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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略萨的话题

时间:2023-12-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略萨先生到中国来了,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闪亮登场,将和中国的热心读者见面。有关略萨将来中国的消息,早在那时候就有报道。计划中,我和甘露将作为嘉宾,上场与略萨进行对话。接下来,终于轮到略萨,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真人的声音。略萨显然是有备而来,大谈他的文学影响和传承,大谈他的文学同行,说博尔赫斯,说鲁尔福,说马尔克斯。略萨的谈话洋洋洒洒,说世界文学的影响,他报了一大串名字,轻轻带过了中国文学。

去上海的列车上,断断续续一直在想,今天的活动应该说些什么。略萨先生到中国来了,最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闪亮登场,将和中国的热心读者见面。媒体上早已沸沸扬扬,我从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尤其不喜欢在公共场合说话,今天既然专程赶过去捧场,肯定要说几句。

我知道将会遭遇一个非常热闹的场面,外面下着雨,忽大忽小忽冷忽热,典型的江南梅雨季节。在会场上,活动正式开始前,我见到了很多朋友,安忆来了,陈村来了,小宝来了,诗人王寅来了,李庆西夫妇从杭州赶来。这些熟悉的朋友让人感到亲切,我突然意识到,即将开始的文学聚会将成为一段文坛佳话,是文学的名义让我们又聚集一起。

我几乎立刻意识到,大家在这里碰面,并不是意味着某位诺贝尔奖得主要大驾光临。毫无疑问,如果没有这个大名鼎鼎的奖项,我们这些人肯定也会赶来,因为我们都读过他的小说,我们喜欢这个作家。事实上,这个活动早在一年前已经开始筹办,那时候,没有人会想到略萨会得诺贝尔文学奖,出版方也没有在赌他会得这个奖。

如果有人不相信我的说法,可以上网搜索。一年半前,新版的略萨著作刚推出,我曾写过推荐书评。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版社告诉我,他们不仅出版了略萨的一系列作品,并且将邀请他来华,为他做一连串的宣传。有关略萨将来中国的消息,早在那时候就有报道。

很显然,如果没有诺贝尔文学奖,今天这个活动仍然也会按期举行。很显然,如果没有这个奖,活动的热闹会大打折扣。

略萨先生出场了,掌声,灯光,呼唤,一切都没有出乎意料,完全像个大Party。计划中,我和甘露将作为嘉宾,上场与略萨进行对话。在这样喧嚣的场合,甘露显然比我老练,他与略萨一样穿着西装,没有系领带,又正式又休闲。

对话前是朗诵,大段的中文朗诵,地点在戏剧学院的一个小剧场,标准规范的普通话,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不能说朗诵得不好,应该说很好,很科班很学院,可是总有点格格不入,也许盗版碟看得太多,我已经习惯了配字幕的原声带,更喜欢原汁原味。

接下来,终于轮到略萨,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真人的声音。略萨开始为听众朗诵《酒吧长谈》,我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懂不懂并不重要。我们更愿意听这声音,这也许就是大家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毕竟这才是原汁原味。毫无疑问,略萨的朗诵是今天活动中最精彩的一个片段,有幸耳闻,有幸目睹,足够了。

我已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有些紧张,不是因为面对大师,更不是因为诺贝尔奖。在公共场合,我都是这样没出息,大脑会不听使唤。准备了很多话,有的忘了,有的突然不想说了。也许,写作的意义就在于此,因为借助笔,或者说借助电脑,我们可以把思想的火花用文字固定下来,让白纸上落满黑字。很显然,作家能够成为作家,不是他会说,而是他能写。

我向略萨表达了感激之情,我告诉他,中国作家面对世界文学,向来是谦虚的,我们的父辈,父辈的父辈,对外国文学中的优秀作品,始终抱着一种虚心学习的态度。我没有说他是我见到的第一位活着的诺贝尔奖作家,尽管事实就是这样。我也没有向他表示祝贺,或者吹捧和赞美,说他是多么了不起。作为最新的一届得主,他正处在花丛和掌声之中,会在中国获得非同寻常的礼遇。作为一个写作者,他获得的荣誉已经太多了。

我觉得应该告诉略萨,与他一样,我们这一代作家,都是世界文学的受惠者。跟他一样,我们也读雨果,读托尔斯泰,读海明威和福克纳,读萨特和加缪,读博尔赫斯,读鲁尔福,一本接一本地读称之为文学爆炸的拉美作家。对于我们来说,略萨代表的这一代拉美作家,对我们这些刚走上文坛的青年人,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当然,并不是说他们就一定比前辈更出色,而是因为他们对于我们来说是活生生的现实,是与我们同时代的当代文学一部分。虽然相差了二十多岁,我们面对着同一个太阳和月亮。

必须承认,拉美文学爆炸的一代作家,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是我们效仿的楷模,是我们精神上的同志。我们的目标很明确,既想继承世界文学最精彩的那些部分,同时也希望像拉美的前辈一样,打破既定的文学秩序,在世界文学的格局里,顽强地发出自己的声音。

拉美文学的爆炸,影响了世界。我们是被影响的一部分,我们是被炸,心甘情愿地被狂轰滥炸,因为这个,我们应该表示感激之情。

文学对话开始前,主持人对我说,因为话筒不够,待一会儿话筒到了你手上,就由你来控制局面,最好不要冷场。几乎在第一时间,我便想到甘露,既然主持人可以把话筒推给我,我当然应该毫不犹豫地推给他。结果,当我和甘露各说了一段话以后,我们竟然哑场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甘露临时想到了一个话题,让略萨的演讲源源不断地说下去。略萨显然是有备而来,大谈他的文学影响和传承,大谈他的文学同行,说博尔赫斯,说鲁尔福,说马尔克斯。事实上,这些都是我们熟悉的话题,是我们已经知道的文学史,说是课堂上的老生常谈也不为过。类似的演讲肯定不是第一次,众口永远难调,略萨的表现非常得体,大度,谦虚,同时又十分自信。

略萨的谈话洋洋洒洒,说世界文学的影响,他报了一大串名字,轻轻带过了中国文学。为了避免进一步的冷场,我不得不准备了一个近似八卦的话题,真要是无话可说,就逼他谈谈对中国文学的印象。好在已经用不到了,我们的对话很快到了尾声,到了听众的提问时间,话筒又回到了主持人手上。

客随主便,到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就算是再尊贵的客人,略萨也必须继续老生常谈,不得不回答,重复那些自己或许根本不愿意说的话题。诺贝尔文学奖对他有什么影响,对人生有什么改变。既然是第二次来上海,对上海的印象怎么样,上海有了什么样的巨大变化。对专业写作和业余写作有什么样的观点,一个作家究竟是应该业余写作,还是成为全心全意的专业作家。

和大多数演讲者一样,略萨对这些老套话题,很有耐心,友好,真诚,掏着心窝。

略萨回答听众提问的时候,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开始退场。你可以说这些青年人很无礼,也可以说他们特立独行,非常自信,应该有这个自由,根本不在乎演讲者的诺贝尔奖光环。我不知道略萨是怎么想的,他无疑也会吃惊,会略微有些不爽,但是还在继续回答,仍然继续发挥。我却感到很羞愧,这就是今天的文学现实,无论你是多大的腕儿,都可能只是突然热闹一番,一下子聚集了许多人,灯火辉煌掌声四起,大家更可能不是奔文学而来,更可能凑个热闹抬腿就走。我的女儿也在现场,作为一名父亲,她此时此刻做出这样的无礼行为,我一定会事后教训。同样,如果我是学校的老师,肯定会告诫学生,你们可以不去听某人的演讲,中途三三两两退场,既是不尊重别人,也是不尊重自己。

略萨说起自己文学创作初始的艰辛,那时候他太年轻,为养家糊口,一下子兼着好几份工作,在图书馆打工,当记者,最让人吃惊的,还有一份活儿竟然是为死人做登记。他讲述了一个写作者最可能面对的悲哀现实,为了喜欢写,为了能写,你也许必须先找一个管饭吃的工作,这份工作很可能是你非常不愿意干的。

现场有同声翻译,有些片段完全听明白不容易,但是略萨说的这段话我听得非常清楚,太直白了,是个正常人就应该完全理解。事实上,大多数热爱写作的人,都可能有过这样的经历,都有过类似的强烈感受。有趣的是,某些媒体人士与我理解的并不完全一样,最不靠谱的还是网上的反应,这段话到了某记者笔下却成为这样,而且被广泛转发:

下午去采访略萨与中国作家对话,老头说,他不支持“专业作家”这样的做法,很多优秀经典作品都是在艰苦的环境下诞生的,作家如果被养起来,是没有感觉的。当时,坐在他身边的叶兆言和孙甘露,貌似脸都绿了。看来这就是中国出不了诺贝尔文学奖的真正原因了。这个当了一辈子记者的老头,真犀利。

略萨并没有当一辈子的记者,这完全是想当然,自说自话。作为一名职业作家,略萨一直在追求一个能够安心写作的环境,幸运的是得到了,他可以自由地写作,而不是为了饭碗去工作。艰苦的环境与诺贝尔奖没有直接关系,略萨绝对没有说不支持“专业作家”,很显然他根本弄不明白中国特色的所谓“专业作家”,他所关心的只是,一个写作者能否全心全意地写作,是否全身心,对于一个作家来说,除了写,没有什么比写更重要。

略萨也许是小说家中最关心政治的人,他关心政治,投身政治,竞选过总统。这不代表所有的写作者都应该向他学习,事实上,绝大多数作家根本不擅长政治,政治跟文学从来都是两回事。政治的肮脏远比我们的想象更糟糕,更令人生厌,略萨的幸运在于他被政治戏弄、玩耍,最后幡然醒悟,不得不叹着气远离了这个该死的泥潭。

略萨的意义,不是因为他曾经是极端的左派,后来又成为坚定不移的右派。拉美作家皆不太甘于寂寞,血管里盐分多,力比多也强烈,坚决不回避政治。马尔克斯喜欢古巴的卡斯特罗,为抗议智利政变,文学罢工五年。略萨有过之而无不及,年轻时参加共产党,学习马列著作,研究毛泽东思想,后来思想右倾,成为政党领袖,参加总统竞选,一度还处于领先,眼看就要黄袍加身,最后输给了那个日本人藤森。

略萨的意义,在于写出了优秀的文学作品。因为一连串优秀的小说,我们这些热爱文学的人,有幸聚会在此,愿意走到这里来。政治上的失败成全了他,同时也给了我们这次愿意相会的理由。

带了一本初版的《青楼》赶往上海,请略萨在上面签名留念。这是我众多藏书中的一本,这么做既表示对作者的崇敬,更是对一个逝去的阅读时代的怀念。三十年前,略萨的这本书第一版就印了五万册,如今虽然有诺贝尔奖的光环罩着,新版印数并不乐观。

美好的阅读时代离我们越来越远,文学的生存处境越来越糟糕。不止在中国,在世界范围内,差不多都这样。阅读已不重要,正处在边缘的边缘,今天的大众更关心话题,更喜欢浮光掠影的报道,更愿意看网上犀利的议论。略萨来了,略萨很快就要走,如果我们没有因此去触摸他的文字,年长者没有重温历史,年轻人还是不愿意阅读,他或许就真是白来了。

2011年6月16日于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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