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太虚法师是小同乡,同是浙江崇德县人。但我们相见很晚,是三十二三〔1943,1944〕年间在重庆的长安寺里第一次会面的。一见之后,我很亲近他,因为他虽然幼小离乡,而嘴上操着一口崇德土白,和我谈话,很是入木。我每次入城,必然去长安寺望望他。那时我常常感到未见面时的太虚法师,与见面后的太虚法师,竟判若两人。
未见面之前,我听别人的传说,甚是惊奇。有人说他是交际和尚,又有人说他是官僚和尚,还有人说他是出风头和尚。我不相信,亲去访问他。一见之后,果然证明了外间的传说都是误解。他是正信,慈悲,而又勇猛精进的,真正的和尚。我这话决不是随便说的。正信者,他对佛法有很正确的认识与信仰。慈悲者,他的态度中绝无贪嗔痴的痕迹。勇猛精进者,他对宏法事业有很大的热心。真正的和尚者,正信,慈悲,勇猛精进之外,又恪守僧戒,数十年如一日,俱足比丘的资格。我每次访问他之后,走出长安寺,下坡的时候,心中叹羡不置。我诧异:“崇德怎么会出这样的一个人?”
外间对他的误解,实在是他的对世间的勇猛精进所招来的。凡对于佛法,佛教,僧人有利的事业,他都关心;不避艰难,不怕麻烦,他都要尽心竭力去计划,维持,或发起。凡和社会发生关系,总难免有招摇,议论,或谣诼。太虚法师的受一部分人的误解,全是他的护法的热心所招来的。但他对于这些误解,绝不关心,始终勇猛精进,直到圆寂。
我在重庆与太虚法师最后的会面,是复员前几天在紫竹林素菜馆。那天我请客,邀在家、出家的七八位好友叙晤,作为对重庆的惜别。我不能忘记的,是我几乎教他开了酒戒。紫竹林的酒杯与茶杯是同样的。酒壶也就用茶壶。席上在家人都喝酒,而出家人之中也有一二人喝酒。我不知道太虚法师喝不喝酒,敬他一杯,看他是否同弘伞法师一样谢绝。大约他那时正和邻席的人谈得热心,没有注意我的敬酒,并不谢绝。我心中纳罕:“太虚法师不戒酒的!”既而献樽,太虚法师端起杯子,尽量吸一口,连忙吐出,微笑地说道:“原来是酒,我当是茶。”满座大笑起来。我倒觉得十分抱歉,我有侮蔑这位老法师的罪过。倘换了印光法师,我说不定要大受呵斥。但太虚法师微笑置之而已。太虚法师已经不在人间了,这点抱歉还存在我的心头。我只有祝他往生极乐,早证菩提。
三十六〔1947〕年五月九日于杭州
(原载1947年5月16日《申报·自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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