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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浮见真心

时间:2023-12-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先是周恩来总理逝世,举国悲痛。9月,毛泽东主席逝世,一代人的偶像离开了我们,大家悲痛欲绝。10月,“四人帮”被揪了出来。他始终是跟党中央保持一致的,始终是慷慨激昂的。有时孟庆辉很怀疑他的真诚,但是又没理由说他不真诚。不管怎样他还能算是一位肯说真话的人。老富很幸福,他真心为老富感到高兴。这一上午孟庆辉在休息室里一直在左思右想。

十八 沉浮见真心

一九七六年真是大悲大喜的一年。先是周恩来总理逝世,举国悲痛。车队里设了灵堂,晚上孟庆辉挤在车队的礼堂里,大家围着看电视,追悼会上气氛肃穆,不时有人啜泣。没过多久,朱德元帅也逝世了,人们更加沉闷了。9月,毛泽东主席逝世,一代人的偶像离开了我们,大家悲痛欲绝。10月,“四人帮”被揪了出来。全国一下子又大喜,游行队伍满街地跑,菜场上的蟹全卖光了,而且人们竟然不约而同地要一个雌的三个雄的。几乎人人脸上带着喜色。

江山红这几个月够忙的了,追悼会一个又一个,他要主持。粉碎“四人帮”后的大事一件又一件,他又要表态。他始终是跟党中央保持一致的,始终是慷慨激昂的。有时孟庆辉很怀疑他的真诚,但是又没理由说他不真诚。听说徐嫣然跟江山红走在一起了,他俩有不少共同的地方。不过孟庆辉还是对徐嫣然印象好些。因为徐嫣然为人还算通情达理,只是头脑简单些罢了。孟庆辉心里挺佩服的还是段力行。不管怎样他还能算是一位肯说真话的人。他叼着烟对孟庆辉说:“好的就是好的,坏的就是坏的,怎么变都是一样的。”他又轻轻地说:“在这种大变的形势下,可要特别当心,自己要保护自己嘛……”孟庆辉点点头,承认他说得有道理。孟庆辉想了想:“那么坏的变好,或者好的变坏,又该如何理解?”“这是两回事!”段力行板着脸。孟庆辉不便多说了。可是要怎么当心呢?他想不出来,反正每天开车出去干活,这总不会错吧!

开了两年多车,孟庆辉对运输的业务自然熟悉了。有时他发现仿佛到处都能见到农场来的老朋友、同事。不仅进工厂、码头常有人同他打招呼,在路上,开出租的、开“小乌龟”[1]的、当民警的……也时常可以见到熟人。抽一个机会孟庆辉去看望老富,他已经结了婚,对方是一位纺织女工。

进得家门,戴着眼镜的矮个子的富太太笑容可掬地招待他,而高个子的老富在一边咧着嘴只顾哈哈地笑。在上海有个家不容易,有个女人爱他疼他,让他觉得幸福。老富是松江人,说起这个姓,老富居然说不上什么。孟庆辉告诉他这是满族的姓,清代在松江满人很多,他的姓就是这样来的。“是吗?是吗?”老富眼睛眨了又眨。“反正我一直知道自己是汉族人。”孟庆辉说:“你应该住在松江的秀野桥下。”“你是怎么知道的?”老富感到诧异。“看书的,加上自己猜的。因为清代满人大多在秀野桥附近。”“我只知道秀野桥有名,是因为四鳃鲈鱼呢。”“听说秀野桥下现在还能捕四鳃鲈鱼?”“很少很少,看样子要绝迹了……来喝酒,……老婆把鲈鱼端上来!”

“来了!”他老婆一边应着,一边慢慢端上菜。孟庆辉发现她有点异样,就说:“嫂子有孕了吧?”嫂子在点头,眼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幸福的光,老富嘿嘿地得意地喝酒。三杯下肚,话儿就多,老富突然说:“你认识一个叫徐嫣然的同事吧?”“认得。怎么提起她来?”“她原先的男朋友也在当民警。我是听他说的,他叫吴森。”“怎么会说到一起来的呢?”“一次在值岗,我见到单萍,跟她说了几句话,被吴森看到,结果他俩却聊了起来,原来他们在农场是一个连队的。他们都说起徐嫣然,单萍说你认识徐嫣然。”

老富说起此事来倒也有声有色。原来吴森在连队里是公认的落后青年,学习不认真,常常自说自话旷工回上海,对连队领导的批评也无所谓,就是干活还肯出力。连队里建立了“一帮一,一对红”的制度,没人肯跟吴森结对,那么只有当书记的徐嫣然承担了。于是徐嫣然老是找吴森谈心,一起劳动,一起学习。吴森也有了点变化,他参加学习了,只是不发言;也能遵守连队的纪律了,至少也会要回上海先向领导请假。吴森长得高头大马的,人很帅。虽然是初中生,但年龄却不小。他是从老家到上海的,读书没几年。这样也养成他少言寡语,又自由散漫的性格。有一次徐嫣然在为各班分梨,大家把脸盆拿出来,一盆一盆地装。忽然起了纠纷,有人指责徐嫣然不公平,大家吵了起来,不可开交。这时吴森突然闯前,大个子脸色凶凶的,看了叫人害怕,大家一下子静了下来。徐嫣然怕吴森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急忙把他推开。吴森也不言语,他转身拿了一盆分给他的梨,在大家面前放下,说:“不要吵了,我的给你们好吗!”说完就走了。大家惊得目瞪口呆,这可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分梨就这样很轻松地完事了。这“一对红”也就出名了,人们也就改变了对吴森的印象。

“这又不能说明吴森是徐嫣然的男朋友。”孟庆辉说。老富笑嘻嘻地:“吴森说是,可以img3?他们到底怎么谈,你我都不知道。”“那么后来怎么不谈了呢?”孟庆辉问。“吴森到上海当民警了,这件事也就算了。”“这么简单?”“你想想吴森怎么配跟一个高中生,一个当书记的谈恋爱?”“只要他们愿意,谁管得着!”“问题就是这样,吴森不愿意可以img4?他可不想找个晚娘来管教他呢。”“管教?”孟庆辉奇怪了。“吴森说,徐书记老是要他读书,要他上进,要他做这做那,不能做这不能做那,这不是管教?吴森受得了吗?”老富说得很得意,还不时看看老婆,像是说给她听似的。“那么吴森当民警,要遵守的规矩更多,管教得也更严,他受得了吗?”“受得了!他就是不肯让女人管教!”“原来如此!”孟庆辉明白了。从他跟徐嫣然的接触,也知道她是个很强势的女人,一个很会管别人的人。

走出老富家,孟庆辉突然有很多感触。老富很幸福,他真心为老富感到高兴。他想起刚才提到的四鳃鲈鱼,想到那个字为季鹰的晋代人张翰,在洛阳当官,为了想尝尝家乡的四鳃鲈鱼和莼菜,居然辞了官回家了。想来张翰也是松江人吧?那时叫云间,那么张翰的追求是什么呢?像老富那样?还是……孟庆辉是不想当官的,他知道自己也不会当,而且当不了。那么自己在追求什么呢?他真的茫然,说不上。

他开的那辆汽车要做大保养了,他把车开到汽修厂,办了手续,一个轮胎工熟练地把车的四轮拆了下来。孟庆辉看他的背影,有点熟,就走过去认:原来是江山红!党委副书记在干轮胎工?!江山红看他的样子,便道:“我现在是轮胎工。”“那么你……”孟庆辉惊异地问。“撤了!也好,当工人实在。”江山红说完就做他的事情去了。孟庆辉便问管理员,管理员说:“是撤了,分配到车间当工人。”“那为什么呢?”“你啊,是真不知道吗?他在‘反击右倾翻案风’时走得太前面了,犯了错误,所以撤了!”这一上午孟庆辉在休息室里一直在左思右想。他忽地明白段力行说的“天上不会掉下馅饼”的道理,江山红升得太快,没根底。那么别人撤了吗?难道就他一个人犯错误?怎么就撤他一人呢?他本来还准备去看看徐嫣然的,想了想,觉得这时候去看她不好,也就罢了。

汽车保养结束时才下午两点。开车回车队,找到段力行,想问问究竟。段力行吸着烟,吐着烟圈,“你这个人对公司的情况很不关心,只知道出车干活。最近变化很大。‘四人帮’粉碎了,那些为‘四人帮’做过事的人,当然要下来。江山红就是典型例子。”“怎么就他一人下了呢?”“你想要多少人下来?你记得我早就说过江山红会下来吗?”孟庆辉点头,“下来好。在车间当工人实在,到底了还怕什么?不过,想当年他也是够‘左’的……”正这个时候,有人叫:“孟庆辉电话。”孟庆辉平时出车在外,自然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的。他拿过话筒:“喂,是谁找我?”对面冷冷地应道,是一个女的,“是我,徐嫣然。我问你,为什么到汽修厂不来找我?”“我,我……”孟庆辉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什么啊?下班后我要找你,你在车队等我……”说完挂了。孟庆辉只得摇摇头。

孟庆辉没去找徐嫣然,不想徐嫣然倒急着找他,真不知是什么事。孟庆辉找了间工会的小间,为徐嫣然沏上茶,等她。徐嫣然来了,神情自如,可是当只有她与孟庆辉两人时,脸色一下子变了,掏出手帕流下眼泪。“你都知道了?你说你说,我刚跟他好,他就撤职了,犯错误了,这叫我怎么办?”孟庆辉说:“我就是怕提起此事,才没来看你。不过,江山红下车间对他是好事,在农场他在宣传部,到上海,他当干部,他没有真正在基层干过活,没吃过什么苦。下车间能让他更多地了解工人,了解自己这几年走的路其实是不正常的。这是好事!”“那么,我,我该怎么办?”孟庆辉想了想:“你离开或者不离开,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能代你作主。问题是你本来跟他好,是图的什么?是他的党委副书记头衔,还是他这个人?如果你觉得他本质上不坏,就不应该离开他。特别在这个时候,他是很需要你的。不错,你当过支部书记,可是到上海你想想,当年农场的那些老同事见到你,还能把你当作书记吗?人与人有一点是一样的,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头衔有没有关系不大,人本身才是最重要的……”徐嫣然听了渐渐抬起头来,望着孟庆辉:“那人家会不会看不起我?”孟庆辉叹了口气:“你就那么在乎人家看得起还是看不起?关键是你看得起还是看不起自己,你看得起还是看不起江山红!”徐嫣然点点头,擦干了眼泪:“说得有道理!”孟庆辉似乎发现了什么,便问:“江山红撤职后,你就没有跟他谈过?”徐嫣然摇摇头,然后低下头。“他现在需要你的信任!我刚才见过他,我发现他态度是正确的。也许他也认为你会离他而去,可我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去吧,见见他去……”徐嫣然点头。

当孟庆辉送走徐嫣然后,段力行说:“我们一起回家吧。”孟庆辉把情况说了,段力行骑着车一直不言语。直到要分手时才说:“我今天算是深一层了解了你。你的做法是对的。我对江山红一直有看法,其中有一个原因,我现在才明白,可能是他曾经当过秦显荣副手的关系。我把他也当成秦显荣了。我对徐嫣然也有类似看法,觉得他们都‘左’得出奇。可是在过去这几年,谁能不表现一点‘左’呢?我不也是如此吗?‘左’了,错了改正就可以了。为什么不允许人家改呢?‘不允许’这种态度,不也是‘左’嘛……徐嫣然能听你的劝告,说明人还是不错的。”孟庆辉没想到段力行有这么一番说词,对他也添了一层敬意,“你说得对,我们身上难道就没有过去时代‘左’的影子?甚至说现在身上还有,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有的人‘左’是为了整人,有的人‘左’是为了防人,有的人‘左’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者,我肯定不是,而后者我也许都有,但是‘左’毕竟是‘左’,再难改也得改……”

再说,徐嫣然当夜就去找江山红。只在她上门叫他的一刹那,江山红就感动不已,他本来已经断定徐嫣然跟他分手了,没想到还会上门,两人乘车到外滩,沿江边是长长的看不到边的防洪堤。堤旁几乎一对挨一对地一字蜿蜒。这就是后来被人叫出名的“爱情墙”或“情人墙”。那年头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多少娱乐场所,家里住的都狭窄,要谈恋爱就只能到外滩去。徐嫣然望了望开阔的江面,望了望灯光阑珊的对岸,心里却是明亮了好多。那时浦东还没有东方明珠,没有金茂大厦。她把几天来遇到的事,特别是这天的事详细地告诉他。江山红听着听着眼圈也红了,夜色中徐嫣然会看不出吧。他说:“没想到孟庆辉是这样的人,比我估计得要好得多!可是我可没有帮助过他啊!在农场秦部长要整他,我虽然觉得秦显荣的证据很勉强,可是我没有阻止。反之,如果材料不勉强我就一定会跟秦部长一样地整他!我是怎样一个人?我……”他感动中又有激动。“我只知道我要听党的话,听毛主席的话,总觉得听上级的话不会错。可是我现在错了吗?错了!如果不是出于真心,出于真情,真的很会错。常常我觉得这样做那样做好像不对头,但是我从不想下去,还觉得是自己思想有问题。人走歪了,是非黑白分不清……现在说我头脑清楚了,怎么变得那么快!我还是不清醒的。到车间,到工人中滚一滚,就一直滚下去也好,先离开是非再分清是非是好事情……”他说得很坦诚。徐嫣然本来就有同感,两人交流一下,心情就舒服了。徐嫣然说:“许多东西都是假的,两人的真情才是最实在的。只要我俩好,真心好,别人怎么看让它去吧!”江山红听得已是眼泪双垂,他顾不上什么了,他紧紧抱住徐嫣然,“谢谢你!你是好人,是我的福气!我知道爱的力量,真心的力量,我也会一直守住你,不管到什么地步,也不能让我们分开……”徐嫣然是个肯付出的女人,当年她对吴森的付出,没有唤起真情,如今她面对江山红,看到他的真情显露,她自然感动极了,她像发现了自己似的,她真的发现了自己,自己心里原来存在着这样的母性,一种亲情,一种责任……

【注释】

[1]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上海流行一种小功率的出租车,颜色是绿的,俗称“小乌龟”。八十年代后逐渐淡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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