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情事生喜忧
等高考发榜的日子是有点难熬的。不过也轻松,毕竟比复习的日子要好过。卢静娜知道原来她东托西托搞到的复习材料,居然有些是过去考研的,心里倒有点过不去。她对孟庆辉解释,表示对不起。孟庆辉感到奇怪地说:“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要你说对不起!再说复习得深些难些对考试有什么不好?”卢静娜说:“我就怕你考试成绩不理想,伤了你的心。”孟庆辉说:“过也过去了,考不上,大不了明年再考。这次十一年考生同时考,十一年的尖子在火拼,我真没把握能拼得过,不去想它好吗?”卢静娜点点头。
一天卢静娜搞来了两张电影票,是《多瑙河之波》。十几年前放映过,“文革”时禁了,现在又拿出来,市面上趋之若鹜。因为是很难搞到的票,虽然是夜场,人们仍然想去看,不管是本来看过的还是没看过的。芷江路上的星火电影院这些天热闹非凡,周围的马路上从白天到夜里,都人来人往,连汽车也难驶过,只得嘟嘟嘟地叫个不停。夜场是增开的,破天荒的,九点到十点半一场,后面还有一场。这真是电影放映史上少见的事!随着人流进院子,院的内外是一堆堆等退票的或是黄牛在倒票,人声鼎沸;剪票后面门里是观众急急地找座,嘈杂一片,因为两场之间间隔时间缩短到十分钟。灯一黑开场就是一个大大的“静”字,他俩对视一笑。“静”字很幽默,从造字法说,是青草从土里吸取丰富的营养,然后你我竞争,所以“静”字其实不静。这真应了黎巴嫩作家纪伯伦说的那样:沉默的背后是喧闹。孟庆辉问:“你静吗?”“不静也静。那么你呢?”“静也不静。”电影开始了,剧场一下真的静下了。好多年没有看过外国影片,大家都很投入。虽然他俩以前看过这部电影,但相隔十多年,此时也感到新鲜。慢慢地孟庆辉把手伸向卢静娜的腰部,卢静娜这次也没拒绝,两手相握,紧紧地。散场时,灯一下全亮,有不少人点起了香烟,卢静娜摆摆手,两人直朝门外涌。
高考成绩发榜的那天,孟庆辉还在出车。在所到的工厂、码头,都能见到人们三五成群地议论。考中的喜气洋洋,没考中的也不见得太悲观。孟庆辉有点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结果是什么。车上的同伴都说:“孟庆辉肯定考中,回车队听喜讯吧!”孟庆辉摇摇头,他坚持要把这天的活干完。一九七七年恢复高考头一次发榜,成绩单与通知单是寄到单位的。中午在兄弟车队食堂吃饭,就听到大家的议论,张振兴考中了,进复旦大学。这几乎是大家意料中的事。还说有一位比张振兴考得还要好,在上海列前十名。可是说不清此人的姓名,只知道是农场上调的。大家又断定这是孟庆辉,孟庆辉急得直摇头,“不要胡说,你们要让我下不了台吧!”
车回车队,一下子人们都拥了上来。孟庆辉刚下车,大家就纷纷来祝贺他。孟庆辉一下子成了明星人物。好不容易拿到成绩单,372分,满分是400分。原来公司高考分数最高的真的是孟庆辉!几位参加高考的初中生有一半考中了!他们连高中也没读过,直接考中大学,真是喜出望外,他们围住孟庆辉向他表示感谢。这就惹得一些没有报名高考的原高中生心里多少有点酸意。段力行说:“好了,不要拦孟庆辉了,他还要早点向父母报喜讯呢!”孟庆辉便跟段力行一起进澡堂,段力行仍然吹他的《重归苏莲托》。两人一起骑车回家,正骑着,迎面有辆汽车拉大灯鸣喇叭,原来是刘少鲁师傅的车回来了。他回场常常最晚,也许是当上了劳动模范对自己要求更高了,车也开得慢了,干活也更仔细了。刘少鲁从车窗伸出头来:“小孟,祝贺你。大学生!”车窗里还伸出了几个年轻工人的手,向孟庆辉致意。两人继续骑车,段力行说:“做了几年同事,眼看又要分手了!不过这是高兴的事。我早就看出你是不一般的人!”孟庆辉说:“不能这样说,我是额角头碰到天花板,正巧考好了。我其实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了。”段力行说:“也对,不一般的普通人!”“哈哈!”两人笑着。“这下子公司要留你也留不住了。”“他们会找到合适的人的。”“你读大学是带薪?”“报上是这样说的。如果不带薪我可怎么养活自己呀!靠父母,他们压力太大了……”
孟家父母早就等在门口了,听得好消息,孟母笑得合不上嘴来,她走出家门,向几位要好的老邻居报讯了。孟父笑了笑:“我们孟家总算也出了个大学生了。”他拿着录取通知单看了又看。这张白纸上印着铅字的通知尽收眼底竟然这样牵动人们的感情。晚饭吃得很是开心,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在乎有菜没菜,菜好菜差。突然孟母想起什么似的:“卢静娜来过,要问你的消息。嗨,这些日子可忙坏了她了,如果不是她送复习材料来,你考得上考不上也说不定呢!”孟父忙点头:“说得有道理。”“你就到她家去报个讯吧,快去快回……”
这些日子卢静娜对孟庆辉是不冷不热的。孟庆辉只知道娜姐是怕感情不稳固,想留下点时间让双方再考虑考虑。孟庆辉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多余,但是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从道理上说,情感本来在冲动时往往容易失去理性,而缺乏理性支撑的情感也往往失去长远的支柱。所以他也只能认同。更何况他要复习功课参加高考,复习的时间怎么也嫌不够。他想不到卢静娜在想什么,更想不到单丰带来的消息对卢静娜的震动。
他敲门,卢静娜几乎即刻就开了门。开头一句:“考上了吗?”“考上了!”孟庆辉边说边把录取通知单和成绩单递给卢静娜。卢静娜急忙开台灯,在灯光下细细读来。她的情绪激动,鼻翼翕动着。忽然转身扑在孟庆辉身上:“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成功了!”“是的,我们成功了!”孟庆辉正说着,只觉得有股热流,滴过他的脸颊。“娜姐,你怎么哭了?”“我是太高兴了。哎,我的男人是大学生了,谁敢小看我们!”孟庆辉紧紧搂住她。他有许久没有搂过娜姐了,他梦醒时常常觉得正搂住娜姐。卢静娜此时一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她贴着孟庆辉,泪眼婆娑地望着孟庆辉,孟庆辉陶醉了,两人亲着,亲得很深入。孟庆辉说:“有人说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女人在支撑着。原来支撑我的女人是你,我的好娜姐!”卢静娜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一点就算‘成功的男人’?不过我倒真的要感谢你,你让我看到了我存在的价值,你让我知道我是成功的男人身边的女人……”“是我要谢你,这些日子你为我做了多少事,作了多少牺牲!”
也许因为太激动了,卢静娜头有点晕,她用手捏了捏额头,双眉稍稍蹙了下。“你抱我到床上去吧,我要躺一会。”孟庆辉连声应着,他把娜姐托在双臂上,缓缓朝房里走去,卢静娜双臂绕着孟庆辉的颈部,身子随着孟庆辉的步子,一点一点地抖着。孟庆辉把娜姐在床上放平,拉来被子给她盖上,他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说:“娜姐,要喝水吗,我去倒?”卢静娜摇摇头。她慢慢地把外衣脱下,里面还是那件像白玉兰花那样的粉红羊毛衫,她把羊毛衫脱下,两臂吃力地朝后翻,孟庆辉赶紧帮忙。她又开始解衬衣的扣子,一粒一粒,露出雪白的身子……孟庆辉呆着了,娜姐竟然是那样的美,美得不可言喻。正在孟庆辉发呆之际,卢静娜把他一拉,两人上了床……
你要问孟庆辉怎样的感受?这真是天知道了。你要问孟庆辉平时的理性到哪里去了?这也只有天知道了。在这个世界上孟庆辉可曾遇到过这样美妙的境地?没有过,没有过。他忽忽悠悠地,在上帝的面前,原来可以那样坦白那样纯真!你要问卢静娜你平日的矜持哪里去了?卢静娜会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这样矜持,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要问卢静娜你是怎么地如鱼得水,自在自得,她会告诉你:“我本来就是这样自在,只是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要的本来就是这样的自在自得……”
卢静娜伏在她的男人——用她的话说——伏在她小男人的身上,幸福地闭着眼睛。孟庆辉抱住他的娜姐,用他的话说,他的女神!他真的没有想到生活给他的馈赠是这样华美……“我感到幸福!庆辉你呢?”“幸福!我只觉得我怎么配得到这样的幸福!娜姐,你太美了,跟我的想象一样,比我的想象更华美……”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类似小儿一般的话。其实人应该都似小儿一般才好,可惜有太多的人,太成熟了,完全忘却了小儿的纯真……
孟庆辉忽地看到床上留下的殷殷血斑,他隐隐地也仿佛知道一些,呢喃地说:“娜姐,你把自己全给我了?”卢静娜平静地点头:“你也一样,我得到了完整的你,我从来也没有这样平静,因为我感到的只有幸福……”
孟庆辉说:“娜姐,现在我可以对父母说我们的事了吗?”卢静娜摇摇头:“还是说不得。”“为什么?”“这些日子我到你家为你送材料,跟你父母接触很多……”“接触多好啊,我知道他们都很喜欢你!”“喜欢归喜欢,还没到肯认我为媳妇的地步。你妈妈最喜欢你了,她还要我帮你介绍女朋友呢!说你年纪不小了,三十岁的人不结婚不像话!”“我一定要对他们说,我们俩早已好上了。”“庆辉,这样吧,我有信心早晚赢得他们的欢心,你以后再对他们说也不迟。”卢静娜显出一种别样的温柔,让孟庆辉心里好不喜欢。
离正式开学还有点时间,徐医生、单萍的出国事宜总算有了眉目。她俩把许多事情都处理了,有些东西也只能送给卢静娜,或是寄放。单萍抽个空对孟庆辉说:“我们这一走,恐怕很难回来了。”好有点伤感。她鼓起勇气说:“你不如跟着我,一起到美国去,好吗?”她期待地看着孟庆辉。孟庆辉摇摇头:“我没有这个打算,还是在国内吧。再说,我还要读大学呢。”“那么读完大学到美国来,我等你!”孟庆辉该怎么对待这位痴心的姑娘?“你是个好姑娘,你哥哥说,你会是个最好最好的贤妻良母。你到美国,凭你的勤快、努力,你会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的……”
孟庆辉到大学报到入了学籍。没几个星期,单萍就跟徐医生一起出国了。孟庆辉跟娜姐一起送行,孟庆辉推着行李车,她们三个女人在一边说个没完,卢静娜似乎有事要托付,说得很动情。孟庆辉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也不想打听,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推着行李车。飞机飞走了,卢静娜若有所失。
大学开头学习任务并不紧张,孟庆辉有时间陪陪卢静娜。他只觉得卢静娜瘦了许多,脸色也有点泛黄。问她生病了吗?她只是摇头。
孟庆辉找了一个机会,向父母表达了想要娶卢静娜为妻的想法。父母都大惊失色。孟父说:“好是好,是个有教养的大人家的闺秀,可是,我们家贫寒,怎么配呢?”孟母急着说:“比你大五岁,这个世界还有这样的事?男的可以大五岁,女的怎么可以大……哎,她怎么也这么不懂事,要过日子的呀,不能凭感情冲动……”孟庆辉想到娜姐的话,知道此事不能心急,也就不说了。他哪里知道,随后孟母就去找过卢静娜。“妹子啊……”她是头一次称卢静娜为“妹子”。“庆辉都告诉我了。嗨,庆辉不懂事,怎么你妹子也不懂事呢?男的可以大,女的不能大,否则以后生活是不合适的。你是当医生的,会不晓得?还有你是富人家出身,我家贫寒得很,你要是跟了孟庆辉,会被人家笑一辈子的……”卢静娜一声不吭,最后说:“孟妈妈,你就回家吧,我会处理好的。”
孟庆辉不知道此事,卢静娜也没跟他说。她真的想慢慢地让他们认可,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时间会让人了解的。可是不争气的是,有一天她突然直吐酸水!她惊呆了。这是怀孕的明证,她感到高兴的是:自己可以做母亲了,可以成为一名真正的女人了!以前是一种奢望,现在竟然成为事实。可是她更感到惊恐的真正原因是:自己已经三十五了,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从未怀孕,要生育的话是有风险的,弄不好母子全毁!凭她了解的国内的医疗条件,她不敢相信会有什么结果。她恨恨地怪自己:为什么连这点起码的常识也没考虑到!她觉得孟母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可惜当时根本没有想到这些,还以为孟母想得太陈旧太封建。她责怪自己的愚昧。从发现自己怀孕的那天起,她就不能睡一个完整的觉。她太想要肚子里这个孩子了。她不愿意去做手术,拿去肚里的孩子。她甚至想,也许我命中就这么一个孩子,没有他或者她,以后就再也没有孩子!偏偏这个孩子是她最爱的庆辉的,她不能把与庆辉的唯一连接也放弃……她终于想到了美国的叔父和舅舅。她知道到美国,让她能顺当地把孩子生下来,这点医疗条件是靠得住的。她想了很多,作为娜姐,她不想让孟庆辉知道这些事,不想他分心,只准备独自吞下苦果,不全是这样,是甜果!不过也许什么事情都是先苦后甜的吧。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