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从苏联一个又一个的五年经济计划实行奏效之后,经济学家都喜谈“计划经济”,其实不但经济应有计划,就是读书也应该首先有一个计划。有些人读书没有一定的目的,今天随便拿一本看看,过几天又随便拿一本看看,这样读书,虽不能说他在知识上不是没有一些进步(这当然是指内容正确的书),但是“无政府状态”的读书,收效究竟是很少的。所以我们读书应该首先有一个计划。
读书要有一个计划,必先决定自己所要研究的科目或中心问题。在学校里读书,学校里有着一定的课程,这课程便是学校替学生规定好的读书计划,你决定要读那一科,便须依照那一科的课程读去。这种读书计划比较的呆板,不能随着个人的选择而随便更动的。但在外国大学院的研究,便比较有伸缩性,要由选定了科目或中心问题的学生,和他们研究的科目或中心问题有关的教授,共同商定读书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依所商定的时间(一年或二年),根据所欲研究的中心问题,把必须读的书和必须参考的书列举出来,在列举之中把各书的先后和研究的门径与方法都有系统地规定好。整个计划规定之后,学生便依据这个计划,在这位教授经常指导之下,研究下去。这种教授大概都是与某科或某中心问题有关系的专家乃至权威,他对于这一科或这一中心问题,当然彻底知道研究的方法和阅读的门径,对于学者是很有帮助的。学者在这样有计划的指导下,如真能切实研究下去,到了相当的时期,他对于这一科或这一中心问题的学问,可以得到完备的基础,如有志再深造,可作进一步的计划,根据第一个计划作进一步的研究。
我在英伦求学的时候,看到有好些中国的朋友不愿意读学位,认为学位头衔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但是遇着他们自己没有一定的读书计划时,我还是劝他们选读一个学位,因为要是选读一个学位,必须经过上面所说的手续,即必须选定一个中心问题,和一个有关系的教授共同商定一个读书计划,多少可以得到有系统的益处,比之没有计划的胡乱阅读有益得多。
以上所谈的虽然是偏于叙述外国大学院里的研究情形,但记者的意思当然不是说读书的人非到外国大学院里去不可,只是要介绍这种有计划的读书的原则,以备有志读书者的参考。
我特别声明,这种有计划读书的原则,在校外自修的人也可以采用的。
此外再举一个例子谈谈。在伦敦的英国博物馆的图书室里,对于每一专学的部门都有很明白的重要著作书目,可供读者随意查阅,非常便利。西文书籍还有一个优点,就是在一书后面,常有很有系统的参考书的介绍,尤其详细的是在书末对于书内每一章的课题都有书目的介绍,这书目的介绍不仅是随便撮举几本为著者所看到的,却是就每一章的课题范围,举出关于研究这个课题所必须看的重要参考书,而且把这些参考书依着程度深浅而排列着。这样的参考书介绍,于读者有极大的帮助,由于名著者或权威所指示的这种参考书介绍,差不多就可以等于该部门专学的读书计划。读者依着这个介绍,在图书馆里简直好像是在掘金矿似的,越“掘”越有趣味。这种办法虽不是在学校里有名师共同商定之读书计划,因为是由于自己努力“掘”出来的,可是有名作家对于某种专学的参考书作有系统的介绍,在原则上也就等于有人领导,至少是读者自己有方法找到名作者的领导。我深深地感到图书馆里的良好的书目分类及著者在书末的有系统的参考书介绍,是帮助我们造成读书计划的最好的工具。在中国,图书馆的设备实在太少而又太贫乏,关于专学的著作,对于参考书作有系统的介绍也不多见,这是使读书的人受到很大的妨碍或不便。我们在这两方面都应该特别努力。
这当然也不是说在现状下我们就绝对不可能有读书计划。我们还是可以尽可能地替自己定下一个读书计划。首先我们要决定那一部门的学问,或那一个中心问题,然后根据这个对象,就现在可能得到的书,由浅而深,分成几个研究的阶段,按着规定的时间,有计划地读下去,即不能有三年五年的计划,至少应有一年半载的计划。在这一年半载中,随时随地注意关于这一部门或中心问题的材料。除必要的有关的书籍外,如有充分的时间,其他方面的书报也尽可以看,但却以能够包围着这个中心问题为前提,而不是心目中毫无对象的乱看。这样有计划的读书,才有较大的收获。
二
对于任何部门的学问,如有意深造,最好能学得阅读一种外国文的能力。只能阅读本国文的人,关于外国的名著,当然也有译本可看,但是在我国译述的缓慢,以及正确译本的不易多得,阅读外国文的能力仍然是很重要的。就是在欧美各国,有志研究较深学问的人,对于一种或二种外国文的阅读能力也是很注重的。例如英国的专科学生,大学教授,大都能够阅读法文或德文的书籍,苏联是大众对于学习最热烈的国家,你在他们的青年学生里面,在他们的学者里面,乃至男女工人里面,随时随地可以发现他们有的能读德文,有的能读法文,有的能读英文。这是因为学术是没有国界的,学习狂愈高,外国文的阅读能力愈有迫切的需要。
能读一种外国文的人,读原文的社会科学的书,比读译文舒服得多迅速得多,也就是可以使读书的效率增加得多。正确的译本不易得,尤其是较深的书,常常易被译者译得“走样”,所以我甚至于感觉到仅能看译本的人看得很多之后,把许多“走样”的知识装满了一脑袋,在思想上也许不免要含有多少危机!所以我要奉劝真有志读书的青年朋友,最好能够学习阅读一种外国文的能力。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学习读外国文,只须读得得法,一二年至二三年的努力是可以达到目的的。在我所认识的朋友,就有不少是自修(开始当然需要人教,但不一定要入学校)外国文而能够阅读外国文书报的。为着自己在学识上的深造起见,这种能力实在值得我们来培养。
(原载1939年2月1日重庆《读书月报》第1卷第1期,署名韬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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