
不肯一回顾？
你的光明的脸：
也许是欢乐，
也许是黯淡；
也许是微笑，
也许是含愁；
只令我迷糊恍惚(6)——
你怎的只是向前飞，
不肯一回顾？
将来——
是海角，
是天涯，
天上——人间，
都是你遥遥导引——
你怎的只管向前飞，
不肯一回顾？
看——
只有飘飘云发，
琤琤(7)琴韵，
飒飒天风；
如何——如何？
你怎的只管向前飞，
不肯一回顾？
一，二十六，一九二二。
不忍
我用小杖
将网儿挑破了，
辛苦的工程
一霎时便拆毁了。
我用重帘
将灯儿遮蔽了，
窗外的光明
一霎时便隐没了。
我用微火
将新写的字儿烧毁了，
幽深的诗情
一霎时便消灭了。
我用冰冷的水儿
将花上的蒂叶冲走了。
无聊的慰安
一霎时便洗荡了。
我用矫决的词儿
将月下的印象掩没了，
自然的牵萦(8)
一霎时便斩绝了。
这些都是“不忍”呵——
上帝！
在渺茫的生命道上，
除了“不忍”，
我对众生
更不能有别的慰藉了。
七，十一，一九二二。
哀词
他的周围只有“血”与“泪”——
人们举着“需要”的旗子
逼他写“血”和“爱”，
他只得欲哭的笑了。
他的周围只有“光”和“爱”，
人们举着“需要”的旗子
逼他写“血”与“泪”，
他只得欲笑的哭了。
欲哭的笑，
欲笑的哭——
需要的旗儿举起了，
真实已从世界上消灭了！
内心面对世界压抑和难以面对的残酷现实。
八，七，一九二二。
十年
她寄我一封信，
提到了江南晚风天，
她说，“只是佳景
没有良朋！”
一个假想出来的“她”。
八个字中，
我想着江波，
想着晚霞，
想着独立的人影。
这里是
只有闷雨，
只有黄尘，
只有窗外静沉沉的天。
用现实的环境描写暗指当时的政治环境。
我的朋友！
谁说人生似浮萍？
暂住……
一暂住又已是十年！
八，十九，一九二二。
使命
一个春日的早晨——
流水般的车上：
细雨洒着古墙，
洒着杨柳，
我微微的觉悟了我携带的使命。
一个夏日的黄昏——
止水(9)般的院里：
晚霞照着竹篷，
照着槐树，
我深深的承认了我携带的使命。
觉悟——承认
试回首！
是欢喜还是惆怅？
已是两年以后了！
八，二二，一九二二。
纪事
——赠小弟冰季
右手握着弹弓，
左手弄着泥丸——
背倚着柱子
两足平直地坐着。
仰望天空的深黑的双眼，
是侦伺着花架上
偷啄葡萄的乌鸦罢？
然而杀机里却充满着热爱的神情！
回应前文“弄”，凸显出弟弟的犹豫、思索。
我从窗内忽然望见了，
我不觉凝住了，
爱怜的眼泪
已流到颊上了！
八，二二，一九二二。
歧路(10)
今天没有歧路，
也不容有歧路了——
上帝！
不安和疑难都融作
感恩的泪眼，
献在你的座前了！
九，一，一九二二。
中秋前三日
浸人的寒光，
扑人的清香——
照见我们绒样的衣裳，
微微地引起了
绒样的悲伤。
我的朋友，
正是“花好，月圆，人寿”，
何来惆怅？
便是将来离别，
今夕何夕，(11)
也须暂忘！
九，二夜，一九二二。
十一月十一夜
严静(12)的夜里——
猛听得远处
隆——隆，
是那里筑墙呢！
呀——是十一月十一夜……
想着炮声中
灯彩下的狂舞酣歌(13)，
我的心渐渐的
沉——沉。
上帝，怜悯罢！
他们正筑墙呢！
这一声声中
墙基坚固了。
一块一块纪念的砖儿
向上垒积(14)了，
和爱的世界区分了！
上帝，怜悯罢！
他们正筑墙呢！
十一，十一夜，一九二二。
悦读必考
1．《中秋前三日》中“今夕何夕”是化用了某篇诗词中的名句，这篇诗词和名句是（ ）
A．苏轼《水调歌头》“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B．王建《十五夜望月》“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C．苏轼《中秋月》“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D．张九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2．仿照《假如我是个作家》，以《假如我是个××》写一首小诗，说一说你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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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轻藐 小看，蔑视。
(2) 鼓荡 鼓动激荡。
(3) 抒写 抒发描写。
(4) 璎珞 古代用珠玉串成的戴在项上的装饰品。
(5) 遨翔 飞翔。
(6) 恍惚 指神思不定。
(7) 琤琤 象声词，玉器相击声、琴声或水流声。
(8) 牵萦 纠缠；牵挂。
(9) 止水 死水；滞止不流的水。
(10) 歧路 岔道。
(11) 今夕何夕 意为今夜是何夜？多用于失意时。
(12) 严静 宁静。
(13) 酣歌 尽兴歌唱。
(14) 垒积 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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